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邢烨怀里捧着湿透的玫瑰,脚下踩着深渊,半个尊臀横在窗上,吊在那成了炉里悬挂的烤鸭,外皮酥脆冒油,里面绵软发酸。
他简直不能想象,竟然有人把窗台设计的这么短,动一动勒的厉害,大腿都要压出乌紫。
元嘉肯定没空理他,他得想办法自救,还得下去帮忙······
邢烨按住窗框,向前滑|蹭半步,脚尖碰到梯子,前头没有抓手,硬跨非翻下去不可,他按亮手机光源,在角落里摸到凸|起长钉,摇一摇坚硬牢固,轻易不会扯下。小腿冰凉一片,扯坏的裤脚随风飘荡,邢烨抬手摸摸,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喀嚓两下,把膝盖布料扯掉,膝下晾着两条长腿,布条被拧成细绳,紧紧缠在钉上。
身高的劣势显现出来,他半个身体和窗户差不多高,没法轻易翻下,只能拧着布条,小心往梯上蹭,半只脚踏在上头,腰背拧成麻花,在半空摇摇欲坠,雨水沿脖颈灌入领口,将衣服打的湿透,他像个挤开隧道的火车头,拼命掰过另半只腿,狠狠压住梯子,另一只手摸来摸去,攥住应急梯梯角。
他舍不得放下玫瑰,张口咬到发酸,牙齿要被硌掉,那厚厚一束比藕段还粗,时不时掉下两根,悠悠飘落在地,他凭感觉往下|面挪,袖子勒到肩膀,两腿簌簌发慌,上来时凭着一股气力,下来时比登天还难,一楼角落的灯亮起来了,他镇定心神,快步往下|面蹭,最后两步跃下,落进一片泥水,泥点蹦进眼睛,结膜泛红起痧,他边揉边跑,玫瑰浇成软片,被他拢在一块,一把插在腰|间。
温元嘉蹿到一楼,下楼梯时看不稳路,落地凿到膝盖,砸出咚一声响,他觉不出疼,咬牙爬起往前面跑,肾上腺激素狂飙,角落灯火燃起,他看不清路,眼前一片模糊,脑中画面蜂拥而来,他缠着哥哥要讲故事,哥哥困得迷糊,掐手臂掐出青紫,也要给他讲完,他发疹子整夜睡不着觉,哥哥第二天考试,前一晚陪他打游戏到凌晨,他睡了一觉醒来,哥哥还坐在床边,帮他按揉小臂,缓解剧烈麻痒······
那他呢,他为哥哥做了什么?
哥哥对他的关心,远比他对哥哥的多。
角落灯火亮起,是哥哥在一楼角落的私人书房,平时从来不让他进,他无暇他顾,当头扑撞进去,直直冲到里间:“哥!”
视野由暗到明,眼前飞蚊掠过,里间摆着简单的床和书桌,成佳在床边半倚半坐,温衡半身裹着被子,脑袋被成佳揉在怀里,安抚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捋动。
温元嘉卡住脚步,想象中兵荒马乱的情景没有出现,氧气罩和药盒都看不到,他微微张唇,不知所措:“哥,成佳哥······”
“元嘉,你过分了,”成佳说,“因为阿衡是血缘亲人,怎么都不会离开你,就肆无忌惮伤他?”
温元嘉被刺了一下,面色揉出血痧,在他的印象里,成佳哥和哥哥在他面前,从来相敬如宾,没有结婚,更没什么亲密举动,他真的不知道对外冷酷的哥哥,私下里会卷成一团,手臂拢着成佳的腰,迟迟不肯抬头。
“哥,成佳哥,对不起,”温元嘉上前两步,“让我看看,哥状态怎么样······”
“元嘉,”成佳叹息,“站在那里,向后看看。”
温元嘉定在原地,隐约感知到什么,缓缓向后转头。
背后有个硕大鱼缸,几乎占满整面墙壁,里面满是肆意穿梭的游鱼,都是同一个品种,缸底假山起伏,水草起舞,温元嘉揉揉眼睛,拖着脚步上前,额头贴上缸壁,草丛中冒出一个脑袋,拨开水浪游来,它探头探脑,脖子高高抻长,轻轻碰触玻璃。
隔着一层屏障,温元嘉伸出指头,沿缸壁左右滑动,那大龟摇头摆尾,跟着他晃来晃去,似乎把他当成食物,想上前咬上一口。
不会错的······这就是当年······被迫丢出去的小龟。
纹路相同,尖头形状神似,连左边一个突兀的红点,都待在长脖上面。
坏掉的那只眼睛覆上白霾,另一只还算健康,从体型来开······哥哥没亏待过它。
温元嘉贴住玻璃,浑身发颤,掌心瑟瑟握拳。
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调料桶被整个掀翻,酸甜苦辣涌来,浸泡勃|动心脏。
温元嘉扭过头来,脸上似哭似笑,面容扭曲起来:“哥······”
走廊响起啪嗒脚步,由远及近扑来,没等几人反应,那声音破开房门,长驱直入:“元嘉怎么样,大伯哥——”
声音戛然而止。
几滴泥水溅来,扑上温衡脖子。
温衡痒的厉害,探手向后摸摸,满腹怒火升腾,不耐转过头来。
成佳目瞪口呆,呆呆愣在原处,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温元嘉化成雕塑,舌头抽不回去,干巴巴含在唇间。
邢烨气喘吁吁,两手扶膝,一只鞋甩飞一半,另一半压在脚底,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泥水沿脖颈向下流淌,膝下几条碎布,长短不一参差不齐,随凉风左右飘荡,一大束泡软的玫瑰插|在腰间,花瓣扁成红纸,服帖黏在腰上,他左右看看,一口气喘不匀了,匆匆上前两步,杀马特碎发猛甩:“大伯哥去医院吧,我来开车——”
温衡眸光如刃,从上到下滑动,把邢烨切成几片,缓缓收回视线,埋回成佳怀里,掌心贴着后者手背,示意他继续撸毛。
成佳机械动作,清清嗓子,在这样鸡飞狗跳的混乱里,不知该说什么:“你、你好,我是阿衡的······”
邢烨上下看看,脑袋里什么都懂,可语言神经被雨水泡化,一时接不起来:“你好,知道的知道的,能看出来,大、大伯嫂、嫂子、呃不是、妯娌、妯娌好······”
第58章
温元嘉僵硬眨眼,面如死灰,四处寻找墙缝,想扒|开足够宽广的空间,把这位不速之客拍扁,怼|到里面糊墙。
刚刚发生的一切······原来不是幻觉,他把心里话都和邢烨说了,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谁叫都不出来。
可是这不能怪他,哪有人在梅雨季冲过来、不打招呼爬上二楼,抱着土到掉渣的玫瑰,摆出神似蜡像的姿势?怎么的,要去杜莎蜡像馆站岗么?
成佳飞个眼神给他,温元嘉摸摸鼻子,读懂成佳的意思:“这位野人是谁?”
温元嘉向前两步,踢踢邢烨小腿,想从哥哥的床上偷条床单,把这野人从头到脚打包起来,丢到太平洋里喂鱼,邢烨反应过来,慌忙弯腰捂腿,试图把破布条挡住,并起腿挪到屋外。
成佳咳嗦两声,试图找个台阶:“呃,元嘉,带朋友先出去吧,阿衡这边有我,你们先、咳、先洗个澡,别感冒了······”
温元嘉无地自容,悄悄瞄瞄哥哥,温衡被撸的舒服,打起规律呼噜,似乎对他们视而不见,报以放任自流的态度。
“成佳哥,拜托你照顾哥哥,”温元嘉说,“明早我给你们送饭。”
成佳想说不用,温衡抬起手臂,捏住成佳**,抬指抠|挠两下,成佳的话到了舌底,硬是转了个弯:“好的,随时敲门就好。”
温元嘉退出门外,房门咔哒一声,从外面锁上,成佳松了口气,拍拍温衡后背:“起来吧,孩子们都走了,不用窝在这了。”
“野人小学生比你还大三岁,”温衡半点不动,懒洋洋道,“算什么孩子。”
成佳勾唇笑了,弯腰盯着温衡的眼睛:“那他叫我嫂子妯娌的,元嘉教给他的?”
温衡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埋头往里缩缩,手臂勒的更紧,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你放弃了?”
“弟大不中留,”温衡说,“早就不该管了。”
成佳两臂用力,帮人翻了个身,面对面看着温衡:“阿衡,你还在逃避。”
“什么逃避?”
温衡转开眼珠,在天花板上逡巡,不愿与成佳对视。
“你害怕寂寞,不敢直面自己的需求,说是为元嘉好,实际要把他绑在身边,”成佳说,“自己心情不好,家里什么都不让养,扔了元嘉的宝贝,看元嘉这么难过,心疼了又捡回来,小心养到现在。元嘉是个人不是神仙,关心他不和他说,他怎么能知道呢?”
温衡的脸渐渐白了,耳骨透出薄红,晕染浅色瞳仁,脸颊鼓出两团:“我乐意,他说我也就罢了,连你也要说我?”
常年不见天日,温衡皮肤雪白,发色乌黑,眼角因愤怒浸饱春意,双腿不便让他拒人千里,可怒目而视的时候,却透着莫名的脆弱,让人不忍离开。
“说你怎么了,”成佳弯腰低头,吻上温衡嘴唇,小声辗转吐息,“除了我,看谁还敢说你。”
温衡神色缓和,悄悄抬起胳膊,抚住成佳脖颈,拉人贴紧自己。
邢烨拖着脚步,耷头耷脑缩着,像个被主人臭骂一顿的哈士奇,时不时抬眼瞄瞄,想讨主人欢心,温元嘉一言不发,默默走在前面,一路走回自己房间,砰一声合上房门。
邢烨刚踏进半步,被门板整个扇回,鼻子肿胀两圈,化为一只面团,他借着门缝透来的灯光,打量自己的形象,只觉自己刚从贫民窟出来,去丛林绝地求生一周,套着树叶裙闯进大门·····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在大伯哥眼里,智商估计要退化到幼儿园水平。
他回头看看,脚下拖出一路泥水,地板被踩的不成样子,客厅角落堆满毛巾纸巾,他来回跑了几圈,蹲在地上擦拭,把地板擦的光可照人,一丝灰尘都看不见。
再回去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一条细缝,暖黄灯光涌来,温热覆上脚面。
邢烨停滞一秒,缓缓推开房门,床头有盏浅橘色的南瓜灯,摇曳朦胧烛光。
房间铺着乳白的羊毛地毯,中间一张大床,温元嘉穿着睡衣,裹被陷进床褥,埋成滚圆毛团。
邢烨在床边站了一会,克制住探手的冲动,转身走进浴室,脱|下碎成破布的衣服,拨开热水开关,哗哗水流涌出,温暖寒凉身体,他仰头看看,横栏上有新拆的毛巾,洗漱用品都是一次性的,剃须刀拆开塑膜,摆在镜子前面。
隔着磨砂玻璃,能看到埋在枕间的南瓜叶,它们冒出头来,丝缕铺上枕面。
邢烨三下五除二洗完,刮净下巴细茬,把洗手间收拾干净,毛巾搭在颈上,睡衣系在腰间,走到温元嘉床边,滑坐在地毯上面,摇晃擦拭头发,抹出簌簌碎鸣。
羊毛扎的腿根发痒,痒意向上攀爬,后颈滚烫绵软,悉索声音传来,薄如棉丝裹缠:“上来。”
上哪?
邢烨腿根一跳,不自觉立正敬礼,温元嘉裹被翻身,小声嘟囔:“不上来,要在那坐一夜么?”
邢烨回头看人,温元嘉打个轱辘,南瓜在地里滚过,执意用后背对人:“算了,想坐就坐着吧。”
床铺凹下一块,腰背被人拢住,隔被拢进怀里,邢烨贴住薄荷叶,深深抽吸一口:“小南瓜怎么这么软啊。”
“某些人呢,”温元嘉向前蹭|蹭,挪出是非之地,“怎么这么硬啊。”
“吃不上饭馋的,”邢烨黏的更紧,不依不饶贴上,“吃饱就不敬礼了。”
“敢吃,”温元嘉说,“大牙给你凿掉。”
“太霸道了,”邢烨口舌冒凉,上下弹动两下,“南瓜咬不动了。”
“人猿泰山,”温元嘉摸索向后,掐住邢烨**,狠狠拧了一把,“怎么爬上二楼的?”
提到这个,邢烨偃旗息鼓萎了,缩成软绵一团:“形象全毁了,大伯哥更看不上我了。”
温元嘉有心想安慰两句,想到那鸡飞狗跳的情景,没法睁眼说瞎话:“没事,左右都是不及格,四十分和三十九分没区别。”
“怎么才能及格?”
温元嘉绞尽脑汁,思考哥哥的喜好:“哥哥的爱好······给考研出笔试题、改毕业论文、带学生上手术台,别的就不知道了,可以问问成佳哥。”
邢烨反思自己的文化水平,只觉成人再教育比老来得子还难,不如术业有专攻,做自己擅长的事:“大伯哥他们爱吃什么?明天给他们做饭。”
温元嘉眨眨眼睛:“柔软好消化的就可以,可是阿姨回老家带孙女了,冰箱里没有食材。”
“那还不简单,”邢烨说,“附近就有菜场,明早出去买菜。”
“你怎么知道菜场在哪?”
“闻到的。”
“狗鼻子。”
“过奖过奖。”
“怎么不问问我?”
“不用问你,”邢烨贴上薄荷叶,轻轻啄吻几下,“红茶松饼,蔓越莓蒸蛋糕,蜜汁山药,椰奶小方,杨枝甘露,芒果班乾,樱桃蛋挞······还有什么?”
“没了,”温元嘉咂咂嘴唇,添上一句,“放五包糖。”
“牙还要不要了,”邢烨说,“要当牙科的包年会员?”
温元嘉咔咔磨牙,展示自己的坚硬:“不好意思,长这么大没补过牙。”
“肾好,”邢烨叹为观止,“看不出来,果然人不可貌相,南瓜不可斗量。”
温元嘉飞起一杵,邢烨躲闪不及,正好被撞到鼻子,他这鼻梁被轮番暴击,早就摇摇欲坠,这次再中一枪,疼的脸都紫了,满床滚来滚去:“疼疼疼······”
这痛呼半真半假,架势做了十足十的,指头分开露|出细缝,悄悄往外面看,温元嘉扑上前去,把人按在床上,匆忙扇风猛吹:“别摸别摸,给你吹吹,哎呀怎么肿了,撞得这么厉害,药箱就在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