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烨做生意这么多年,奇奇怪怪的套路见得多了,开始时还会仔细分辨思考对策,后来发现防不胜防,还不如专心做好自己,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性价比高且有特色的餐饮,百姓之间口耳相传,不需要花费巨额的宣传费用,客源都会络绎不绝,蓄意搞小动作虚张声势、或者完全颠覆基本经济原理的,大多开不长久。
邢烨晃晃脑袋,懒得再想,回卧室给温元嘉掖被,这南瓜最近怕热,睡到半夜伸开四肢,塞|回被子再探出来,探出被子再塞|回去,一晚上折腾几次,要是邢烨没照顾好,转天就要发烧,邢烨每晚不敢睡沉,定个振动闹铃在枕下放着,两小时振动一次,把他叫醒翻起,爬起来把太上皇伺候好了,再倒回去继续补眠。
今晚太上皇被宝宝踹个不停,胃里翻江倒海,睡也睡不安慰,即使邢烨动作小心,进来时拉开椅子,还是将温元嘉惊醒过来,他抱住肚子,气鼓鼓胀成河豚,脑袋搭在枕上,摩摩挲挲揉来,挤进邢烨怀里:“又抽烟了?”
邢烨只觉比窦娥还冤,嚼两口烟丝能叫抽吗?
但太上皇近来情绪敏感,五感格外灵敏,沾到烟酒都会抓人,邢烨不敢反驳,小心组织语句:“真没抽,有你们俩祖宗在,给我八个胆子也不敢抽。”
“那不高兴么,”温元嘉冒出脑袋,瓜叶甩来甩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你把自己和皇上照顾好,别让我担心,就是帮大忙了,”邢烨嗅着淡淡的薄荷香,情绪被温水抚平,睡意蒸腾上来,“最近看你不太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别的倒还好,就是有点肿,”温元嘉嘟囔,“不知道怎么回事,前面难受一个多月就好了,中间也不难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最后这俩月好难受,你看我后背上,是不是起了好多疹子,我也不敢挠,挠一挠肿的更高,痒的睡不了觉。”
邢烨探手摸摸,真摸到小小红包,原本光滑的脊背热烫如火,不知道南瓜怎么忍的。
“不行去住院吧,”邢烨说,“在家我真担心,这里医疗跟不上趟,别再有什么问题。”
“有这么说话的嘛,你咒我哪,”温元嘉翻个白眼,“正常的过敏反应,等这崽崽出来,打肿屁|股就好了,去住院能怎么样,该起包还是起包,该发痒还是发痒,唔还有,我最近吃的也不多,好像水喝多了,脸比之前肿了两圈,你看是不是这样。”
大晚上邢烨看不清楚,只能靠掌心抚摸,判断肿|胀情况,温元嘉原本是乖巧显小的南瓜脸,这会摸上去圆滚滚的,整个人憨厚两分,像在瓜皮上糊了层白糯米粉,实在可怜可爱,让人忍不住捧住咬上两口,邢烨心里想着,手下忍不住上手,抱住南瓜脑袋亲吻,啃得南瓜满脸口水,气得嗷嗷叫唤,抬脚踹飞邢烨。
“你这家伙属哈士奇的,”温元嘉抬袖擦脸,在枕上揉弄脸颊,“明天给你拴个链子,看你还敢不敢讨人嫌了。”
“那不好说,你别招我,我肯定不惹人嫌”,邢烨摩挲上来,鼻尖在薄荷香前逡巡,深深抽|吸几口,顿时神清气爽,“真的行么,要是像上次那样,要吓掉我半条命了,宝宝我对医学真是一窍不通,你说不想去医院住,我没法也不敢逼你,但你一定要关注身体状况,要是觉得实在不舒服,或者身体承受不了,一定去医院看看,行不行?”
“行行行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成祥林嫂了,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温元嘉抓来邢烨小臂,放上滚圆肚子,“这小崽崽踢足球呢,感觉到了吗?”
薄薄肚皮下波澜起伏,拳头脚丫齐齐上阵,似奔涌泉水,鼓动勃勃生机,邢烨钻进被褥,耳朵贴上肚皮,半天舍不得抬头,后来崽崽动累了安静下来,他才冒出被子,满心犹豫:“宝宝,小崽现在该长齐全了吧,鼻子眼睛耳朵都长好了?”
“那不长好怎么样,难道生个饼吗,”温元嘉抬脚飞踹,怼上邢烨膝盖,“肯定都长好了,之前做过那么多次检查,你不都看到了么,现在指甲都长好了,说不定头发都很厚了。”
邢烨在脑中模拟一遍:“那会长成什么样,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温元嘉摸摸邢烨鼻子,嫌弃仰头:“年轻时候还算凑合,岁数大了老了,看眼角这几条皱纹,拽下来可以煮拉面了。”
邢烨百口莫辩:“那没办法了,老来得子不容易,太上皇多担待啊。”
温元嘉噗嗤笑了,自己也有点发愁:“还说你呢,我快三十了才生这个,最快才能两年后生下一个吧,就算生到四十,也才生五个······”
邢烨下|体|一紧:“生五个?”
“五个多么?”温元嘉惊讶,“你小时候看过葫芦娃么,一根藤上七个娃那个,小时候可喜欢了,哥哥不让我看,说浪费时间,我偷偷从同学那借来,半夜躲在被窝里看,后来被哥哥发现了,把书本扯了,光盘都给我折了,我当时好生气呀,心想你不让我看,我以后就生七个,气晕你,你总不能给我塞|回去吧!”
邢烨嘴角抽搐,难以理解这兄弟俩奇怪的脑回路:“哦,啊,嘿,好,好好,太厉害了······”
“不过我现在是叶公好龙,等真生出来忙起来了,说不定就不想要了,”温元嘉垂头丧气,瓜叶耷拉下来,“要是后面诊所开起来忙起来了,你忙我也忙,小孩还真不知道怎么办,附近有幼儿园么?”
“幼儿园肯定有,没有的话,附近孩子只能玩泥巴了,”邢烨说,“但现在教育这么重要,小孩都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幼儿园还能在这里,等大点就不行了,上小学肯定要去重点,到时候看吧,看发展的怎么样,不行就回你老家,那时候钱攒够了,做些投资理财,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忙了。”
“你想的可够远的,”温元嘉拖长声音,笑得直抖,“那时候拖家带口,说不定你们还要靠我养着。”
“那我太幸福了,有人养还不好,这是多大的福分,求爷爷告奶奶都求不到,”邢烨裹来被子,把温元嘉团成毛球,“好了好了,看看表都几点了,睡了睡了,你那黑眼圈要织成遮光帘了。”
温元嘉说的兴致勃勃,根本觉不出困,被邢烨裹进被子,才察觉困意袭来,他拍拍肚皮,晕晕乎乎睡了,转天醒来难得清醒,在房间转了几圈,客厅桌子上有乳白色的汤圆,他吃了几个,仰回沙发靠着,百无聊赖看电影,看了几分钟觉得无聊,起来捞过喷壶,去窗台给玫瑰浇水,叶片上洒满露珠,花瓣晶莹剔透,温元嘉放下喷壶随处找个懒人沙发,陷进去摆弄手机,给小崽放胎教音乐。
这里地势低矮,秋冬容易着凉,邢烨给客厅和卧室扑上地毯,热垫放的哪里都是,随时都能加温,扫地机器人在地板上四处乱窜,撞到墙壁哼|唧两声,调转方向持续碰撞,清甜木质香气涌来,丝缕浸透鼻端,温元嘉享受难得的平静,乖乖看了一上午片子,到下午时坐不住了,溜进店里看看,店里依旧忙成陀螺,吧台那里的人时有时无,温元嘉坐进吧台,帮忙递纸递烟算账,中途给邢烨发信问人在哪里,过了会邢烨回信说在县里面试店长,温元嘉放心下来,忙累了捏捏脚踝,抬头扯出笑容。
这天下午不知道因为什么,店里人流如织,大半天没有止歇,温元嘉坐不住了,换过两双拖鞋,时不时上前帮忙,晚上还有认识的两桌人因为小事产生口角,撕打起来推翻几张桌子,锅碗瓢盆碎了一地,温元嘉当年肋骨受伤,到现在对这类景象还有些惶恐,领班急匆匆出来主持大局,他窝回吧台,安抚受惊乱动的小孩,肚子里像揣着一群蝌蚪,惊恐游来荡去,撞得肋骨发疼,温元嘉捧着肚子,仔细抚摸半天,那两桌客人骂骂咧咧走了,他才放松下来,缩在那不敢动了。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一位客人一直坐在角落,不断点单上菜,很多吃不了也不带走,就放那晾着,晾凉了再上新的,这人背影宽厚,皮带紧紧束在腰间,筷子在盘子里来来去去,吃几口看看手机,放下了再吃几口。附近常有网络红人来做吃播,店员们见怪不怪,来来去去也不问他,叫上菜就给上菜,叫撤单就给撤单,这么坐到晚上九点,该下班的要下班了,领班要把人请走,温元嘉摇头制止,说他在这里等着,让其他人先行回家。
领班张博有些迟疑,想上前不敢上前,想劝不知道该怎么劝,温元嘉脸色苍白,扶着肚子起来,说他会等客人吃完,过后会把店锁好,他在这怎么说也是半个老板,其余人不敢驳他面子,各自收好东西告别离开。
整个大堂恢复寂静,筷子与碗碟相撞,木质与瓷盘磕碰,鸣音声声传进耳边。
这声音跨越时空,飘荡起伏落下,十年前的柜面化为铜牌,沿时光隧道飞来,重重撞在额上。
冰凉如同蛇信,蜿蜒揉进耳蜗。
这是温元嘉一直逃避的东西。
十年前初见时就在逃避,十年后仍在逃避。
当时从杨兴那得知一切,得知勾雪峰与自己几乎是前后脚到达,头一个扑来的想法,竟是悄悄松了口气。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他知道邢烨和勾雪峰的过去,却不敢追问细节,他期待天上能落下大雪,融进脑袋化为白霾,将咄咄逼人的过往掩埋进去,再也不捞上来。
肚里的孩子张牙舞爪,像是感知到他的情绪,在腹里翻转起来,咚咚撞得厉害,温元嘉忍住疼痛,烧好一壶开水,泡出满杯热茶,一步步走向角落,站在那客人背后,冷冷淡淡开口:“勾雪峰,别来无恙。”
那客人转回头来,唇角极浅勾起,气定神闲笑笑,视线从上到下,划过一缕讥诮:“坐,站着怪累人的。”
纵使温元嘉做好准备,都眼角直跳,控不住面部表情:“你怎么······胖成这样······”
岂止是胖,勾雪峰简直圆了三圈,整个人吹气球似的肿起,原本黄金比例分割的三庭五眼,都因肿胀松散开来,抬头时双下巴清晰可见,腹部撑出赘肉,即使皮带系到最外,还是能看到涌动的肉浪,从空隙里挤压出来。
温元嘉张口结舌,拼命组织语言,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暴饮暴食?”
“到岁数了,新陈代谢慢了,天天在家养尊处优,谁还像年轻时候那样,吃多少消化多少,”勾雪峰拍拍椅子,“坐,在那站着干嘛,害怕摔了邢烨的种?那茶是给我泡的吗?正好这菜太咸,拿来我喝两口。”
温元嘉轻轻磨牙,心道怎么没泡上两瓶消毒水,帮这人洗洗嘴巴。
“你来做什么,”温元嘉没有坐下,他垂头看着勾雪峰,单刀直入,“特意选个邢烨不在的时候,有话要和我说?”
“喔,现在真的有正室风采,和我说话抬头挺胸,一点都不怕了,”勾雪峰两手扶膝,向上仰头看人,薄薄嘴唇红润如蜜,吐出层层风霜,“当年像个偷东西的小豆丁似的,见了我就往后躲,走路恨不得绕几个弯,生怕和我撞到,不过从以前到现在,我都特别好奇,当三儿是不是特别上瘾,特别刺激,让人欲罢不能?”
腹中崽崽猛踢一脚,踢得人恶心欲呕,温元嘉扶住肚子,指尖微微颤抖,歪头冷冷吐息:“在这方面,你该比我更有经验。有事说事,别阴阳怪气说话,邢烨不是什么皇帝,你也不是争宠的妃子,平时肥皂剧看多了吧,不会说人话了?”
“在家待的无聊,确实喜欢看剧,不过看剧太没意思,我现在更爱拍戏,”勾雪峰自顾自倒碗茶水,捧在唇间浅啜,他视线四处逡巡,在店里转过一圈,“老邢又拾起老本行了?这人真是从一而终,就喜欢从一个门进出,换个地方都舍不得的。说到这个,我一直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有那种难以启齿的癖好,比如······特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新货一手货你不喜欢,觉得没什么味道,只有别人用过试过的那些,你用着特别舒服?”
温元嘉捏紧拳头,面色铁青,他做不到像勾雪峰那么说话,狗咬他一口咬的肉疼,他做不到反咬回去,况且这人大摇大摆进来,称得上有备而来,虽然被沾上格外恶心,可继续纠缠下去,只会伤到身体,落到亲者恨仇者快的局面,两人一站一坐,莫名形成对峙,温元嘉大脑高速运转,看着勾雪峰的眼睛,回溯这人说过的话······电闪雷鸣之间,温元嘉眼皮一跳:“你特意过来······难道是想死灰复燃,重新和邢烨在一起?”
没等勾雪峰回答,温元嘉自顾自咂嘴,着实反应不来:“好吧,若是你非要胡搅蛮缠,按你的逻辑来······那我喜欢用二手货,你该喜欢三手货或者四手货了,比我厉害多了,我确实比不过你。”
勾雪峰眉头直跳,一股火蹿上心头,他确实想趁邢烨不在,过来给温元嘉一个下马威,只是这圆脸小子和年轻时不一样了,当时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敢还嘴,现在倒是牙尖嘴利,半点亏不肯吃了。
“我想想,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温元嘉扶住椅子,歪脑袋搭在颈上,心头平静无波,“知道自己没机会了,最后挣扎几下?不用想尽办法激怒我,你这样太幼稚了,让我觉得可笑。你知道么,只有心里害怕毫无自信的人,才用恶毒语言和张扬态度粉饰自己,像在蜂窝煤上涂劣质奶油······叫嚣的有多么大声,内心就多么空虚。”
“我以店长的身份要求你,离开我的店面,”温元嘉勾出手机,面无表情吐息,“这里是邢烨老家,要是我现在报|警,你猜|警|察|帮我还是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