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衡难得有点食欲,被制止自然不爽,唰一下合上书本,啪|啪翻的飞快。
“等胃养好一些,想吃什么都不管你,”成佳说,“现在说什么都不可以。阿衡,我问你,昨晚那种情况,如果不是我刚好过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听天由命,”温衡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让我接到你病危的电话,疯狂跑来找你,发现不是直系亲属,没有签字的资格,”成佳说,“阿衡,那样的情况再来一次······拜托你,可怜可怜我吧。”
成佳耷下肩膀,嗓音凝固起来,沉沉坠到地上。
温衡后背僵直,指头捏紧书页,揉出层叠褶皱。
“成佳哥早就想结婚了,哥哥一直不肯松口,这都是成佳哥告诉我的,还拜托我劝劝哥哥,可我哪里敢啊,”温元嘉愁眉苦脸,仰脸靠上椅子,左右挥手指示,“对对对,左边,左边一点,右边,右边重一点,上面力气小点,转圈圈······”
邢烨谨遵圣意,蹲在那小心按摩,揉动小南瓜圆滚滚的肚子:“那大伯哥为什么不同意?”
“不知道,怕拖累成佳哥吧,成佳哥原来是哥哥的学生,天赋不算最高,但是非常努力,开始时是最不起眼的,后来做研究不比任何人差。他家里条件很好,本来可以出国深造,但是他没有走,延迟毕业一年,留在哥哥身边,任劳任怨帮忙,当时是哥哥脾气最不好的时候,每天摔东西骂人,手边不能放任何锐物,成佳哥非把我送回学校,他自己留下来照顾哥哥,”温元嘉长长叹息,满面愁容,“好多好多年了,好想看到他们结婚,他们再不结婚,我都要绑他们进民政局了。”
邢烨胸腔微颤,欲言又止,嘴唇张合几下,险些吐出一句:“那我呢?”
如果想要结婚······元嘉会同意吗?
他忘不了那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刺|进温元嘉胸口,同时穿透自己,扎到血肉模糊。
时空轮回,因果循环,曾经做下的孽债,一件件返还回来,堵住他张开的口。
第61章
“你今天好奇怪哦,”温元嘉眯眼看人,“算了,先不问了,晚上再审问你,哥哥估计要睡到下午,我先出去上班。”
他伸个懒腰,摇晃走回卧室,卷起床上被子,胡乱堆到床头,松垮睡衣拖到脚下,走一步踩上一脚,脚趾挪来挪去,在长毛地毯里辗转,他不避讳邢烨,当着他的面脱|掉睡衣,拽掉睡|裤,光|溜溜立在衣柜旁,换上衬衣长裤,外罩纯白大褂,胸口名牌系不上了,摸索来找邢烨:“呐,帮我系上。”
温元嘉仰起脑袋,像个等老师系红领巾的少先队员,邢烨低头看人,轻柔摩|挲名牌,那小小牌子坚硬发凉,四角尖尖,名字用小楷刻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小南瓜穿上工装,当年那个捧着厚如砖头的电脑,蹲在生活广场的身影,脚踩时光走来,影子越拉越长,短袖换成长袖,休闲外套换成制服,虽然一直叫他小南瓜······但那眉眼早长开了,刘海削成薄片,乖乖贴在额上。
纯真与成熟,矛盾而奇妙的糅合起来,在身躯里凝固成晶。
“系好了吗,系好我要走了,”温元嘉摇头晃脑,“再晚要迟到啦。”
“去吧,”邢烨手指一颤,不敢看那双眼睛,把人翻过半面,“中午给你们送饭。”
“说到做到,”温元嘉说,“那外卖就不订啦。”
墙上闹钟咚咚,温元嘉拎起文件袋,脚踩晨曦出门,他没问邢烨要留到多久,也没问他要何时离开,他按部就班化验看片,一坐坐一中午,中午有两个加急的片子,看完起来活动筋骨,绕科室旋转两圈,腹中咕咕直叫,下意识走到窗边,贴玻璃往下|面看,邢烨戴着橙黄头盔,骑着不知从哪借来的三轮车,仰头冲他憨笑。
三轮车背后垒着立体保温箱,温元嘉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幻视,可那身影格外清晰,怎么都没法抹去,他蹬蹬转身下楼,扑出门外看人:“怎么搬这么多啊?”
“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怕你们吃不饱,”邢烨拆开保温箱,“应该够十几人吃的,给大伯哥的单独做出来了,在这个银包装里,你的在金包装里,千万别拿错了,拿错怕大伯哥咬人。”
“哥哥也过来了?”温元嘉说,“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中午吧,我当时还在做饭,开门声都没听清,”邢烨说,“东西太多了,你一个人拎不动,叫几个同事一起来拿。这车还是大伯嫂找给我的,我收回之前的话,大伯嫂不是学杂技的,他是动画片里的叮当猫,什么都能找到。”
“在哥哥身边练出来了,”温元嘉左右看看,悄悄缩团,“不变叮当猫的话,会被哥哥吃掉。”
邢烨打个哆嗦,把空箱放回长板,开足马力回去,温元嘉叫几位实习生下来,把食物都搬回去,分给全科室吃,他自己抱着银色包裹,一路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规律敲两下门,照例没听到回答,他悄悄开一条缝,温衡靠在桌边,手臂顶|着侧颊,半张脸映进阴影,眼睫微微颤动。
“哥,吃午饭了,”温元嘉走到桌边,弯腰叫他,“给你做了雪耳桃胶奶和杏仁糊,还有几样糕点,猜你会喜欢的。”
温衡掀开眼皮,揉揉酸痛的太阳穴,四下看看,抿紧嘴唇:“成佳呢?”
“不知道,”温元嘉摇头,“没告诉我他去哪了。”
温衡嗯了一声:“放在那吧。”
“哥你要好好吃饭,”温元嘉掰开一次性筷子,“不吃饭没有体力,成佳哥过来要生气的。”
“让他自己过来,”温衡说,“一言不合就躲出去,谁教他这么做的。”
“那你答应成佳哥呀,”温元嘉说,“成佳哥想要什么,连我都看出来了,哥哥不会不知道的。”
温衡扬起手臂,指向门外:“出去。”
“成佳哥叫了你十二年老师,叫了五年阿衡,”温元嘉说,“我叫了十七年成佳哥······我想叫他嫂子。”
“滚出去,”温衡长长吸气,眼珠通红,揉出丝缕血丝,“温元嘉,滚出去!”
“哥,你还要成佳哥等多久,”温元嘉不动如钟,“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伤心难过不会都和你说。你可能觉得这样对成佳哥好,可是成佳哥······不会这么想的。他会觉得你不喜欢他也不爱他,这么多年在一起·····只是习惯罢了。”
温衡眉峰一跳,面色黑沉下来,指头握紧扶手,牙根微微颤抖。
铺天怒火压来,沉甸甸坠在肩上,温元嘉见好就收,后半截话噎回肚子,脚底抹油溜了,他腹中咕咕,一路奔向食堂,在拐角撞到成佳,差点把人撞倒:“成佳哥!”
“不要跑这么急,”成佳拎着汤水,按住温元嘉肩膀,“撞到人怎么办。”
温元嘉挠挠后脑,嘿嘿直乐:“成佳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哥哥都不吃饭,等你好半天了。”
“怕他不好消化,给他买了酸梅汤,”成佳说,“你呢,中午吃饭了么?”
“没少吃,”温元嘉说,“成佳哥,我可帮你说话了,事成别忘谢我,以后也要帮我说话!”
成佳讶异张口,有些摸不清楚状况,还想多问两句,温元嘉一溜烟跑远,背影看不见了,他无奈摇头,拎着酸梅汤进门,拆包装时后背直痒,蹲下来解开外套,露|出光|滑脊背:“阿衡帮我看看,后背上有没有过敏。”
入目满是红疹,占据半片皮|肉,肩膀还有几个指甲抠出的红印,温衡抬手摸摸,眉毛拧成一团:“昨晚不是这样。”
“昨晚没飘柳絮,”成佳打个喷嚏,揉揉鼻子,“一会找点药吃,你先好好吃饭。”
“别动,”温衡拉开抽屉,在里面摸索铁盒,“给你抹药。”
皮肤被手指抚|触,掀起阵阵颤栗,成佳忍不住痒,脊背微微发酸:“老板,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带我们出去考察,当时我们刚跟你两年,谁都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我去抓实验要用的青蛙,不小心滑进河里,皮肤被污水感染,红疹蔓延到脸上,脑袋肿成现在的两倍,外面荒郊野岭,同学们怕我得了传染病,不敢进我帐篷。我又冷又饿,卷着被子哆嗦,不久后有人来给我盖被,给我涂药,一夜不睡抚我后背,只为给我止痒。”
成佳五指弯起,向后勾折,攥住细瘦腕骨:“当时蝉鸣真大,蟋蟀在外面聒噪,好像还有小蛇,在耳边呲呲吐信,我心惊胆战睡了一夜,当时心里就想,这个人陪我一夜,这一生我都陪他。”
“可笑也罢,幼稚也罢,谁说我都认了,”成佳缓缓起身,站在温衡身旁,居高临下看他,“他活着一天,我就陪他一天。”
温元嘉闯进食堂,在里面层层打转,扑向科室角落,那些同事围成小圈,各个埋头苦吃,脑袋都抬不起来,筷子与铁勺碰撞,叩出叮咚碎响,温元嘉绕来绕去,连转几圈,实在忍不住了,拍拍实习生夏鹏:“小夏小夏,让他们给我留点!”
“小温总怎么才回来的,”夏鹏挤开人海,埋头摸索,在里面抓出鸡腿,“给你给你,这个超超超超超好吃!哎呀不止这个,还有这个桂花糕,这个油煎饺,这个泡椒鸡,这个蟹黄包,挑不出来了哪个都好好吃啊,哎哎哎那边哪个科的,别抢别抢,我们小温总买的你们别抢!打劫啊你们,我去找院长告状!”
温元嘉被挤出人潮,哭笑不得揪住夏鹏,把人拉近自己:“我的保温袋呢!”
“这里这里,刚刚抢出来了,”夏鹏满嘴流油,忙不迭抱出存货,“小温总你在哪订的,名字告诉我吧,我们以后能天天订吗?这鸡腿怎么炸的,用什么调料浸的,怎么能这么好吃,你看王姐减肥立志吃素,刚刚坚持一周,中午就破功了,哇这个皮外酥里嫩,这个肉柔韧可口,骨头一咬就碎······”
“可以可以了小夏,打住打住,”温元嘉哭笑不得,“你跳槽去电视台吧,去做美食节目,说不定能发大财。”
“不敢不敢,念了这么多年书,头悬梁锥刺股才考进来,再跳槽出去,妈妈要拧掉我耳朵了,”小夏打个哆嗦,抱紧自己,“走吧小温总,我把片子给你抱过去了,比上午还多一倍。”
温元嘉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舍不得怀里的保温袋,捧起来小心抱着,风卷残云往肚里塞,味道没尝出什么,噎下去咀嚼不够,撑得瞳仁扩散,到了晚上还没消化,眼巴巴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看人:“臭邢烨,揉肚子······”
“几次了,自己说说都几次了,每次得肚子滚圆,变成三岁小孩了吗,这么不听话的,”邢烨盘腿坐在床边,在温元嘉肚皮上划圈,“这样行不行,有没有舒服一点?”
温元嘉打个饱嗝,两眼上翻,拍拍白嫩肚皮,海象似的翻面:“好了好了,困了困了,你洗澡没有,不洗不能上来。”
“洗了洗了刚洗好,”邢烨张牙舞爪,在荞麦皮枕头上拍打,拍出噼啪脆响,“睡吧,这样能睡了吧?”
温元嘉翻滚过去,半倚在枕头上面,长长喟叹一声,脑袋被片子挤满,重得抬不起来:“白天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空气凝滞一瞬,沐浴露挟着清爽香气,从背后翻涌而来,邢烨展开长臂,扣住温元嘉腰背,鼻尖嗅到薄荷,左右碾动两下:“大伯哥说,我生育方面······不行。”
他心里委屈不甘,从哈士奇化身吉娃娃,虚张声势汪汪,温元嘉忍耐两秒,实在忍不住笑,向后摸索两下,摸到半|硬不软的东西,悄悄揉了一把:“这里不行?”
邢烨闷哼一声,顿时立正敬礼,硬|成一根标枪。
“摸着还行,”温元嘉说,“别听哥哥的,我觉得行就可以。”
邢烨张口结舌,试图掰正话题:“是这样,大伯哥在手术前告诉我······”
“我知道,”温元嘉翻过身体,圆溜溜鹿眼凝起,盯住邢烨瞳仁,“他说的不够全面,影响确实有的,但用药可以控制,药物副作用如果代谢出去,可以忽略不计。”
邢烨瞪大双眼,石化成一座雕塑。
万里冰封化尽,春水翻涌而来,掀起泼天巨浪,将他裹入其中,随水波向前流淌。
那块巨石哽在喉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死死噎在那里,让他喘不过气,此时那巨石松动,咕噜噜滚回肚里,邢烨耳清目明,勇气从心底浮起,颤抖吐出词句:“那······还有件事,元嘉,我想带你······回我老家那边。”
他转开眼睛,不敢和温元嘉对视,又怕被当场拒绝,自顾自继续下去:“我老家那边,生活条件和这里没办法比,没有便利的生活环境,也没有四通八达的交通线路,但是气候四季分明,秋冬不会一直下雨,春夏不会持续暴晒,我让他们在地皮上盖了两间房子,想用来包办酒席,现在做到一半,剩余那些需要把关,我不得不去现场监工,在这里如果从头开始,成本实在太高,短期内没法盈利·····但不会一直在那,等以后发展好了,小孩要上学了,可能还要回来,毕竟这边教学质量更好,能提供更好的环境······但我没法说服自己,这里是你生活最久的地方,对一切那么熟悉,贸然让你改变,实在强人所难······”
“那你认为,什么是不会变的,”温元嘉打断邢烨的话,眼珠晕染墨色,悠悠摇荡起来,“我小时候想开音像厅,大一点想开台球厅,再大点想当理疗师,想当账房先生,可现在成了医生。从小到大,我按部就班前进,可一直都在改变,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比娇花还要脆弱,挪一挪就要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