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脸上阵红阵白,咳咳咳嗽几下,有些无地自容:“不是大哥,我都是说真心话,你们没来的时候,这里的活我都没少干,经验也有不少,看店绝对没有问题······”
“为了给简天心治病,所以想当店长,”邢烨一字一顿,“那我得和她聊聊,问问她还有什么要求。”
杨兴下意识缩手,把手机往深处藏,挡在手肘后头:“大哥大哥,这么晚了她早睡了,再说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保持平静不要操劳,大哥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要是不方便就算了,现在这样也挺好,你给我们开的都不少,我们平时聊天还说呢,附近这些店子里面,大哥给开的是最多的,谁都想来咱店里······”
邢烨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嚓一声燃起火苗,点在烟卷上头。
袅袅烟雾升腾,邢烨猛抽一口,丢掉烟头,鞋跟碾动几下,将它化为灰烬。
“很多事情做的时候,只觉得一时冲动,可之后再想找补,买不到后悔药了,”邢烨扶膝起身,回身走向店里,“回去冲个冷水澡,清醒了再来找我。”
第81章
邢烨回到店里,走进浴室洗澡,冲掉满身烟味,擦干身体出来,蹑手蹑脚走进卧室,掀开被子一角,探进一条胳膊,小心埋入被褥,轻轻松了口气。
他害怕吵醒南瓜,察觉身边无声,想起来帮人掖紧被褥,刚抬起脑袋,对上铜铃眼睛,温元嘉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静静盯着他看,张张嘴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
“吓我一跳,”邢烨哭笑不得,给温元嘉掖好被子,伸手悄悄摸摸那滚圆肚子,“怎么没有睡觉?”
“睡不着,”温元嘉盯着他看,眼珠转到天花板上,又挪回邢烨脸上,“杨兴······怎么说的?”
“旁边那两个店要扩进来,他想当店长,”邢烨窝回被褥,凑到南瓜旁边,轻嗅薄荷甜香,“说是他女友身体不好,药费撑不住了。”
温元嘉抿紧嘴唇,翻身靠在枕上:“那豆腐西施······”
“他说是一时冲动,”邢烨不知哪来的灵感,突然冒出一句,“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温元嘉脸都绿了,像生吞一只苦瓜:“拖天下男人下水,天下男人可不会答应。”
“呵呵,这要是在广播站里循环播放,天下男人要把他阉|了,”邢烨冷笑,“他干不长了。”
“你要把他辞退?”
“无论我辞不辞他,他这几天都会走的,”邢烨说,“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只能另谋高就。”
温元嘉忧心忡忡:“那他肯定不会告诉女友这些,他在这边花天酒地,女友还蒙在鼓里······太可怜了,你有他女友的电话么?”
“没有,”邢烨说,“不过我们当时住院的医院有,信息应该能找出来。”
“想联系上她,肯定能联系上,”温元嘉说,“我前几天和哥哥联系,研究所那边有实验用的新药,很快要招募志愿者了,一旦成为志愿者,就能终身观察,无偿接受治疗,医药费不成问题,他女朋友情况棘手,拖下去只会越来越差,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联系上她,请哥哥帮忙想想办法。”
邢烨在黑暗中盯着他看,几秒后翻过身去,看着温元嘉的眼睛,鼻尖蹭着鼻尖:“宝宝,你对谁都这么好么?”
“唔,什么好不好,”温元嘉眨眨眼睛,有些疑惑,“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她现在遇到困难,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没法当看不到,你觉得这样行么?”
“要是大伯哥也同意,我当然没有意见,”邢烨翻回半身,两手垫在脑后,“早点睡吧。”
温元嘉磨蹭过来,贴在邢烨颈边,热气烘烤上来,黏|住邢烨皮肤:“你不高兴么。”
“我不高兴什么,”邢烨探长手臂,将南瓜搂在怀里,“宝宝,你告诉我,如果当时得这种罕见病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会千里迢迢飞过来吗?”
“那要看是怎么样的‘别人’”,温元嘉思前想后,“我平时工作太忙,确实没那么多精力,如果是真正复杂的罕见病,或者需要多地专家会诊,那我肯定会来,只是让我在病房待那么久,付出那么多精力,还和人跑回老家······那是不可能的。”
“听懂了么?”温元嘉说,“醋缸邢同学。”
“听懂了,”邢烨揉揉脑袋,侧颊压进枕头,“我怎么遇上你就这么憨啊,说话憨,做事憨,吃口醋都这么憨,憨的莫名其妙,憨的自己都受不了。”
“亏你还知道,不容易啊,”温元嘉埋进枕头,抽|吸羽绒味道,左右碾转两下,“好了,困了,睡吧。”
晚间夜谈结束,炕底火苗烧的剧烈,被褥里暖烘烘的,烤的人头晕脑胀,昏沉坠入梦中,两人迷糊过去,夜里连个梦都没有做,温元嘉昏沉睡到天光大亮,邢烨去忙新店的事,一整天没管老店,晚上回去领班张博过来找他,拿来一张签好名字的纸,上面寥寥几行,大意是说感谢大哥帮忙,但在这里成长不够,为了得到更好的历练,只能另谋他就等等,张博观察邢烨神色,试探开口:“这是杨兴中午交给我的,给了我他就走了,去哪就不知道了,我们问他他也不说,问他是不是想回老家,需不需要我们帮忙,他都没有回答。老板,有什么要我做的?”
邢烨夹着纸片,上下扫过两眼,面无表情开口:“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少了个人而已,这么多活都不做了?店铺要关门歇业,把客人挡在外面?”
“明白了老板,那他的活我叫人顶上,”张博懂了,“不等他了。”
张博急匆匆安排任务,让店里恢复运转,邢烨捏着那张纸片,独自走回后厨,靠在被油渍浸透的墙壁上,长长叹了口气。
住院那段时间是他人生的低估,杨兴和简天心在他旁边,带给他许多慰藉,他回老家时带上杨兴,也是想一起做些事情,可不知怎的,不知在哪里误入歧途,两人分道扬镳,走到现在这步田地。
邢烨虚火燥热,叼根烟衔进口里,机械咀嚼几下,拽出来丢进桶里。
他似乎能在杨兴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感觉如鲠在喉,似一根长刺,扎进喉管里头,牵扯血肉摇晃,揪的人浑身难受。
他揉揉酸痛脸皮,进后院查看房子,木屋里面的玫瑰被工人整理出来,有的做成干花,有的塞|进花瓶,还有的埋在土里,尽量让它们延长生命,房间里水电铺好,隔断搭起来了,地板铺上一半,散着淡淡的木质清香,邢烨在里面走了两圈,出来回到店里,找到被子里补眠的南瓜,窝进去揽住南瓜后颈,慢慢抽|吸一口。
这是他离不开的味道,像春日里掠过的风,夏日里泼洒的雨,秋日里丰收的麦子,冬日里飘落的雪,每当他陷入情绪泥潭,这味道便浮现出来,捋平思绪抚平忧愁,将他托在云上,带他沉入梦乡。
“宝宝,屋子快盖好了,你想要什么,图纸上设计一半,另一半你来调整,想装修成什么样子,”邢烨探手过去,抚着南瓜肚子,上下摩挲几下,“你看看让他们改,改成什么样你说了算。”
“天哪,你说我怎么这么困啊,”温元嘉打个哈欠,抻出长长懒腰,“白天睡,晚上睡,半夜醒来还睡,坐着都能睡着,这还行不行了。”
“想睡就睡,这有什么可在乎的,”邢烨说,“珍惜能休息的时光,我看资料里都说小崽子特别能闹,等它出来有我们受的。”
“它现在就够能闹的,”温元嘉揉眼,“翻江闹海像个哪吒似的,东海龙宫都困不住它。”
“放心,等它出来我帮你揍它,”邢烨信誓旦旦,“这么不听话的小崽子,出来打一顿都是轻的。”
温元嘉顿时抱住肚子,紧张兮兮等着,等了半天没有飞踹,他才放心倒下,用胳膊撞向邢烨:“再说这样的话就揍你了,这孩子太记仇了,千万不要惹他。”
“好好好,不惹他不惹他,南瓜籽爸爸错了,等你出来不拿你炖南瓜粥了,”邢烨假意逢迎,格外谄媚,“不拿你炖雪梨,不拿你炖雪耳,也不用你当下酒菜,也不把你卖给恰恰······爸爸是不是好爸爸?”
瓜苗毫不犹豫献出飞踹,隔着肚皮揣在邢烨手上,踢得邢烨嗷嗷直叫。
“你叫什么,”温元嘉咬牙切齿,“踢的是我不是你好不好?”
“替你叫的,”邢烨双手合十,“怕叫的不够响亮,发泄不够,由我代劳好了。”
温元嘉翻个白眼:“那个屋子真的很大,比我想象的大,房间有好几个,前面有小花园,外面还有秋千和池塘,特别适合疗养。”
说到这里,温元嘉停顿一下:“我说了你别生气,我想要几个房间,把里面改成小型病房,平时做康复诊疗的人,可以过来住上几天。这里的冬天太长太冷温度太低,我前段时间出诊的时候,发现很多人腿脚不便,老年生活很不方便。当然现在只是有个雏形,刚盖好装修好的房子,还没享受几天,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房子有你一大半股份,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邢烨往前凑凑,嗅到薄荷甜香,鼻尖向前涌动,扎进花香里头,“不用问我了,这些你说了算,一间不够开两间,两间不够开三间,这里的环境要是不喜欢,换环境也没问题,这里空置不用的房屋还有几间,回头等卸货了陪你过去考察,有好的喜欢的就盘下来,看看怎么装修,怎么用起来更好。”
“臭邢烨,”温元嘉屏住呼吸,小声道,“谢谢你哦。”
“我说什么谢谢,”邢烨清醒两秒,摇晃脑袋,狗鼻子向前蹭蹭,沾上薄荷味道,“说实话,我能做的太少了,都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做什么能弥补,不,不是,是做什么能让你快乐,只要能做到的,只要能让你开心的······我都想做。”
第82章
温元嘉眨眨眼睛,憋住纷乱情绪,视线摇曳下来,轻飘飘落在枕上。
背后传来均匀呼吸,热气拂在颈上,腹里的小生命撞来撞去,拳头脚丫涌动起来,将肚皮撞|出波浪,温元嘉一手扶着肚子,一手垫在耳下,脑袋向后仰过,搭在邢烨肩上。
两人迷糊闭眼,双双坠入梦乡。
日子过的飞快,店面新开两家,一家主营烧烤,一家主营海鲜,慕名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把小道挤的水泄不通,走路都成问题,木屋建好后温元嘉搬过去了,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一日三餐都由邢烨做好端来,看着他吃光才收走盘子,做些甜点再端回来,温元嘉这段时间没少动嘴,肚子养的溜圆,皮肤变好不少,只是四肢浮肿,走起路来像只企鹅,每天大半时候都在瞌睡,像要把上学时没睡到的全补回来,谁叫都爬不起来。
邢烨在外面和家里两头工作,店面扩|张之后,最初主店的店员对工作流程逐渐熟悉,遇事先找领班,找他的越来越少,一切都在走上正轨,但新店遇到了新的问题·····服务员人手不够。
附近屯里都是沾亲带故的朋友,平时忙不过来可以请他们帮忙,但不能总把人困在家里,闲时忙时都不放过,最初的客人都来自本地,现在名声起来不少,吸引五湖四海的客人,对服务员的素质要求更高,可这里的人天生有土地情节,宁可累的直不起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春耕秋收,也不肯领更高的薪水,来到饭店应聘,服务员割韭菜似的一茬茬换,刚培训好了能出山了,转头回去看大棚了,这种扎根于故土的乡情是刻在骨子里的,短时间内扭转不了,也不是邢烨一人能改变的。
服务员不够会让服务体验下降,不断培训更会推高成本,店铺的**迫在眉睫,只能硬着头皮顶|上,邢烨这边提高工资待遇,加大宣传力度,试图招人留人,保住更多有生力量,这样的方式起效一段时间,可他渐渐发现,留人越来越难,辞职的人越来越多,他察觉不对,找人帮忙打听,说是斜对面那家干不下去,这段时间卷铺盖走人,把店面留下转让出去,这几天新换了东家,这新东家财大气粗,高薪挖厨师挖服务员,给出的薪水是市面上普遍价格的三倍,平时周六日还有轮休,一个月满打满算能休息八天,实在令人心动。
这边是蒸蒸日上的生意,越加繁忙的工作,那边是近在迟尺的高薪,试营业时经常能偷懒的快活,店内的气氛分裂开来,一半人想继续陪邢烨创业,相信他后面能做出一番事业,另一半想落袋为安,时不时趁领班不在抻出脑袋,探查对面情报,邢烨察觉到这种矛盾割裂的状态,他白天沉稳冷静发号施令,夜半三更睡不着觉,拽半包烟塞|进口袋,轻手轻脚出门,坐在店门外的矮亭里,拉出烟丝细细咀嚼。
他不敢抽烟,不敢点火,可不妨碍他揪出烟丝,嗅闻烟叶,谋求几分平静。
斜对面那家的窗户改成落地窗了,原来的桌椅板凳堆在外面,丢垃圾似的垒着,压根没人在意,夜半三更里面还在装修,那里面的布景装潢配饰,连带着牌匾设计的位置,他总觉得有些熟悉·····熟悉的令他心惊。
那里的装修风格精美繁复,和他以前的粤阳情酒店差不太多,但前酒店走的是高端奢华路线,分店开在一二线城市,人均消费额高,那样的定位原封不动搬到这里,实在与环境格格不入。
再加上三倍工资、疯狂招人,这样不计后果的开店方式······不赔钱才算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