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满了早上刚打捞的海货,空气里一股难闻的鱼腥味。
麻袋被揭开,绑匪用小刀抵着程澈的背,拍了张合同纸在他眼前。
“把这个签了,我即刻放你回去。”
程澈向敞开的大门看去一眼,外面阳光晃眼,一两只野猫趴在树阴下打盹。空气腥涩,风也粘腻,似乎到了海边。
想必是哪个乡下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出去了,恐怕连计程车都没有。
他于是摇摇头,变换姿势,盘腿坐在地上。
“不签,我不回去。”
绑匪惊呆了,凶恶道:“你不怕?”
程澈抬眼瞧着他包裹在丝袜里变形的脸,“我们两个人,你只有一个,二比一,真打起来,不知道会怎样。”
绑匪冷笑一声,拍拍手。一群短衫大汉立刻从鱼筐后冒出脑袋,朝着程澈凶恶挤眼。
原以为这样他就会怕,不想程澈只是平静地道:“众卿平身吧,朕记住你们的长相了。”
“……”
“……”
一个圆脸壮汉没忍住,掀翻鱼筐跳起来,对丝袜套头的绑匪道:“阿六你从哪里绑来的痴线,没一点人质样子!”
“多谢夸奖。”程澈向他微一欠身,“有水吗,我渴了。”
被唤作阿六的丝袜男下意识要去倒水,圆脸却是个主意坚定的,上前揪住程澈头发,恶狠狠地道:“做人质呢,最重要的是懂规矩。想喝水,不会自己去倒?”
程澈手脚并未被缚,纯粹只是懒。
他倔强道:“那不喝了。”
“那你渴死吧。”圆脸是个狠人,冷酷将刚才那份合同拍程澈脸上,“你乖乖签了它,我去给你倒水。”
程澈的脾气上来了,头一昂,高傲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了渴死,就渴死。”
“……”
摆明了是不签合同。
而且态度强硬,完全不是一个称职的人质!
圆脸无计可施,为难地看向阿六。
阿六眸中精光微闪,手中小刀在程澈下颌拍了拍,“不签就在你脸上画朵花。”
也不是没被画过,当初他一边乌龟一边苍蝇,顶着那张脸坐了一路巴士呢。
程澈视死如归:“反正不靠脸吃饭,你画吧,记得不要留疤。”
不留疤他还画什么!
阿六气结。
这时,早已被吓晕的阿瓜悠悠醒转,望见眼前情景,再度惊恐大叫。
“阿澈救我,我不想死。”
他声音悲切,抖成筛子,偏偏顶着一张天王的脸,看在程澈眼里,无比诙谐。
只好劝慰:“阿瓜,你别哭了,我偶像的人设崩了。”
阿六这时才看清阿瓜的长相,总觉得面熟,一时却想不起。
想了想,他干脆用刀抵住阿瓜,“你不签,好,我就划他的脸,划个稀巴烂!”
第20章
阿瓜又晕过去了。
阿六看程澈表情就知道捏中了死穴。
他狰狞地露出嘴里的大金牙,“再问你一遍,签不签?”
程澈十分为难。
这样的合同他根本不想签,可阿六用刀抵着的,却是天王的脸。
被誉为亚洲第一神颜的俊美面孔,但凡有半点损伤,叫他日后如何安心做天王的粉丝。
咬咬牙,他只得发狠道:“好,我签。”
阿六终于满意,立刻吩咐圆脸给他倒水。
程澈心情复杂,签了名,又摁下手印,却已不再感到口渴,遂将那杯水泼到阿瓜脸上。
阿瓜悠悠转醒。
俩人被绑匪拎起,用力掷出了仓库大门。
果然如程澈所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方。
身后是泛着水光的大海,烈烈炎炎,海面强光刺眼,程澈狠狠闭了闭眼,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阿瓜自知程澈是为了保护他,一时心虚理亏,不敢吭声。
过很久,程澈缓缓吐出一口气,朝阿瓜虚弱笑笑:“走吧。”
“去、去哪?”
“打车。”
这是连计程车也难得光顾的地方,俩人走了一段,唯一能充当交通工具的只有路边土屋里拴着的自行车。
又不能去偷。
程澈愈发不快。
阿瓜自觉蹲下,讨好地道:“你累了吧,我背你。”
程澈看着他那酷似封年的脸,一时五味杂陈,“不用了。”
阿瓜立刻手足无措,“你都是为了我,我明白的。小澈澈,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否则我良心难安。”
傍晚的阳光倾斜,直晒到程澈脸上。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
这时候也不便逞口舌,他拉起阿瓜,继续走。
阿瓜问:“去哪里?”
“天涯海角,也许是忘川黄泉。”
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未瞧见,程澈几乎绝望。
阿瓜兀自叹息:“那我们这样,算不算殉情?”
程澈:“……”
真是可惜了这张酷似天王的脸,这脑子——它配不上啊!
不由轻揉了揉阿瓜卷曲的海藻头。
“一直这样么?”
“哪样?痴线吗?”
还真是坦然,程澈点头。
阿瓜抓抓头发:“我生病了啊。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睡着,可能因为这样,大脑发育迟缓吧。”
还有这种说法?难怪这人自那日一别,失踪许久。
然而这不是程澈关注的重点,他的重点在:
“你一天睡多久?”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二十四小时吧。”
见程澈一脸震惊,阿瓜小心翼翼,又补充:“至少。”
程澈的世界观颠覆了!
还有比他更能睡的。
不行不行,自己要加油啊!
干脆眼睛一闭,对阿瓜道:“你背我吧。”
阿瓜受宠若惊,立刻照做。
不得不说,他除了一张脸酷似封年,连身材也基本不差。
宽肩窄腰,长腿修长,隔着薄薄的衣衫,程澈能感觉他肌肉的张力,没有一丝赘肉。
一天睡二十四小时,还能练成这样。
莫不是梦游?
这可是程澈做不到的,他甘拜下风。
满脑子只有抓紧睡觉,他决定不做深究。
正阖眼迷糊着,阿瓜忽然开口:“小澈澈,你刚才签的究竟是什么合同?”
脑袋在阿瓜后颈轻蹭蹭,程澈哼唧一声:“没什么,卖身契而已。”
阿瓜震惊了:“卖、卖身?他们要把你扔去九龙城寨吗?”
“也许吧。”
阿瓜沉默。
大约吓坏了。
程澈安慰他:“放心,没那么糟……”
“那我可不可以去嫖你?”
“……”
“喝花酒也行。”
程澈清咳一声:“阿瓜,75年已经过去很久了。”
“哦。”阿瓜闷闷地,“那我想见你了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把你扔去太平洋,喂鲨鱼?”
“那样就不叫卖身了。”
“那怎样才叫?”
这要怎么回答,程澈不想强行降智。
他摸摸阿瓜柔软的发丝:“乖啊,哥哥要睡觉了,你专心走路,不要吵。”
太阳西沉,月色爬满地面。
程澈睡饱,打个哈欠慵懒醒来。
阿瓜累得满头大汗,双腿有些发颤,却忍着没放他下地。
程澈不禁动容,低叫了声:“阿瓜。”
“你醒了?太好了!我好怕吵醒你,刚才有两台计程车过去,我都忍住了没叫。”
程澈:“……”
还能说什么,只能拍拍阿瓜肩膀以示嘉奖:“干得漂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澈四下张望,“你累不累?累就去那边土地庙坐坐。”
土地公经历千年,饱经风霜,以致面容憔悴,脸颊两砣斑驳的腮红,很能慑人。
阿瓜立刻虔诚地跪下:“鬼啊!”
随着这声,一个庞然大物发出轰轰声,自土地庙背后的小道蹿出来。
又圆又凶悍的眼睛与阿瓜对视,阿瓜两眼上翻,不容分说就要晕。
程澈使劲摇他:“是巴士啊!”
方才他就瞧见了,土地庙旁边有个年久失修的巴士站牌,不确定是否还有巴士经过,遂没告诉阿瓜。
本意是免得这人失望,不想却把他吓着了。
阿瓜嚎啕大哭:“不是的,荒郊野岭,哪里来的巴士!”
“你怕不是林正英的粉丝?”程澈无语。
阿瓜怯怯点头:“你说,我们上去后,会不会被司机送去黄泉?”
程澈:“……”
月黑风高,阴森森土地庙。
一辆空无人迹的巴士缓缓而至。
很有可能啊。
阿瓜拼命咽唾沫:“会不会,那辆车上,全是我们看不见的乘客?”
“……”
巴士司机倚在窗户,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们。
“末班车,今天不走等明天吧。”
不敢浪费时间,程澈生拖硬拽,把几乎吓晕的阿瓜拖上车。
司机冷眼打量他俩,一脚油门,向着黄泉轰轰开去。
第21章
程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这个时代没什么娱乐,唯一能排解烦闷的只有程记大堂那台电视机。
还不是后世那种壁挂式液晶屏,而是小尺寸、大屁股,外形相当不雅。
饶是如此,程澈仍旧兴致勃勃地翻出一卷录像带,塞进影碟机。
一则两个月前的新闻播放出来。
天王封年结束新片《出人头地》的拍摄,正在杀青现场接受记者采访。
“请问封天王,结束这部戏的拍摄后,有什么想对长久以来支持你的粉丝说的吗?”
封年对着镜头微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嗯嗯。”程澈趴在小茶几上,乖巧点头。
前两日新片上映,他已去影院支持,接下来,就是等DVD发行。签名版、限量版他都要积极购买。
电视里,采访继续。
“请问封天王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未来一段时间的工作重心将放在公司业务上,暂时不会有新片,不过呆瓜正在筹划一部贺岁片,《银鞍照白马》,敬请大家期待。”
“听说这部戏成本预算不高,采用了不少新人,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戏的成本虽然不高,但制作秉承呆瓜一惯的风格,力求精良,不会让观众失望。至于演员,我相信导演的眼光。”
“对于新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例如之前勇抱大腿的程澈。”
这是相当博人眼球的话题。问题一出,闪光灯频频亮起,将天王白瓷似的脸盘晃得愈发耀眼。
封年大方正视镜头,微勾唇角:“作为新人,程澈很优秀,希望大家关注作品本身。”
虽然根本没什么作品可言。
然而天王这样公开表扬一个新人,实属首次。
众所周知的,天王不喜拉帮结派,也时常告诫呆瓜旗下艺人,切勿把上位的主意打到他身上。
如此孤傲,从不赞扬任何新人。
过去这种问题,都被他一笑了之。
今日却是出乎意料,一句“程澈很优秀”,足以让整个娱乐圈对程澈刮目相看。
快门次第响起。
程澈开心地转圈圈,如果有尾巴,他能翘到天上去。
天王夸他了。
虽然只是简短一句,但沐浴天王关注的感觉真好!
他一高兴,多吃了两块桃花饼。
立刻被阿忠发现,强行关掉了电视。
阿忠犹如茶壶站他面前,叉腰道:“一个娱乐新闻,你看了两个月,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有啊。”程澈吃着桃花饼,“前天同阿珍阿花去看了天王的新片。”
阿忠恨铁不成钢,一把夺下他的饼,“天王天王,除了天王,你眼里就没有别人了吗?”
“还能有谁?”
“他!”
阿忠愤愤,伸手遥遥一指:“这个扑街仔,在我们这站两个月了,你也不嫌烦!”
被点名的扑街仔是海棠影业旗下的一名经纪人,目前负责程澈的生活起居。
自打那天程澈被阿六掳到咸鱼仓库,被迫签下工作合约后,这人就像幽灵一样出现了。
之所以用幽灵来形容,全因这人毫无存在感。
长相平平,戴一副大框的黑边眼镜,程澈至今记不住他的长相,反倒对那眼镜印象深刻。
听见阿忠这么说,程澈才想起来他已经在那站很久了。
招招手,把人喊过来:“纪安安。”
纪安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快步上前。
程澈懒洋洋倚在贵妃榻上,朝他呶呶下巴:“去把电视打开。”
电视重新亮起,还是那条新闻,倒回原点重头播放。
阿忠叹气:“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人天天杵在这,程记生意都少了很多。”
“不是说他没有存在感么?”程澈惊讶。
“碍不住顾客眼尖啊!”阿忠叉腰,“他又不透明,天天在茶楼蹿,还一身灰西装,这不摆明博人眼球出位吗。”
程澈想了想,对纪安安道:“明天开始换上程记的工作服。”
纪安安:“……”
他待阿忠愤愤离去,才推着眼镜道:“我不是程记的员工。”
“那你就不该在这。”
纪安安不卑不亢道:“我是海棠的员工,而你跟海棠签了工作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