陆寅柯也被这看似记仇实则娇嗔的语句吓了一愣,没想到往日里随口开的一句玩笑都真真切切被记在了心上,不禁也默契地扬起了嘴角。
他抽下杜彧手中的笔,把书翻回了扉页,终于直起上半身,用潦草的陆氏行草写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写完还得意洋洋地瞟了眼杜彧,摇尾竖耳地等待夸奖。
而杜彧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简单描了描笔画,总算看出了这几个鬼画符写的是甚玩意儿。当即把书一合,往包里一扔,轻描淡写回了一句:“这书算是废了。”
周五晚上,杜彧如约赶到校门口。
陆寅柯已经揣着口袋等他了,一米八几的身高在夜色里也分外出挑。
他周围零零散散围了四五人,还真就差不多一支战队有余,凑近点听还在叽里呱啦争辩着什么Web服务器和CGI脚本,一只平板在几人手里轮流传递着,内容不停被放大再缩小。
所谓隔行如隔山,杜彧也突然有点怵了,生怕这支充斥着专业术语的冠军战队瞧不上他,紧张得跟见家长似的。
正当他左右为难时,陆寅柯却忽地停下了。就像猫闻到了鱼腥,狗嗅到了骨头,他也有所感应似的回了头,正巧对上杜彧略显无措的眼神。
他于是自然而然地把平板往旁边人手上一丢,亲昵地走过去就揽上了他的肩膀。
“来,引荐一下,杜彧,我男朋友。”他大大方方地朝一伙人咧了咧嘴,“帅吧。”
“我操!这张脸我看过!原来就是你啊!”手上拿平板的那人率先叫起来了,“怪不得陆寅柯有段时间萎靡得要死还问我哪里有钙——唔唔唔。”
陆寅柯忙不迭跨出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唉你别管他俩,闹习惯了。我叫袁佳皓,被捂嘴的那个叫万鹏,他是个gay,弯得特明显,原来还追过陆寅柯呢,不过被人一口拒绝了,被拒那天晚上还拉着我喝了二两酒,骂陆寅柯没心没肺活该孤独终老。”他笑笑,“不过现在看来诅咒好像失效了。”
“我去你妈的,你还这么说过你老子?!”陆寅柯开始勒他。
“皓子……救……咳咳咳……”万鹏哭爹喊娘。
“自己惹的祸自己担着,你男朋友不是还身后站着吗?让他救你。”袁佳皓不耐烦地挥挥手,重新看向杜彧,“你是不知道,就去年八月我们去比赛那会儿,他天天晚上不睡觉,捧着张大合照搁那儿看,搞得我半夜起床上厕所都以为是闹鬼了。后来好了一阵,十月又这样了,而且变本加厉,简直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哪天掉河里都不奇怪。”
“我们那时候都以为他是被哪位小姐姐给迷得神魂颠倒了,就万鹏这崽子说他喜欢的是男人。我们一开始都还不信,嘲笑他酸葡萄,直到有天陆寅柯快十一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笑得跟什么一样,揪着我们陪他打排位,直打到凌晨三点才说他恋爱了,我当时真尼玛肺都要气炸了。”他哥俩好地拍了拍杜彧的背,“但现在看到你,我总算是能理解他了,有种儿子长大了的欣慰。”
“皓子你也命大了是吧?谁允许你一个人叭叭叭说那么一大堆了?”
陆寅柯好不容易整治完万鹏,又阴恻恻搭上了袁佳皓的肩,磨刀霍霍向猪羊。
对方一提,杜彧就知道那两段时间代表什么了。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跟他拉锯了那么久,期间到底如何,还真只有这群人知道。
他突然觉得陆寅柯或许没他自己想象中那么无情,就按这打打闹闹的融洽氛围来看,倒是他从来小瞧了别人对他的关心,缺乏了感知的能力。
而且他有种特性,表面虽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实则却颇具控场的领导力,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就放缓脚步投去目光,愿意聆听他的言语。
大概陆寅柯之于团队,就如恒星之于行星。虽然疏离,却总有一种不可抗力,于自己也是。
这也是他独有的魅力。
果然还是受人欢迎啊,简直就像在发光,偏偏自己还意识不到,杜彧浅笑着叹了口气。
“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万鹏身后走出一挺高大的男人,仪表倒是堂堂,就是笑得让人心里发毛,“我叫韩瀚海,被你拒绝过的。”
杜彧应付地笑了笑,恍然醒悟陆寅柯的目的可能就在于此。
“我还记得你当时给我的托辞是你不是gay……”对方不无遗憾道,“杜主席可是我们圈里好多人的款啊,早知道有可能,我就多加把劲了。”
杜彧暗自在心里嫌弃他油腻,表面上却还勉强笑道:“承蒙厚爱。”
“我说兄弟,你是鹏儿的哪位?我家主席是你能叫的吗?”陆寅柯终于站了过来,黑压压的比韩瀚海还高了那么一丛头发,“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来了就是兄弟,等会儿好好喝两杯啊。”语毕拍拍他的肩。
杜彧看见他身后那三四个人都会心地笑了,只有万鹏呆呆地转了转脑袋。
他们去吃了火锅,吃时谈天说地其乐融融,哪还有一毫理工男的严肃拘谨。
袁佳皓把陆寅柯好多糗事都抖了出来,譬如洗澡的时候会纵情高歌,走路总会撞到桌角,写代码最常犯的错误是忘记保存,喝咖啡踩一捧一,酒量只有三两,打游戏的最长纪录是不吃不喝二十三小时,最后一小时终于放弃了,大骂队友菜鸡就昏倒在了床上,一看他的战绩3100。
最搞笑的是他心情奇差那段时间最常做的居然是折星星,还全他妈粉红色,失败品扔了整整一个垃圾桶。自己帮着折了两个还被他拧着手腕揍了一顿,失心疯一样大喊着“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把一瓶都倒了出来,挑了两个最标致的又扔进了垃圾桶。
杜彧边听边笑,最后一个虽然听着心疼,却又实在滑稽,还是止不住地笑了出来。
他突然想到开学前某天,自己坐在床上看书,陆寅柯在浴室里洗澡,还没翻几页就听见了两声不同以往的嘹亮嗓音。他当时还以为陆寅柯是滑倒了,关切地问了两句,后来就完全哑火了,他也没太在意。
现在想来,可能是觉得自己唱歌太难听,没脸再丢人现眼了。
杜彧忍俊不禁地撑头看向他:“缺点也挺可爱的,以后也不用藏着掖着。”
陆寅柯一张厚皮脸竟然莫名其妙红了,在几人起哄的声音中偷偷踢了杜彧两脚。
然而吃火锅并不是重头戏,喝酒才是。
他们去了火锅店楼下的一家清吧,几人坐了一张大桌,上来就点了一桶啤酒。是的,桶,开自来水一样放着喝。
虽然是清吧,但杜彧也是头一回来,看着几小杯装的鸡尾酒逐一摆上桌,倒是越发不解了起来。
他印象中的酒吧似乎要么就是一杯独酌,要么就是左拥右抱开一大瓶猛灌,眼下这又是哪种玩法?
陆寅柯让杜彧坐在了自己身边,温柔地耳语让他看着,自己则长臂一伸,抄起桌上装了五个骰子的杯就摇了起来,唦啦唦啦一顿闷响。
“来来来啊,今夜不醉不归,杜彧不懂玩法先看着,我们哥几个先走两局。”他意有所指地一笑,“韩兄弟也会吧?”
韩瀚海不甘示弱地拗了拗头:“当然。”
万鹏:“八个四!”
袁佳皓:“九个四!”
陆寅柯:“十个五!”
韩瀚海挪开自己杯口谨慎地看了看,无比自信道:“不信!开!”
“开开开开。”
陆寅柯手一挥,自己杯里正好三个五带两个一,剩下四个人拼拼凑凑竟然也不止五个五。
“喝!”几人起着哄纷纷拍桌。
韩瀚海认怂,拿起杯架上的一小杯鸡尾酒仰头就喝,喝罢亮一下杯底,示意自己干了。
“继续继续!输家开始!”
韩瀚海:“六个一!”
……
袁佳皓:“十个五!”
陆寅柯:“十一个六!”
他这声喊得可自信极了,手掌在桌上清脆一拍,翘着二郎腿就靠上了沙发靠背,双眼如钩般狠辣地刺进韩瀚海的意志,气场帝王一样慑人。
韩瀚海本来还挺确定要开的,这下却突然怂起来了,皱着眉头打量了上家两眼,还是底气不足地跟上了。
“十二个六。”
下家飒爽地摆摆手,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嘁!怎么可能啊。不信不信不信,开!”
陆寅柯吊儿郎当地挪开杯口,二二三四四,一个六都没有也就罢了,连个万能一也没有。再环视一圈,全场的六加起来竟然不过五个,这就真是纯属硬刚了,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
韩瀚海露齿一笑,指着陆寅柯就气抖抖地说:“真你妈干得好。”
陆寅柯东道主般随意地递过一杯度数极高的:“愿赌服输,请吧。”
杜彧算看懂了,这游戏凭的无非就是果决的态度和诈唬的本事,摩拳擦掌地也要加入。
但他实在有些太冷静了,即使玩嗨了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连诈唬的基础都直接省了,看上去就觉得说什么都对,更何况下家还是陆寅柯。
虽然他在新手里已经算是矮子里拔高个了,但新手终归还是新手。有时候明眼看上去就不能接的,还是会接上。这时陆寅柯就护着他,替他接下去,再被韩瀚海嘲笑着灌酒。
这么轮了几把杜彧也明白了,有风险的都不再豪赌了,虽然自己也喝了几杯,但也暖烘烘的。
周围的喧闹也是暖烘烘的,跳脱的好友也是暖烘烘的,身边的恋人也是暖烘烘的,一切都是暖烘烘的。
可能是喝酒上了头,不知怎的,竟有些想哭。
但他没哭,他笑了。
水中的涟漪终于被鸥鹭点醒,他高举着手臂,声音也振奋了起来:“九个六!”
……
韩瀚海吐了。
没顶住,几个人轮流灌他,去厕所惨兮兮地吐了。
但上战场总要中几枪,斗酒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都病恹恹地枕在了沙发上,小木桌一片狼藉。
虽然都是满身酒气,但好歹也臭味相投了。陆寅柯拥着杜彧,几人舒舒服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他们谈到了未来,谈到了生活。
突然,袁佳皓似乎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抬手一拍脑袋:“儿子诶,你下学期不是要去UC Berkeley做交换了吗,记得给你爸代购,我女朋友列了一米长的清单呢。”
陆寅柯心不在焉地敲着手指:“代屁代,要去你去。那鬼辅导员非要我交资料,我看那个方向又不对口,就没怎么放心上,谁知道就被选上了。”
“唉一说到这事我就烦,过几天还要找他问问怎么取消,估计还要跑趟教务,又是一大堆屁事。”
他嘀嘀咕咕好半天,三分无奈七分烦躁,天大的好事摆在眼前看都不看一眼。
杜彧缓慢地反应了几秒,终于蹙起了眉头。他把肩上的手臂拍下去,软塌塌地按着陆寅柯肩膀就强迫他跟自己对视起来。
“什么伯克利?那个加州伯克利分校吗?”他嘟囔道,“你又在犯什么傻了?”
作话:
陆狗真的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缺点还一大堆,但是二十一岁的蠢狗狗今天也有被好好爱着,二十一岁的主席也是
第74章 条件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了。
万鹏如梦初醒,东瞧瞧西望望,紧张地抵起袁佳皓胳膊肘,附到他耳边窃语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啊?来之前不是特意叮嘱过不让说的吗?”
袁佳皓不慌不忙跟他对视了两秒,这才一搓脸:“糟,忘了。”
灯色迷离,墙影斑驳,台上的酒盏东倒西歪,杯里的骰子四处漂泊。
他抬头看了眼对座兄弟,此刻正不亦乐乎地跟怀里美人慷慨着陈词。美人似乎没什么劲,推搡了半天都挣不开腰间紧扣的一双手,只能冷着一张俊脸看他,战事一触即发。
韩瀚海终于从厕所回来了,醉汉缺乏眼力见只一心想着复仇。摇摇晃晃往沙发上一躺,拿起酒杯就扯着嗓子喊道,再来!
万鹏拍了他一把,拼命朝袁佳皓使起眼色。
袁佳皓傻愣半天,终于愤恨地咒骂了一声,起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我结账去了,陆寅柯你等会儿回家是吧,记得打车,夜路不好走。”
兄弟几个一听,也都特知趣地跟着袁佳皓滚蛋了,宽敞的座位瞬时就只剩了对峙的二人。
先败下阵的是杜彧,身边人一走就觉得这姿势太丢脸,环顾一圈就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陆寅柯肩窝里。
“先走吧,回去再说。”他闷声道。
陆寅柯装模作样思索一阵:“那不行,回去地形于我不利,在这里你还能迫于我的淫威屈服一些。”
“你这个淫威用的怕是字面含义吧?”杜彧赧然,只好悄声催促,“快松开,回去好好说。”
“那提两点,不能跟我吵架也不能给我摆脸色,”陆寅柯手腕向下挠了一把他紧致的屁股,不怀好意地谈起条件,“不然我就在这儿办了你。”
“你敢!”
杜彧浑身都僵硬起来了,硌人得像块砖。
陆寅柯不避反逼,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呷起一口酒就微微侧脸,覆上唇瓣渡了过去,末了还舔舔他嘴角的残液笑着反问起来:“你说我敢不敢呢?”
带着碎冰的鸡尾酒甜津津凉丝丝的,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到酒精跳跃着麻痹了舌苔上的神经,杜彧才鲠着喉咙咽了下去,直呛出两滴生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