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平也没办法,只能把他带回村。当时他刚回来教书,没什么经验,这种小学的工资也不高,他还得自己种点粮食蔬菜,怕是养不起梅七。而且这小孩这么一闹,村里人有点不喜欢他,梅七也敏感得很,就不愿意去别人家住,赖在临平家门口叫哥,叫得好些村民信以为真,纷纷传言这是临平在外头读书的时候认的傻弟弟。临平没办法,去村里讨了两套别人家小孩穿不下的旧衣服,收下了这个小孩。但没过两天他就舒坦了:梅七每天起得比他早睡得比狗晚,干起活来比他这个农村大学生还利索,一起下地干活的时候隔壁田的老王还嘲笑临平这么大一双手掰玉米棒子还不如那个小屁孩。
梅七没读过书,没户口也没法上学。临平去小学教书的时候会带上他,小东西学习还挺快,过了几年临平就得自己出题编教材,上班的时候叫梅七趴在教室最后一排自己写作业。
每到农产品收获的时候,临平就会像今天这样跟小学请两天假,帮村里人去城里卖东西,这回也顺便买好年货。梅七本来也想跟去,但家里事情没做完,就只好待在家里,还要把菜地给收拾了,大白菜搬进地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也要整理好。这些都做完了没事干,就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徐老头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他正把被子抱出来晒好,挑着两个水桶要去井里打水。
不得不说梅七还真是个铁血南方人,干了好几年农活还细皮嫩肉的,这会儿脸上沾了点灰,高高兴兴地朝徐老头打了个招呼,一边道谢一边放下扁担接过腊肉。
徐老头问:“阿七啊,这都中午了,还在干活啊?饭吃过没有,来咱家吃呗,可丰盛了,人多热闹嘛。”
梅七笑眯眯地摆摆手:“不麻烦啦,老师说他今天中午要回来,我面都揉好了。”
徐老头又去别的地方闲逛,梅七飞速把腊肉去屋里挂好,扛着扁担出门去。
水井在菜地里。虽说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但钱嘛,能省一点是一点。而且梅七力气大,一次能挑两桶回去,也不是那么麻烦。正把水桶从井里提上来,云秀过来了。
云秀是村里陈老头的外孙女,现在在镇上读初中,这两天也回家帮忙来了。她穿了一件粉红色毛线衫和一条花棉裤,一见到梅七,就笑开了,请他帮忙打一桶水。这没什么,梅七一边打水,一边跟她闲聊起来。
云秀问他们家现在怎么样,梅七高兴道:“就那样呗,挺好的,临平老头说今年收成不错,给我买双新鞋子。不过课本就算了吧……”
云秀哎呀一声:“书还是要读的呀。”
梅七皱皱鼻子,把水倒进她的桶里,又摇着杆子将空桶缒下去:“呸,我还不知道你。”
云秀吐吐舌头:“算了。”
水桶满了,她也不走,趴在井边看梅七打水。
过了一会儿,梅七忽然说:“我真羡慕你呀。”
云秀不好意思地笑了,小脸通红,小声问:“你有什么好羡慕我的,你是在取笑我吧。”
梅七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瘪了瘪嘴:“……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很羡慕。对不起嘛,小老头儿前几天买了好吃的回来,你要不要吃糖?”
云秀说:“我又不能吃,我牙齿坏了。爷爷说我糖吃多了才蛀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都赖你,上次叫我跟你跑出去,吃了那么多糖。”
梅七气道:“你不是吃得很开心么,倒是我被老头儿逮到,打、打了一顿!”
云秀嘻嘻道:“他打你屁股了是不是!教书先生规矩真多,我以后才不想读书。”
梅七恼怒道:“才没有,你才被你家老头儿打屁股!老头儿说了,现在规定你这样的小不点儿一定得去读书,不然会有人把你爸妈抓起来。”
云秀吓了一跳,旋即冷笑道:“你又骗我!不然就是平老师骗你。”
梅七想了想,赞同道:“是了,肯定是他吓我。——那你以后不读书,想做什么?”
云秀想了想,笑得眉眼弯弯:“我要学功夫,先把老爹揍一顿。然后我想唱歌,跳舞,像电视上那些漂亮姐姐一样。”
梅七摇摇头:“你太矮了。”
云秀一噘嘴:“我不跟你玩了!”
梅七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年纪小,还可以长个子嘛,你,你长得也好看。我给你糖吃,你别生气啦。”
云秀还是不高兴:“你是不是傻,我都说了我牙不好了。”
梅七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硬糖,想了想把一大半的都塞进了云秀兜里:“你别嚼着吃就行了嘛。这个糖很好吃的,我一颗都没给老头儿留。”
于是最后云秀也只给梅七留了一颗糖,高高兴兴地提着一桶井水回家。梅七打了两桶水挑回家,才又跑去了地里收菜。
临平过了中午才回家,梅七正坐在门槛上吃面。见他回来,兴高采烈地问他吃过饭了没,也没等他回话,就跑去厨房煮面,还下了两片上午徐老头送的腊肉。临平“诶”了一声,朝他招招手:“我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等会儿先来试试这套衣服。”
“最近收麦子呢,哪有时间洗新衣服。”梅七埋怨了一句,等水开的当儿又偷偷跑出厨房,拎起新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卫生间的镜子太小,他还是问临平合不合身。临平说:“我走前都给你量好尺寸了,自然合身的。”
梅七挑刺道:“太花了。”
“有吗?”临平一边把卸下来的货物往屋子和仓库里堆,一边心不在焉地笑道,“店主说是南方运过来的料子,我看你生的像南方人,买来给你试试。”
梅七哼哼了两声。这件丝绸衣服穿着是挺舒服的,但他又疑惑起来:“老头儿,你哪来那么多钱?”
临平说:“店主——就是上个月我说的那个黄老板。欠我个人情,白送我一套。”
梅七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把衣服换回去。下午还要干活,新衣服么,过年再穿。
临平在外头跑了大半天,这时候也饿了,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捧着碗坐在门口吃面。梅七边吃边偷偷看他,心里奇怪。临平总是吃得很快,这会儿简直就是在喝面,但偏偏还一副很优雅的样子。反倒是他,吃得慢却看起来很急。去年跟云秀他们家一起过年,云秀就说他吃东西像饿死鬼投胎,其实自己就吃了没几口嘛。
临平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你的手艺越来越好啦!刚刚看我做什么?”
梅七三两下嚼完嘴里的面条咽下去,含糊道:“我看到你鬼鬼祟祟地藏了什么东西。干嘛呀?”
临平居然脸红了,支支吾吾道:“也,也没什么。过两天给你看看。本来,本来是一套的——我跟人讲了好久,才肯单卖给我。”
梅七也不跟他计较,反正临平老头的就是他的。他埋头喝口有点凉了的汤,说:“你今天也累了,先去睡会儿吧。等下我洗碗,明后天都是你洗,记住了啊。”
临平确实也累了,打了个哈欠,见外头太阳不错,就把躺椅搬到院子里,自在地盖上毯子,打起了盹。梅七麻利地收拾好厨房,洗洗手,想了想又抹了点雪花膏,便要去偷袭临平。但看到青年疲倦的睡颜,他又不好意思了,打量了对方一阵子,决定自己也偷懒睡个午觉。
梅七踢掉鞋子,往临平的毯子里钻。躺椅本来也不大,秋天的衣服又厚,临平一个人就快把位子占满了。但梅七挤了挤,踢了他两脚,还是挤出点位置,临平不得不伸手抓住他,才不至于叫他掉下去。
下午的日头很好。院子里的太阳也不刺眼,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秋天的风把成熟的麦谷瓜果的气味吹过来,在半空中被日头烤熟了,空气里满是甜滋滋的味道。
梅七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咂咂嘴又觉得阳光刺眼了,就往临平的衣服里头钻。他不安分地扭了半天,找到个最舒服的位置,这才心满意足地趴下不动。于是,临平悄悄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那块他从城里买回来的红盖头,轻轻罩在了少年的脸上。
寂静而温暖的黑暗笼罩下来,梅七很快就睡着了。
番外-黄粱一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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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还有下面这一段的,但大家应该看得出来是个梦(七百多年前临死的梦),所以把它拿掉了。没有这一段看起来应该开心一点(似乎也没有)
他躺在城墙下的深坑中,用力地睁大了那双乌黑的眼睛。细雪缓缓地飘落下来,被尚未冷却的少年人融化开。那双早春海棠般的嘴唇犹自勾着些欣喜的笑意,一滴雪水从眼角滑落——他看起来仿佛是喜极而泣了。
下一个番外是那个,明天发,会放在ao3里。
第75章 番外2-江南夜雪
原本这几天气温就该升起来了,大概是陆地空间不稳定的缘故,清晨开始杭城就阴冷冷的,到了傍晚,竟然下起雪来。
梅七和安平在廊下支了个火炉,吃寿喜锅。安平若无其事地把别院用十七八个结界套娃给封了,给梅七盛了碗甜滋滋的汤尝尝味道,又在地上摆好甜点,边上还有个小炉子上咕噜噜滚着一壶青梅酒。
梅七也不嫌冷,赤脚盘腿坐在垫子上,点评道:“不错。可以下菜了。”
安平塞给他一杯酒,一边下菜一边有点担忧:“这种天气多来几年,怕是要闹饥荒。”
梅七很没良心:“不至于吧。现在我们边上又没灵界,领土还大了很多,修士们都闲下来了,总有人来管管天气吧。实在不行让修士去种地嘛。”
安平道:“多出来的地方要抓紧开发搞基建嘛。还有一半的人族领土连着灵界,徐司令说昨天还送了一批去支援。”
梅七笑道:“这么担心?那你上呗。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事干。”
安平却笑道:“不要。”
“为什么?我又不会为这个生气,我也是个新世纪好公民啊。”
安平顿了一下,给小锅盖上盖子,双手撑着下巴,眨着一双亮闪闪的黑眼睛看他:“这场雪下了再说。”
别院没开灯,摇曳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梅七身上,有细细的雪从屋檐外面飘进来。
梅七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昏暗的火焰照耀之中,安平显出一种微妙的陌生感,看得他有点热。
于是他喝了口酒,转移话题道:“有一个月了吧?”
安平笑了笑:“嗯。”
“要不要回去看看刘阿姨?”
“她跟那个老教授日子过得可好了,过年再回去好了。”安平看着他笑,“长生都被她喂成猪了,徐司令来我们家做客都能送她上桌。”
梅七噫了一声:“你还说把她当女儿看呢。”
安平面色不虞,哼哼道:“上次视频的时候你是没看到,她玩野了,死活不肯来读书。你说女孩子怎么能不读书?以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梅七给他倒了杯酒:“这样啊。一般这种情况……要不送到徐司令那边过两年?”
安平又不乐意:“徐涛那边条件艰苦,晒黑了怎么办?她长得像你……”
梅七乐了:“她又不是我s……跟我又没血缘关系,捡回来的,像什么像!”
安平嘟嘟囔囔:“化形跟血缘也没关系。”
梅七看得分明,他脸红了。
鲁○先生曾经说过,九州人在这方面的想象力极其丰富。跟云秀混过几年二刺猿的梅七一下就明白了这小子在想什么,若无其事敲碗哼了两句炸鸡块之歌。庭院里一片静谧,一块炭火啪地爆开,火焰窜起一瞬,又很快消了下去。安平伸手在空中一捞,凭空抓出一碟炸鸡块。
正好小火锅也差不多了,安平打好生鸡蛋,又道:“这些菌菇是云秀给的。她最近没事干,跑滇南农科院研究作物去了。”
草,是蘑神,世界线收束了!梅七也就这么一想,却笑出了声,端起碗递过去要安平给他夹菜。安平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平王多碰他两下都不敢,安平倒是很喜欢跟他亲亲抱抱。梅七也喜欢他腆着脸凑上来的神态,带着点青少年的可爱,像条伪装成家犬的狼。
两人磨磨蹭蹭地吃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彻底暗下来了。梅七咬了一口草莓大福,开始翻旧账:“你看,杭城还是会下雪的。”
安平没有反驳,就着他的手把剩下半个给吃了,手指也舔干净。梅七臊得浑身发烫,给他抓着手腕,还抽不回来,接着就整个人被拉进怀里。安平从背后抱着他,应了一声。
梅七仰头道:“到里面去!”
安平顺势响亮地亲他一下,道:“没人能进院子!”说着就去扯他的腰带。
梅七联系一下上下文,警觉道:“云秀还教你什么了?”
【此地禁止逮虾户】
明天启打过招呼、穿过封禁过来的时候,安平正坐在院子里,对着一面水镜调整那两枚耳钉,喉咙里甚是愉快地低声哼着小调。他本来还想给梅七穿衣服,被拒绝了,说是想去洗个澡。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
西湖上刚刚下过小雨,新芽鲜花上都罩着一层温润的水汽,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清新的春日气息。
明天启啧了一声:“娘唧唧的,你跟杨无邪去出道算了,现在当明星还挺赚钱。”
安平眼皮子一抬,给他扣了顶帽子:“你性别歧视?”
梅七胡乱扎了头发出来,扶着墙走得歪歪扭扭的,一见明天启便挺直了腰杆,笑道:“在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