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可霍文光早年武旦双绝,是开了戏园子之后才专演武生的。
他没好气道:“你也来气我!”
“别气啊,东艺还指着入股你的戏园子呢。”卫天华赶紧道,“你那园子里几位师傅,也都是我们东艺演戏培训班的指导,一家人,我不帮你帮谁。”
“你不添乱就好了。”
卫天华笑道:“你看我像来添乱的么?你那新闻头条,还是我帮着买的呢。”
“你小声点!”霍文光跺脚。
“怕什么。”卫天华满不在乎地哼唧一声,“世道如此,谁有钱,谁是大佬。霍师傅,你不是想出气么,看我的。”
“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卫天华望着程澈的方向,舔舔唇,“我让他来跪地喊你爸爸!”
他一甩手,踌躇满志地向程澈走去。
程澈正准备回后台卸妆。
方才童嘉树看拍摄效果好,想让他再来一段,他不干,好说歹说,又同意童嘉树拍组写真,这才完。
纪安安不住数落他:“你说你,拍一段又不费事,凭你这演技,肯定一条过,你非得为这点小事得罪导演,小心剧组给你穿小鞋。”
“穿就穿呗,大不了从此不走路。”程澈心安理得。
“哪有你这样演戏的!”纪安安气得不轻。
他算是看明白,程澈有天赋,是可造之材。当初海棠签他,大概也是看上他这点。只可惜这人太不求上进,早晚把公司热情耗尽。
他道:“人家让你再拍一段,那是捧你,看得起你,你这么做,跟耍大牌无异,不看看为着霍师傅的事,媒体把你黑成什么样了……”
话音未落,程澈卸了头套,硬是给他戴上。
纪安安:“……”
“热吗?”
“我感觉到你辛苦的汗水。”
“重吗?”
纪安安点头。
角度没控制好,头一歪,把身子拖到地上,爬不起来。
程澈边倒卸妆水边从镜子里瞧他,“还有这油彩,很伤皮肤,我如花似玉的年纪,为什么要遭这份罪?”
“你吃这碗饭啊!”纪安安气哼哼爬起来,把头套扔到一边,“人人都这么过的,就你特别。”
程澈将卸妆水递给他,“本来剧本就是一段,他偏要我再加一段,又不加工资,还影响我休息,凭什么?”
“说来说去,不就是没让你睡午觉么。”
纪安安还不知道他。
胡乱将卸妆水倒出来,拍他一脸。
程澈大呼小叫:“进眼睛了!你轻点!”
纪安安痛快地哼哼,心里好不舒服。
一只手从旁伸来,抽出两片卸妆棉,轻覆到程澈眼上去。
“我来吧。”
纪安安打量卫天华,“你谁啊?”
“勉强算粉丝。”卫天华轻笑笑。
纪安安不信,用胳膊捅程澈,“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油腻的粉丝了?”
“不可能。我的粉丝都是青春美少女。”
尽管为数不多,但程澈对此毫不怀疑。
他一边说,一边揭开卸妆棉,望了望卫天华,惊讶不比纪安安少。
“你到底是谁?”
卫天华递上自己的名片。
黑面镶金线的小卡片上,职级印得不显眼,但凭着一股高级感,硬是能拔高好感度。
程澈目光不由在他脸上多停留数秒,“你是东艺的?”
卫天华但笑不语。
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昵,又不让人感到疏离。
如果不是“东艺”二字,程澈真要以为他是粉丝。
挂上“东艺”二字,程澈就想起郑英俊那张脸,这怕不是对方派来的奸细?
他沉下脸:“你想干什么?”
卫天华笑道:“你别误会,我看过你的戏,想跟你聊几句。”
“聊什么?”
“随便。要不我替你卸妆吧。”
卫天华再抽出一片卸妆棉,轻轻按在程澈脸上。
“你闭眼。”
程澈:“??”
东艺的人,都跟郑英俊一样傻么,上赶着为他卸妆……
既如此,他乐得轻闲,闭眼,放松全身。
卫天华的手法算不得娴熟,但胜在轻柔。化妆棉一片又一片,如羽翼般覆在脸上,轻轻揩拭,完了又扑一层水。
待到水充分吸收,卫天华手指上移,开始给程澈按摩。
力道不重,像挠痒痒。
程澈哼哼:“重点。”
卫天华依言用力。
程澈终于舒服,昏昏欲睡。
卫天华跟他聊天。
“你演技不错,片酬应该很多吧?”
“还行,比送外卖多点。”
“送外卖能有多少钱,这肯定无法比。”
“嗯。”
“想不想挣更多?”
“不想。”
“我可以给你双倍,不,三倍……什么,你不想?”卫天华一怔。
他不信这世上没人不爱钱,心念一转,便觉程澈这是欲擒故纵。
这个年纪的后生仔一向面薄,不把事情挑明,他会一直装傻到底。
卫天华轻嗤道:“你才多大,还没领教过没钱的烦恼。海棠给你多少钱,我三倍给你,只要你……”
他弯腰,在程澈后颈轻吹了口气。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百试不爽。那口气吹得轻挑放荡,再假正经的人也招架不住。
随着这口气,他的手覆上程澈肩膀,顺着尚未褪下的戏服往里钻。
这一下意味明显,他不信程澈还能装。
可程澈就是能装。
他顺着卫天华手指移动的方向用力蹭了蹭:
“那谁,卫总是吧,你这力道不够,抓痒痒都轻。”
卫天华:“……”
第62章
程澈站起来:“你看你反倒把我抓得浑身痒,小费我就不给了,纪安安,送客!”
卫天华猛地把他压在梳妆台上:“装,接着装。你这种人我见得多,哪个不是一开始装得不食人间烟火,最后呢,还不是求着我不肯下床!”
程澈被逗乐了:“你床上有浆糊?”
卫天华沉下脸,用力抓扯程澈的戏服,“我要不是看你有三分姿色,才懒得理你。你要高傲,那也要有高傲的资本,得罪了霍师傅,以后还想在圈里混,没人罩着可要吃不少苦头。”
“那可不行。我讨厌吃苦。”程澈故意说。
“那就乖乖的。”卫天华轻哼一声,动作缓上来,“我帮你去跟霍师傅说情,他肯定原谅你。”
“但我不想原谅他啊。”程澈捏着嗓子说完,食指伸进嘴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天华,风情万种地冲他挤了挤眼。
小模样要多魅有多魅。
卫天华顿时呼吸一紧。
程澈再将沾上唾液的手指抽出,顺着卫天华的额头滑至鼻尖,再滑向上唇、下唇。
卫天华被他勾得心头火起,迫不及待握住他那根手指。
程澈用力一折。
“啊啊啊啊!!”卫天华陡然惨叫。
这一下正掐在虎口,卫天华冷汗如米浆涌出。
程澈笑吟吟望他,不待他发怒,揪他衣襟,抬膝撞去。
卫天华只觉胃里酸水倒漫,一口气没缓过来,倒下地去。
程澈轻拍拍他的脸,“不是有经验吗,卫总怎么连刚入行的我都训不住呢,啧啧。”
卫天华涨红脸:“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卫总嘛,东艺的什么总监?”程澈眨眨眼,转身去拿名片。
卫天华怒吼,“知道还不给我跪下,得罪我就是得罪东艺,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先等等,我问你,总监大还是副总裁大?”
“……”
“你别动,让我想想,那个郑英俊什么来头来着,财务副总裁,还是人事副总裁?唉,管它的,我电话本呢?”
程澈到处找本子。
卫天华爬起来,猛地拽他衣领向后甩去:“拿郑总唬我?谁不知道郑总爱乱发名片,什么野模嫩鸡,有他一张名片不奇怪!”
程澈想起来了,电话本在他裤子口袋里。
他低头找。
卫天华以为他终于害怕,冷哼道:“现在求饶?晚了!你若不搬出郑总大名,我还能放过你。现在?你跪下把我鞋子舔干净吧!”
程澈穿着戏服行动不便,电话本卡在口袋里,怎么也掏不出来,为方便用力,他弯下腰,看起来,就是一副可怜求饶的模样。
卫天华越发得意,手攒成拳头,随时能给程澈脑袋一下。
这时,一只手扣住他,一抽一送,猛地将他掷出去。
“我当是谁,原来是卫总。这么欺负小朋友,不好吧。”
封年挡在程澈面前,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别怕,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程澈肩膀抖动,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正在嘤嘤哭泣。
封年弯腰给他擦眼泪。
吧嗒一声,电话本终于掏出来,掉到地上。
封年:“……”
程澈笑道:“你怎么来了,戏拍完了?”
“……嗯。”封年下意识点头。
说好的眼泪呢?
并没有。
程澈捡起电话本,踢了卫天华一脚,“滚开!”
这一脚正踢在心窝,卫天华哼哼着,滚不开。
他气得不轻,指指封年,又指指程澈,冷笑,“我说呢,原来有天王做靠山!封年,看不出来,你表面人模狗样,背地里,还不是一样包养小白脸……”
话没说完,头顶挨了程澈一电话本。
程澈叫道:“你这人怎么乱说话,坏天王名声,有你好看!”
卫天华牙关紧咬,胸中恨意如海潮袭卷。
他揪住程澈裤管,用力往下拽。
封年揽住程澈腰,将他抱起来,护至身后,同时一脚飞出,再中卫天华心窝。
卫天华这回再没能站起,倒在墙角,捂着心窝喘粗气。
片刻,终于缓过来,嗬嗬叫道:“天王打人,形象崩塌!我找媒体曝光你,你死定啦!”
封年弯腰看他,细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冷光如炬。
声音也冰冷:“卫总,你在圈内也是老人了,难道从没想过,一个人,自出道以来毫无污点跟绯闻,究竟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再正直完美的人,一旦入了娱乐圈,总有意想不到的脏水往身上泼。
而封年,由始至终都是白璧一块,墨染不了,炭熏不黑。
卫天华陡然醒悟,惊恐不已。
几乎手脚并用地爬起,掉头就跑,好像身后有猛兽追他。
这事的后续,自然是程澈去找霍文光理论。
霍文光不承认,俩人当着剧组又吵一架。
还是孟云美解围,提议收工后到程记饮茶,大家坐下来,把话说开,也许心结就解了。
程记的戏园子,今日正好演一出《长生殿》,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一见钟情的故事。
扮演唐明皇的是曲艺界的老艺术家,卞兴生。
这位跟霍文光的艺术造诣不相上下,一个主要在戏园子演出,另一个给电影做指导,真论起辈份来,霍文光还得叫卞兴生一声师叔。
霍文光想着,待会真要打起来,他不吃亏,孟云美和卞兴生都是师门中人,难道还会帮着外人吗?
孟云美叫了个大包间,一群人围着桌子坐下,隔着栏杆就能看见台下卞兴生的表演。
卞兴生也瞧见了他们,待戏一结束,穿着行头就上来了。
霍文光顿觉面上有光,笑着起身,向门口迎去。
“师叔,您怎么还亲自上来了,本该我去……”
一语未完,卞兴生已越过他,直奔程澈去了。
“师弟啊!”
霍文光:“……”
第63章
霍文光呆在门口。
他师叔搂着后生仔喊师弟。
场面太震撼,他一时回不过神。
师叔的师弟,不也是他师叔?
还是程澈这扑街!
他心情复杂,别是听错了吧?
卞兴生搂着程澈,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年纪大了,好久不演戏啦。今日好不容易被伙计哄着上台,就听他们说你给我涨工资。阿澈啊,你听师哥的,这钱你自己留着。师哥想退休了,演不了几次了。”
程澈道:“演一次给一次钱呗。当我孝敬你,你们这行可没退休金一说。”
卞兴生嘿嘿地笑。
末了眼睛一瞥,瞧见孟云美,脸上又开了花,“你也回来啦?真好,真好。”
孟云美笑着打招呼:“卞师傅。”
“叫什么师傅,论辈份,你是我师叔,按理该我给你行礼,但是我年纪大,就算了吧。”
“行,你说了算。”孟云美喊程澈,“给卞师傅搬张椅子去。”
“好的。”程澈掀帘子出去。
卞兴生握着孟云美的手,上下打量,“有大半年不见了吧?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跟老公吵架,害得阿澈最近只能住楼上阁楼,爹不疼,娘不爱,多可怜!”
孟云美道:“是是是,你年纪大,你说什么都对。”
她转头,向呆若木鸡的霍文光招手,“老霍你还不知道吧,程澈是我儿子。”
霍文光:“……”
孟云美接着道:“算起来,你得叫他师叔。以后不许欺负他,听见没有。”
师叔?这怕是听错了吧!
霍文光怔怔去瞧卞兴生,想听听不一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