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若愚看姜诺:“他希望你爱生活。”
姜诺转脸,两人的眼在蓬勃朝气的画作前相视。
“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不开心,也会不放心的。”
姜诺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宴若愚说得“他”是姜善,眼里糅进细碎的光亮,先是抿唇微笑,慢慢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舒展开。
宴若愚心满意足,带他去看自画像。梵高生前很穷请不起模特,只能对着镜子画自己,所以才留了那么多自画像,宴若愚快速浏览手册,万万没想到梵高割耳朵是为了高更。原来高更要离开他远走大溪地寻找新灵感,梵高一时无法接受,用这种自残的方式转移好友离去的痛苦。
宴若愚站在割耳后的自画像前自言自语:“我透,印象主义画派之伯牙绝弦,搞艺术创作的交到知己朋友怎么都不得善终啊。”
姜诺未雨绸缪:“我们俩合作久了不会也这样吧。”
宴若愚脑子转得快,开口就是战术转移:“哪样,画作拍卖出千万几个亿那样?我这嗓子条件加上你的编曲审美,到时候专辑销量上百万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几千万一个亿的我们俩活着的时候就能挣到。”
姜诺:“……”
宴若愚说起劲了:“诶,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和梵高还真挺像的,这本手册上提到个猜测,说梵高很有可能吃迷幻蘑菇后情绪持续亢奋,所以画出来的颜色都那么亮丽。这说得不就是我吗,我也吃蘑菇啊,诶,你别走啊诺诺,且听我慢慢道来吃完蘑菇后的精神感受,可爽了,诶诺诺,姐姐!你等等我啊姐姐……”
姜诺懒得理他,忍俊不禁地往其他展厅走去。
从美术馆出来后他们沿着运河散步闲逛,走着走着来到一处修女院,旁边有教堂。姜诺出于好奇心进去,看到大厅两侧分别有五个拉上帘子的小房子,宴若愚说那叫告解室,信徒可以跪在告解室外,向室内的神父忏悔。姜诺走近,发现每个亭子外都贴着一张小纸条,告知前来旅游的外国教徒这块幕布后面的神父会哪些语言,少则三五种,多则十数种,还有一个人会中文。
姜诺怂恿宴若愚:“你要和会中文的神父说说话吗?”
宴若愚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定道:“才不要,我又不信教。”
“行吧,”姜诺也是随口一提,但他确实觉得稀奇,“现在去教堂当神父的要求都这么高吗?”
宴若愚不以为意:“印欧语系里不少语言都能往拉丁语追根溯源,我会法语后意大利语学两个星期就上手了。不过现在出家确实有学历要求竞争激烈,想去灵隐寺当和尚都得是博士。”
教堂里有不少叙事类型的壁画,光芒万丈的耶稣形象和那副在美术馆里见到的《墓中的基督尸体》浑然不同,宴若愚仰头,突然来了一句:“你觉得上帝存在吗?”
姜诺说:“尼采说上帝死了。”
宴若愚用手肘怼姜诺,严肃道:“我是认真的,不然那么厚一本《圣经》怎么写出来的。”
“我不知道……”姜诺也仰头看穹顶的绘画,“我只知道,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一定是我们祷告的时候不够真诚,他不显灵,所以人们回到街道上靠自己苦中作乐,就这样有了hiphop。”
“不真诚祷告者这个马甲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宴若愚恍然大悟。
他们从教堂出来,坐在修女院的广场边休息晒太阳,正好赶上几个修女和孩童一块儿玩耍,跳长绳,扔沙包,追逐打闹,笑语欢声。
姜诺说:“我脑子里有旋律了。”
宴若愚说:“这么巧啊,我也突然想到一首后摇。”
他们都有蓝牙耳机,宴若愚的是AirPods,姜诺的是姜善留下的newmine,都给对方一只,戴上,同时按下播放键,不同品牌的耳机里传来相同的《playgroundhope》。
他们相视一笑。
时光变成音符流动,阳光打在两人的侧脸轮廓上,柔和的金光下,他们身前的广场渐渐虚化不再清晰,宴若愚想牢牢抓住这个下午的灿烂温暖,想问姜诺欧洲好吗,喜不喜欢欧洲,愿不愿意留在这儿和他一起做歌虚度时光,正宗的平芗辣椒酱不是问题,意大利或者巴黎的中国超市里肯定有。
他含着金钥匙出生,这是命运给他的馈赠,也在一开始就标好了价码。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家业不是他打下的,而他穷极一生,也抵达不了父辈的高度。
这种物质财富背后的恐惧从未消散,再加上亲情的匮乏,经年累月催生出激烈矛盾的情绪,让他一次次逃避放弃,想着就做个纨绔子弟算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骄奢淫逸,只要他不拼尽全力,他没有成功,也谈不上失败。
直到他在二十岁的路口遇上姜诺,他拥有了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从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这位朋友比他先开口。
“Bruce。”
宴若愚还挺不习惯姜诺叫他英文名字的,沉默。
姜诺说:“你不是超级英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岭安城也不是高潭市。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需要宴若愚而不是蝙蝠侠,岭安城里处处都是你的家。”
姜诺说:“2月28号,期待回信。”
宴若愚眼眶湿润。
可笑起来又是那么开心,拉起姜诺的手在街头奔跑,漫无目的,又只有一个目的,大喊“hakunamatata”,大叫“我们回家”,惊飞一路的城市鸽。
第35章
回国后,宴若愚的freestyle不再局限于录音室,而是和姜诺一起探索岭安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他们像《8miles》里的Eminem一样每天坐公交车,这是姜诺的提议,姜善还在的时候,他们会随身携带个小笔记本骑坐电动车,一路上看到什么有记忆点的字词句段就记下来,素材多了,灵感也就来了,写出一首歌词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同样也是很好的观察生活的方式,但宴若愚八百年没坐过公共交通工具了,刚开始跟个豌豆公主似的,要不是姜诺眼神复杂,他真的会随身携带加厚榻榻米坐垫。
好在他几天后适应了,也找到了坐公交车的乐趣,只要看到连坐的位置空着,也不管车往哪个方向开就和姜诺钻上去,沿路有高楼大厦,商圈游乐场。这家狼牙土豆店名字叫“战狼”,那边的服装店搞促销,员工在门口吆喝出说唱的感脚,背迪士尼公主的小女孩抱住雨伞伞柄,她爸爸抱着她,另一个小男孩揉着眼眶抽泣,牵着他手的母亲还在不停训骂,坐在车里的他们只能远远看着听不清那都是些什么话,倒是菜市场循环播放大喇叭:禁鱼啦,禁鱼啦,今天不吃子孙鱼,明天子孙有鱼吃。
宴若愚觉得这句标语有意思,在小本本里记下,姜诺纠正他写岔眼了,他再龙虎精神也不可能明天就有孙子……
有经验后,宴若愚更喜欢往郊区开的路线,那些公交车上的人流量在非高峰期几乎没有,从起点出发一直坐到终点,宴若愚除了坐在旁边的姜诺不会和任何人有身体上的接触。
这就让宴若愚很好奇都市白领们深恶痛绝的早晚高峰,劝不住地开着大g到某中转站挤开往CBD的公交车。姜诺只得陪着,上车后他们被人流挤到车子正中间,别说位置了,要不是姜诺眼尖抓住上方一个扶手,他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人多了,车厢内的气温陡然上升了不少,宴若愚不仅闻到各种气味,瞅上边四周的杆子也觉得不干净,不愿意抓,就把姜诺的手臂当扶手握住。司机师傅一个急刹车,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扑倒姜诺怀里,姜诺吐槽宴若愚好重好沉,宴若愚在他发丝间猛吸一口,嘴上说着人太多自己实在站不稳,脑袋万般诚实地又往头发里蹭,心里头疯狂冒粉红泡泡感慨姜诺身子香。
除了公交车,宴若愚也会自己开车。郊区不禁摩,好几个姜诺回出租房了解姜智学习情况的晚上,宴若愚就开着他那辆帅到没朋友的哈雷883姗姗来迟,姜诺每次都准备和姜智挤一张床凑和睡的,每次都被宴若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带回沪溪山庄。
回去前他们常去工业区旁的绿化公园,有个平芗来的哑巴爷爷腿脚不利索后在那儿卖糖葫芦,姜诺一个不爱吃零食的都会经常去买,宴若愚寻思着糖葫芦这种东西再好吃能美味成什么样呢,有一天晚上跟姜诺一块儿去买,姜诺问他要吃吗,他又嫌弃地摇头。
姜诺就只要了一串,见老爷爷脖子上挂了二维码的牌子,问:“爷爷你换智能手机了?”
爷爷摆手,咿咿呀呀的比划,意思是这是他孙子帮他弄的,孙子读大学了。
姜诺又问:“那您孙子怎么把钱还给你?”
爷爷笑起来没牙,又摆手,那意思应该是不还了。宴若愚非常顺手地要扫二维码付款,姜诺制止,和往常一样付了现金,把钱放到老爷爷手里。
坐回摩托车上后宴若愚没急着踩油门,姜诺把糖葫芦的塑料包装撕开,吃了第一颗后问:“真不吃啊。”
宴若愚不耐烦了:“诶呦,不吃,谁知道他用的什么糖什么山楂,做的时候有没有戴一次性手套,多脏啊。”
姜诺伸手把糖葫芦送到宴若愚嘴边,宴若愚咬下一颗,边吃边抱怨:“都说了我不吃……”
姜诺又把糖葫芦送过来了,他又吃了一颗,吐槽:“好酸啊,果然便宜买不了好东西。”
“那你还吃,“姜诺揶揄,“每次都这样……我下次买两串得了,让老伯多赚点钱早点回家。”
宴若愚不服气:“明明是你硬要给我吃的!”
“行行行好好好……”姜诺说不过他,两人一人一颗很快就把糖葫芦分完了。照例是宴若愚去扔签子,但这次他没回来,而是又往老爷爷那儿走过去,把兜里的一双棉手套递给他。
老爷爷先是一愣,足足过了五六秒才明白宴若愚这手套是送他的,高兴得差点握不住插糖葫芦的棍子,不能说话,就对宴若愚鞠了好几个躬。宴若愚可不好意思了,连忙也对老爷爷弯腰,边鞠躬边往后退,特礼貌乖巧地说了声“爷爷再见”。
姜诺坐在车上目睹了这一切,等宴若愚坐上车拧动油门把手了,他脸上还有笑。宴若愚立刻板着脸,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凶后视镜里的姜诺:“有什么好笑的,我有钱,手套和袜子一样用一次扔一次,你有意见啊。”
“我不笑,没意见。”姜诺帮他把头盔戴正,催促道,“出息等我们回去喂他吃夜宵,回家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两个月,宴若愚像参加了一期变形记,见了许许多多曾经忽略的人和景,只要摘下耳机专注听,放下手机往外看,每天都是一场新的旅行。
回到工作室后他也有了更多能写能唱的东西,思路顺滑的时候随便freestyle出来的词都很惊艳,两个月来做了七八首不同题材和风格的说唱以及一首流行乐。
那首歌宴若愚自己特别有想法,因为有高音所以一开始就想加管弦乐,种类越多气势越恢弘越好,姜诺听他清唱一遍后却反其道而行之,把钢琴搬到录音室里,让宴若愚边唱边弹钢琴,且只需弹出旋律。
宴若愚照做,正想不明白姜诺葫芦里卖什么药,姜诺拿着吉他进来了,在每一个他想要用整个乐团提气势的地方用吉他弹和弦。一时间,空间里只有简简单单三条音轨,最质朴的音色里他的声音最有穿透力,等他把浪潮般的高音部分唱完了,他的耳机里才响起大小提琴和架子鼓,仿佛绵延不绝的余韵。
“怎么样?这样的编曲值两万一首了吧。”姜诺这么问,肯定是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宴若愚鼓掌,口吐莲花:“诺老师,你以前只做说唱制作人真是太可惜了,华语乐坛需要您。”
姜诺也夸他:“你这嗓子条件,以后如果只做rapper,那才叫可惜。”
宴若愚继续奉承:“那也是诺老师教得好,以后诺老师做什么音乐,我就唱什么歌,同您永相随。”
姜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可不要你随,别人来找我做歌,音源文件发来发去就行了,和你做歌,一个音轨都能磨到地老天荒,我吃不消。”
宴若愚想说姜诺明明也很享受研磨细节,但嘴太快没过脑子,有些不乐意地问:“你还给谁做歌了?”
“林淮啊,上个月帮他混了好几首,说好月底发的,结果到现在都没消息。”姜诺耸耸肩,出门做午饭去了,“他下午人来了你帮我问问什么情况,是不是哪儿不满意。”
“哦。”宴若愚答应,跟着离开工作室。几天前林淮主动联系他,问他有没有合作写歌的意向,主题往人文关怀靠的那种,宴若愚挺乐意的,且手里恰好刚好有几段描写城市生活的词,两人一合计,就把歌名暂定为《CitySounds》,等林淮把自己那一部分词写好就能来录音。
林淮写词狂魔,不管什么主题没有三天内搞不定的,下午两点准时摁响沪溪山庄的门铃。宴若愚被他那时不我待争分夺秒的样子逗乐了,问:“你上赶着来媳妇?”
林淮回:“那他也得是个女的。”
“哟,”宴若愚继续开玩笑,“那你应该找我合作情歌。”
“那也得人家看得上啊,我那些歌被他批得片甲不留,搞得我新歌都不好意思发。”
“谁啊?你和梁真吵架了?”姜诺听见动静了,抱着出息走过来,林淮正说到义愤填膺之处,一见尖嘴囧眉毛色黄黑参差的出息,眼里全是悲悯:“孩子啊,你咋长残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