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箫吟闻到一股浓郁醉人的香气,竟是分辨不出是什么药物,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也服了那药。抬头去看卿飏,腹中猛地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几乎痛晕过去,额上冷汗流水般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一滴滴落在他的青衫上。眼前迷迷蒙蒙地看见卿飏若无其事地站着,听见他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没事?别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穆箫吟已是疼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连他说了什么都听不分明。那疼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金星乱冒,想要晕去却是不能。一身衣衫已是给汗水浸得透了。
穆箫吟的神识渐渐昏沉,那疼痛也渐渐消失,一股异样的火热缠绕上来,不由得半张着嘴微微喘息。朦胧中听到卿飏的声音道:"是不是很难受?"穆箫吟无意识地点点头,就觉得自己被人拖着走动了几步,俯在了什么极柔软的东西上。他迷迷糊糊地努力睁眼,看到的是身下洛霨惨白的脸和真正惊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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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箫吟头脑顿时清明了几分,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又惊又怒,拼命却无力的挣扎了几下,微微喘息道:"卿飏!你......卑鄙......"卿飏冷笑一声,道:"我卑鄙?那么你又干了什么?"又嘲讽道:"还是说我该谢你留了我爹的性命不杀?这药对未经情事的人毫无作用,你又不是没做过,在这里装什么清白。我想要在你身上留点至死方去的东西,也算是公平罢。"说罢抓着穆箫吟后领把他在洛霨身上狠狠揉搓了几下,让他感觉身下的身体是如何的温腻软凉,满意地听到他的喘息又重了几分。
穆箫吟满脸潮红,痛苦之极地闭上了眼睛,颤声道:"卿飏,你真要逼死我么。"卿飏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又似乎有些不舍,随即狠狠地说道:"你想死么,那是你的事,我也决不拦你。只是你未必能在让我出气开心前死了罢。"
穆箫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满满的是水盈盈的绝望,一下子溢出来,湿了月一般的脸庞。他慢慢俯下头去,将唇凑在洛霨雪白的颈上。洛霨的表情一滞,忽然变得惊骇之极,满眼是阻止他的意味,甚至带着说不出的惶急求救地看着卿飏。
卿飏只是冷冷地瞧着,眸子里说不出是报复的快意还是失落。他脸上浮起混合了痛快、嫉恨和苦楚的扭曲笑容,突然就褪得一点不剩。一伸手揪住穆箫吟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怒道:"你搞什么!"
穆箫吟给卿飏揪着抬起头来,只见他唇上染满了鲜血,丝丝缕缕的淌下去,在他雪白的下巴上划出了一道道细细的红线。再看洛霨颈上,竟是生生咬开了一道血口,犹在不断地流血。卿飏一时呆住,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话未说完,又是呆住了。
穆箫吟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依旧是色如水莲,却隐隐浮起一层诡异的碧色来。那碧色虽诡异却也美丽,如苍璧之泽,青光柔润。细看一半颜色深些,一半浅些,相融相映,说不出的好看,如同一对碧玉。穆箫吟脸色甚白,罩了这一层碧色,如同碧水白莲,风致绝美。
卿飏想起什么来,一时手脚冰凉,抱过了他,颤声道:"‘双联璧'?"穆箫吟跌在他的臂弯里,无力答话,只是望着窗外,脸上无限的眷恋不舍,轻轻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合上了。一粒露水般的泪珠滑过他眉梢,滴在地上的血里,丝丝缕缕的洇开,缠丝玛瑙一般美丽。
卿飏抱着他,只觉得脑子的一切都"啪"的一声粉碎了,坠落了,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得知穆箫吟利用他设计自己父亲时,恨不能将他一寸寸锉成飞灰。可现今如愿以偿地看他就要死了,却恨不能死的是自己,不是怀里这个原来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爱逾性命的人。
怀中的人呼吸平缓悠长,他知道他是睡了,只是再这样睡六个时辰,他就再也不会醒来了。穆箫吟本是能制出解药的,可中毒的人也是他时,一样只能乖乖地睡着死去。卿飏不知道他怎么会中这毒,也顾不上去想,只要他能好好地醒过来,是怎样都可以的。
"箫吟,箫吟,你醒过来。"
"箫吟,我知道你有法子解毒的,快醒过来,你要拿我怎样都可以。"
"箫吟,快醒醒,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恳求的话语最后带上了哭腔,怀里的人依旧是沉沉的睡着,睡得那么香甜,似乎在做什么好梦,唇角微微的勾起来,轻轻的笑着。
卿飏看着他微笑的睡容,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他脸颊上,终于忍不住狂叫了起来:"穆箫吟!你给我起来!我知道你没事!你起来起来!不要在这里跟我装死!穆箫吟!你起来!给我起来!"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地吼叫,拼命的摇晃他,眼泪一颗颗地砸在地面上。他全然忘了安静一些对他是安全的。
穆箫吟被他摇晃着,在梦里不悦地皱了皱眉。卿飏的动作轻缓下来,重又紧紧抱住了他,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痛极乱极,实在是不知怎样才好。
小阁的门被猛地推开,卿飏也不抬头,只是看着怀里的人,希冀他能够睁开眼睛。身子突然被人大力扯开,穆箫吟已是被那人抢了过去抱住。卿飏叫道:"还给我!"向那人扑过去,却被另一人拦下来轻松制住,双手都被扭脱了臼。他疼极了,眼睛仍是看着穆箫吟,颤声道:"还给我。"抱着穆箫吟的那人冷冷剜了他一眼。卿飏这才看清,那人竟是洛江城,制住他的人是曾见过几面的冼湖。
洛江城淡淡道:"霰湖,好好给他点教训。懂我的意思么。"洛霰道:"是,霰湖明白。"洛江城点点头,将穆箫吟横抱起来匆匆走了。卿飏不由得就想跟过去,却被洛霰身边一名神色清冷的女子拦下,也是见过的,正是那礼儿。洛霰将妻子抱起,替她止了血,拍开穴道,轻声安慰了几句,交给洛雩,转身对卿飏冷冷地道:"少庄主请跟我过来罢。"见他呆呆地全无反应,叫了两个人来架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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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江城将穆箫吟抱回房去,看他脸色,知是竟中了"双联璧"之毒,心中一紧。若能将他弄醒,想来制出解药不成问题。只是中了这毒,怕即是铁烙拶指,也只能让他在梦里微微皱眉。一时无法可想,只是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唤着,也不知这样会不会让他睡得更香更沉。
细细地抚着他的脸颊,比离别时似乎瘦了些,也更苍白了。这孩子,从没出过远门,这大半年里却在外面颠沛奔波,受那风霜劳顿之苦,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本想待他回来,好好地疼爱抚慰,就此携手天涯,看遍世间青山碧水。不想再见时竟是如此境况,怀中人沉沉昏睡,只剩了半日之命!
他性子淡漠,看淡生死,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早就存了与心爱之人共赴黄泉之心。若半日之后穆箫吟果真死了,自己自然陪他。可这一日来得不应该地早,又想起原该是琴箫相和,其乐融融,如今变做挽歌白幡,凄凉无限,怎能不伤心,又如何甘心,却是无可奈何。
指尖触着他唇上狰狞的血污,想替他抹去,却是擦之不去。低下头去吻着他唇,舌尖一点点地舔净了腥甜的凝血,心中苦涩。慢慢探舌入口,触弄他滑腻的舌头。他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回应着,同自己唇舌纠结,缠绵不休。半晌放开时,他微微蹙着眉,双唇微张,竟似是不愿分开。想起自己从前吻他时,他心里有事,虽不推拒,却也并不怎样回应。如今两人再无微隙,竟却是不能相见。
死了也罢了,只望再见一面,便再无遗憾了。
将抱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忽然觉得胸前被什么东西韧韧地硌了一下。伸手入怀,忽然面露喜色,掏出一只小小香囊。正是中秋那夜穆箫吟给了他的,里面盛的,是与"云叶无根"同为白秋人得意之作的"江南烟光"!
忙忙将那香囊解开,露出里面浅碧色的药粉来,凑到他鼻端。见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睛似乎睁开一线,心头剧震,轻声连唤"小吟,小吟"。穆箫吟却重又沉下头去睡了。洛江城忙把那药粉调了些在水里,一口口给他度了下去,仍是在他耳边不断唤他的名字。
不多一会儿,穆箫吟身子颤了一下,缓缓地半睁开眼睛来,见到了他,眼里闪出光彩来,微微笑着,极轻地道:"真的是你么。我就算死也安心了。"洛江城喜极,抱着他柔声道:"什么死不死的,我就知道小吟一定会好好的。你身上难受么。"穆箫吟不答,转头四处看看,指着桌上那包袱,微声道:"拿过来。"洛江城帮他拿了过来,笑道:"什么宝贝,这时候还要惦记着。"
穆箫吟仍是不答,低头专心去解那布扣,他手上无力,解得甚是费力。洛江城忙帮他解了,看那包袱里,尽是一个个的小布囊,散发着极重的药味,想来都来都是药材。穆箫吟翻拣了一会儿,找出一只木盒,打开来,是一盒银针。
洛江城道:"你不是要制‘双联璧'的解药么,拿银针干什么。"穆箫吟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凄然一笑,道:"六个时辰,不够用。"洛江城心里一震,又见他浑身无力,分明是强打精神抵抗着睡意,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道:"不是还有‘江南烟光'么,可以代替的罢。"穆箫吟轻轻摇头,道:"份量不足。"洛江城无语,抱紧了他,怎么也不信他既已醒了,竟会毫无办法,半晌道:"你打算怎样。"
穆箫吟拈起一枚银针,慢慢地道:"‘云叶无根'。"洛江城一震。穆箫吟微笑道:"我解不了你的,就陪着你。不好么。"洛江城看着他温润的眸子,隐隐含着凄然和决绝,道:"六个时辰够么。"穆箫吟点点头,道:"只是药物珍异,配制却简单。"一面说着,弯下腰去,把裤管卷到膝盖,将手中银针慢慢旋进了肌肉里,额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脸色都白了。
洛江城看他疼得连连打颤,却又拈起一根针来,抓住他手,抹去他额上冷汗,心疼道:"你干什么。疼成这个样子还不够么。"穆箫吟微颤着道:"我脑子昏沉得厉害,这样清醒些。"看看洛江城脸色不善,将手中银针放了盒里去,勉强微笑道:"我不扎了还不成么。"说着扶着他肩膀想要站起来。
洛江城按住他,道:"都成这模样了还想干什么。"穆箫吟道:"写药方。"洛江城将他抱到桌前椅上,想起他曾说"云叶无根"有十三味配药,看他写的药方,却并不止十三味。珍贵倒是珍贵了,却也并不出奇。穆箫吟道:"这些药的品种份量一点都错不得,我不放心别人。你去抓药罢。"
洛江城应了,正要出去时,却听得前院有人大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比的痛楚,竟是卿飏。穆箫吟微惊道:"你叫人打他了么。"洛江城微笑道:"没有。霰湖没这么笨罢。"又嘱咐他好好坐着,说完去了。
穆箫吟看他去远了,强自支撑着走回床前,从那包袱里找出一只小瓷瓶,拿在手里摩娑了半晌,满眼悲伤凄凉。终于一扬手将那瓷瓶扔出了窗外,"咕咚"一声沉到了窗下的湖里。两行清泪已是流了下来。
前院客厅。
卿飏跌坐在一张椅子里,他的双手己经接好了,脸色却惨白得吓人,嘴里喃喃地道:"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是这样子。"洛霰听他适才那一声喊叫,知他其实已是信了,也不想多跟他废话,冷冷地道:"请少庄主好好想想,穆大夫会无缘无故地害人么,他又为什么会中了‘双联璧'之毒,少庄主可曾发现药苑被仔细搜过。若还不信,在下也无法,这便请回罢。"卿飏喃喃道:"箫吟,让我见见箫吟。"洛霰冷冷道:"礼儿,送客。"
洛雩上前去,清泠泠地道:"少庄主请回。"卿飏还想再说什么,已是被架了出去。洛霰皱了皱眉,站起来回过身去,却看见洛江城正玩味地望着不断挣扎着渐渐远去的卿飏。忙躬身道:"馆主。这样处理可合馆主的意。"洛江城微笑道:"很好。"又将那药方给了他,道:"这些药都有么。"洛霰看了一遍,道:"都有。馆主稍等,霰湖去去就来。"洛江城本是放心他办事的,想起穆箫吟的话,道:"我和你一起去。"洛霰便陪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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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不多时便都已找齐,洛江城检看一遍无误,又取了乳钵砂壶等物,送到穆箫吟房里。回去时看他正坐在椅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碧色已是重了几分。洛江城转了转眼,看见他藏在桌下阴影里的小腿上又多了几枚银针,暗叹了口气,将东西放下,柔声道:"都在这里了。你看看还缺什么。"穆箫吟微颤着手,挨着拿起来看了一遍,道:"都全了。我要开始了,你留下么。"洛江城听他意思分明是不愿自己留着,想了想,道:"我不在这里扰你了罢。你若有事,叫我一声便好,我就在园子里待着。"
穆箫吟点点头。洛江城转身要出去时,袖子却又被穆箫吟拽住了。洛江城转回身看他,穆箫吟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洛江城看他满眼的凄伤,亲了亲他额头,柔声道:"小吟别怕,一定制得成。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就是。"穆箫吟点点头,慢慢不情愿地松了手。洛江城见他如此情状,又不想留他一人在这里,刚要开口,穆箫吟却道:"你出去罢。我合药时也不习惯有人在一旁。"
洛江城听他如此说,又抚慰了他几句便出了房去。见洛雩守在房外,便让她陪着自己在园子里走走,一面闲聊。许多时候过去,已是深夜,此时正当夏季,倒也凉爽。洛雩道:"馆主去休息一会儿罢。这里有礼儿看着。"洛江城道:"我不累。"洛雩本知定是劝不动他,也不再说。
初时两人还一边散步一边聊着,到得后来,便坐在房外不远的青石凳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房中那一点如豆灯光。天已近黎明,正是沉沉的黑得厉害。洛雩突然想起什么,道:"馆主,下午您出去的时候,礼儿瞧见穆大夫房中扔出来一样东西。"洛江城道:"是什么。"洛雩从袖中取出那小瓶,递给洛江城,道:"礼儿也不认得。"洛江城疑惑地接过来,拔开木塞,倒出一粒药丸来。天黑看不清颜色,那气味却是他极熟悉的,正是他身中的"云叶无根"!
洛江城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去看那房中灯火,恰恰此时熄了,四周一片沉黑,一点光亮也无。洛江城平白出了一声冷汗。算时辰已过了半日,忙进房去,隐约看见穆箫吟倒在地上,急忙抱他起来,闻到他身上有血腥气。洛雩也跟了进来,见灯油已燃尽了,忙去取了些来,重新把灯点了。
洛江城将他抱到床上,看他脸上碧色已褪尽了,只是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都是淡粉的,唇上衣上染着许多紫黑的血迹,分外骇人。看他神情难受之极,分明是大耗心血以至脱了力,累得昏了过去,也不忍心唤他起来开些补药方子,只叫洛雩熬了碗参汤来喂他喝了,又将那些银针拔了。看他脸色逐渐好了些,慢慢睡得沉了,给他盖些衣物,放下床帐,便同洛雩一起出来。
洛江城把玩着那瓷瓶,问洛雩道:"他知道你把这个捞上来了么。"洛雩道:"礼儿小心得很,穆大夫应该不知道罢。"洛江城点点头,道:"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罢。"洛雩答应一声去了。洛江城看她走了,将那瓷瓶重扔回湖里。
回到房里守着穆箫吟,见他睡得正香,嘴唇薄薄的,叫人心疼地苍白,却弯弯的笑着。正在想他做了什么好梦,就听见他喃喃地唤着自己名字。洛江城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握住了他手,极温柔的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