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些恍惚,对面的梅七却是面色凝重地犹豫半晌,啪地抽了他一巴掌,担忧地道:“你醒了吗?安平?”
“啊?”安平本能地问了一句,灵识还没彻底归位,身体不听使唤。梅七便以为他还陷在神游状态中,另一边的巴掌落了下来。
安平惨叫一声,清醒了。梅七这回打他的那只手手腕上挂着镯子,匆忙中磕在了他的颧骨上。梅七问道:“安平小友?安平?!”说着又伸手过去,被安平一把捉住:“我醒了,醒了!”
梅七松了口气,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安平说:“让我组织一下语言。”说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片刻,他看向梅七,道:“我学会了,多谢前辈指点。这篇功法实在高深,我差点陷进去了。”
梅七道:“没事就好。这次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到我们体质不同。”
“不,前辈由于人剑合一,与这个呼吸途径的契合度更高,只是我一下子……我以前没体验过,太……”安平顿了顿,苦笑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奇妙的体验。实在是太舒服了。”
“那就好。我是说,你没事……呃,”梅七抽回了手,不动声色地拢进袖子里,“总之,不管你有没有事,这次都是我考虑不周,差点害了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安平愣了愣:“可分明是前辈教会了我呼吸灵气的方法。为什么反过来……”
“很多事情的初衷、过程和结果都并不一致。”梅七打量了这个十几分钟前还扬言要卖了他且分明已经接受过社会毒打的大学生一会儿,有些无奈,柔声道:“我的确想教你正确的呼吸吐纳之法,但是我没有考虑到肉身条件的差别,让你承担了很大的风险。要是我真的彻底脱离了人类范畴,你必死无疑。”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笑道:“那么我先谢过前辈了,毕竟我现在实力低微,很多事情还需要前辈的帮助。”
梅七松了口气,不料安平继续道:“可我感觉……没有不敬的意思——阿七前辈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梅七心里惊涛骇浪,面上似笑非笑道:“你看到了什么?”
安平仿佛是确认了,有些着急地说:“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您的肉身和七杀剑,它们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好像不是真的,轮廓上有一圈雾状灵气,非常不稳定地波动——就像在燃烧!”
梅七眨了眨眼睛,想到了剑上那七颗虚幻的白星。经过将近两个月的研究学习,他也具备了一定的修真基础知识,此时凝神思考起了其中缘由。身轻腰软首先是直男作者的常规钓鱼手段,但每个现象背后都有相应的原理,不能抱侥幸心理。
安平只见他一对乌黑的眉毛微微拧起,不由担忧道:“前辈,我每一次晋级,肉身与灵识强度都会增强,可你……”
“啊,这个啊,没事,肉身强度有时与修为没什么关系。”梅七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问题,不用担心。你顾好自己。”
第8章 梅七杀狗-7
白龙江本地的管理局派了人来接机,二人就先去管理局登记,顺便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打听些情报。登记主要是因为各地管理局人手都不够,如果有大事发生,管理局希望能及时联系到当地修士,也会根据危险程度给予一定的报酬,性质其实跟志愿者差不多。
梅家家大业大,本家闭门不出,外面的生意还是做得如日中天,消息网络在北方还更发达些。梅七和安平前脚走进管理局,梅家派来的人就到了,是个相貌端正的中年男人,叫吴晓峰,金丹中期的实力,在当地负责一些梅家的产业经营。吴晓峰很热情,说长老叫我小吴就好,老吴也行,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联系我!说着带人去地下车库取车。
老吴充分证明了安平不仅是个假主角,还是个假白龙江人,一路热情地给他们介绍本地风土人情、山野怪谈,还请他们去搓背。梅七生前是个死宅兼社畜,没到这么北边来玩过,对北方的了解仅限于被网络夸张放大的一些特质,更何况这个世界与他所在的世界不太一样,便也听得有趣。安平见他有兴趣了解,之前也习惯了为这位“老古董”前辈解说现代人文科技,就时不时插几句话补充说明。老吴高兴道:“这位小兄弟是本地人?”
安平有些不好意思:“是,不过老家北得很,小地方来的。”
老吴道:“小地方好,卧虎藏龙啊。这回把七长老都带回家了,前途无量!”
安平脸红了,梅七哈哈大笑。虽然是原作经典钓鱼台词之一,但最近听多了,梅七只觉得安平的反应很好玩,且由于是别人在无意识调戏直男,他也就没什么罪恶感。梅七小手一挥:“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叫我阿七就行。我看着年轻多了吧?”
老吴嘿嘿笑道:“这不是规矩还是要有么,要给别人听见我这么叫您,影响不好。”
梅七说:“我曾孙女也这么叫我哩。这才一天,我们明天早上坐车走。”
老吴也不多说:“那我也不打扰七长老办事,但中午得让我请二位吃顿饭。七长老,您在本地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家族子弟们都听您调遣。——说起来,二位这是要去哪儿?”
梅七想了想,转向安平。安平说:“平安屯。”
他原本想这么偏僻的穷困地区应该没什么人关注,不料老吴一拍脑袋:“平安屯?大岭里头那个?那可不是小地方!”安平连忙说是,老吴神色凝重,“这个事交给我办,一个小时,但说实话资料也不多。管理局派人去过那儿,那几位修士没找到问题,反倒自己染了病,休养了两三天才好。修仙的都扛不住,普通人……快年底了,各处人手又都不够……总之,要是七长老方便,可否麻烦搭把手?”
梅七笑道:“你人很好啊,小吴。我和安平小友就是为了这事去的,不过你对群众的牵挂我还是会如实上报的,希望你这样的人更多些。修仙之人,该有这样的心怀。”
“过誉了过誉了,多谢七长老。”老吴眉开眼笑,“从市里去大岭坐车不大方便,这边会尽力安排。七长老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出来。”
安平忽然问道:“吴哥,我想问问……咱大岭里头,冬天哪里有卖新鲜蔬菜的?”
梅七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算老实。老吴说:“稍大些的城镇都有的,虽然冬天环境不好了些,但近几年国家发展的好,有还是有的,就是贵些,不会贵到哪里去。二位有需要的话,我叫人运进来。”
“诶,不麻烦您。”梅七摆摆手,拍拍安平的脑袋,“这小子升级太快,根基不稳,叫他多跑跑。”
安平先是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梅七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可以报销。”
安平立刻笑道:“这不行,阿七前辈来我家做客,哪有客人出钱还出力的道理?”
梅七说:“你还不到二十岁,跟师祖求助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大不了过些日子我送你去十三城打工还债。”
老吴吓了一跳。在他心里,本家长老随便扔些破烂出来都是无价之宝,安平要是打工还债,要么杀邪教徒,要么当邪教徒。这位小兄弟才不到二十岁,本家要求未免太严格。他偷偷瞟了安平一眼,只听他道:“前辈,哪有债主追着人要人借钱的道理?”
梅七大怒:“小白眼狼,师祖见你天赋不错对你好些,你还当我非对你好不可?岂有此理!”
安平脖子一缩嘿嘿一笑:“对不起,是弟子逾越了。”又正色道,“那就先谢过前辈。”
梅七说:“你倒是叫我省点心。”
安平自小就是很省心的一个人,此时理亏,只得嘿嘿赔笑,心里却觉得这位祖师爷比梅墨还不省心。老吴适时问道:“前面就是市中心了,二位中午想吃些什么?”
梅七想了想:“难得来一次这儿,吃烧烤吧。”
老吴就电话安排上了。七长老此前说了,想低调点,他便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店里要了个包厢,备好灵液灵果酿的陈酒。中午时候人多,梅七倒也不在意。
等菜的当儿,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梅七修为比老吴高出不少,前两个月狂补课,再加上高手自带的领悟属性,帮老吴解答了一些修炼上的问题,老吴连连道谢。
安平难得手上有那么多闲钱,就想给村里人多买些东西带回去。梅七从他口中得知,近几年平安屯的村民一个接一个地衰弱下去,是一种怪病,患者气息虚弱,看起来还是个青壮年,检查也检查不出毛病,偏偏走不动路了,渐渐地话也不会讲,东西也吃不下,生生以活人的模样死了;有人东拼西凑借钱去城里看病,医生说是营养不好,多吃点,病人硬是灌下去,消化不了,差点死了,那户人家在医院闹了一通,拿了一笔赔款,医院答应承担所有治疗费用,可病人越来越虚弱,几周前就在吊营养液;村里人倒是想找赤脚大仙,可那块地方近年来扫黑除恶力度很大,眼看到了年底,骗钱卖护身符的都找不着几个。
原本安平也以为是病,修了仙再加上老吴提了一嘴管理局的人也去调查过,对此就有了疑惑。一盆羊肉上来,他化气为刀,刷地按纹路切好,将腿上最肥嫩入味的部分递给梅七。老吴一脸苦笑,他本想展露一下刀工,再蹭蹭七长老的指点,不过贪多嚼不烂,他自我安慰了一番,倒也不觉得安平作为徒孙这么殷勤有什么问题。
梅七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肉,喝了一口酒,道:“这事要是发生在别的地方,也许可能是怪病、瘟疫之类的;但发生在你身边,肯定有鬼。”
安平有些不服:“您说的我跟衰神似的。”
梅七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天赋好,遇到的麻烦事肯定少不了。某种意义上,天才和瘟神的确是一个命格的两面。”
安平将信将疑:“我总觉得前辈是在安慰我。”
梅七说:“自作多情。”
老吴见他们开始斗嘴,赶忙起身斟酒:“七长老,也尝尝这坛‘松露长青’,原本是年底要送去本家的,当年的皇帝都喝不着呢。”
梅七便高高兴兴地喝了酒。
梅家人的办事效率很高,吃完饭老吴就告诉他们资料已经准备好了,又问需不需要准备直升机。虽然修行者不能在市内御空,但交通工具可以适当魔改,暴风雪天气也算不得什么,十三城现在淘汰了马匹灵兽,也进入了机械化时代。梅七想了想,说不用,我们坐火车——我还没坐过火车呢。
下午的时候,梅七带着安平在商场里买了几套新衣服。梅七发现安平还穿秋裤,嘲笑了一番,安平闷声道:“我妈又不知道我修仙,她要唠叨的。”梅七说:“你也学点幻术,不要一天到晚只会武术,你又不是我。”安平道:“可是前辈很厉害。”梅七嗤了一声:“人剑合一当然厉害,只是你不要学。”安平说:“前辈之前还说我是天才。”梅七说:“你没必要走这条路。我不是家里长子,你却是独生子,你也看到我的情况了,练这个法门是要绝后的。生殖隔离,是这么说的吧?”
安平“啊”了一声,乖乖换上梅七给他挑的新衣服。他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被梅七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好像对方手里拿着他人生的剧本。这感觉说不上不舒服,但让他觉得憋屈,憋着一口气想变强,也不知道跟谁较劲。
年货和粮食之类的,都是老吴自告奋勇帮忙准备的,听说不要灵米灵果就要送一些。安平非要付钱,老吴便给他看账,按成本价收了点,笑呵呵地叫安师兄以后多多照顾这边的老乡。之前离开杭城的时候,管理局把安平缴获的储物戒还给了他,空间不小,能装下这些东西,安平呼了口气,觉得自己仿佛的确有些修仙人士的样子了。
管理局关于平安屯的任务报告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提交报告的也是两个下乡历练的筑基实习生,梅七翻了翻便收进储物手镯,准备实地考察了再说。
临走的时候,老吴非要让他们带些美酒和天材地宝走,一个劲儿地劝他,好像一热情起来就一点不怕本家长老了。梅七本质还是个社畜,推辞不过,想想自己可能也时日无多,便收下了这些小零食,最后指点了老吴一番,送他出了车厢。老吴还特别感动,说这位新来的长老真是平易近人,人美心善,说的安平和梅七俱是额头青筋直跳。
车厢是梅家自己造的,一个芥子空间,附加了减震、保温等阵纹,挂在车后。虽然外头大雪纷飞,里面却温暖如春,甚至布上了亭台水榭、枯石假山。原本还有三两位来服侍的女修,被梅七请了出去。
两人都是第一次享受这种服务,梅七相关的小说看多了,装比还是装得来的,安平却是又好奇地四处张望起来。等列车驶离了市区,梅七忽然平静道:“现在你可以下车了。”
安平应了一声。梅七又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两袋米,微笑道:“下一站离这里有一百公里,你扛这两袋米去站台等着,不可洒出一粒。”
安平看着车窗外呼啸的风雪,咽了口口水,肃然道:“是!”
梅七道:“以后这就是你新的日课。习惯一下,你记得你还要给我买菜的。”
安平毫不费力地扛起两袋米,咧嘴笑道:“弟子不会让师祖失望的。”
梅七伸手封了他的灵力。安平脸色大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他的狠毒,然而梅七挥手打开车厢门,门框间有一道水光潋滟的灵力薄膜,穿过去就是因列车行驶速度更显猛烈的寒风暴雪。梅七看着他,道:“你晋级太快,基础不牢,炼体没有跟上。上个月你另有机缘,遇到了少林寺的和尚传你炼体功法,但这对你来说还不够。少林寺的功法也是残缺的,到了金身就顶头了,我希望你脱离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