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陆秋远诧异的是,约莫在六点的时候,顾黔明回了家。
“你不是说出差?”陆秋远上前,看到顾黔明肩头沾着雪花。今年的除夕夜,是下着雪的。
顾黔明看了他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感情,但终归是一家人:“我把工作延期了。”
陆秋远没有替他掸去肩头的雪,只是站在他面前,对顾黔明的话有些不自在。
最后,陆秋远轻轻松了一口气:“远琛已经长大了,你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商业联姻,他也已经能够明白了。所以你想去哪里过年,请便吧。”
这个家中没有顾黔明生活的气息,陆秋远早已习惯,顾远琛也习惯了。
“秋远,你一直在误会我。”他驻足在原地,目光里有隐隐的光,是家里的一盏灯火,“我没有别人。”
陆秋远可不信,他心里和明镜似的,却独独看错了顾黔明这个人。也许在这么多年里,很多信任都已经消失殆尽。
又或许,他们从未真的了解过彼此。
“进来吃饭吧,我一会儿还要去研究中心加班。”陆秋远转身,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对了,今天小幕也在,你别板着脸吓着他。”
“好。”顾黔明有些诧异季幕会在自己家里过年,但他想到这可能是陆秋远的安排,就换了个话题,“一会儿我送你过去吧。”
陆秋远停顿了一下,疏远地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过去。”
而正在餐桌前正襟危坐的季幕显然没想到,吃饭吃到一半会和顾黔明碰面。
顾黔明素来严肃,季幕不太敢在他面前多说话。像顾黔明这种久经生意场的商人,眼睛比什么都亮。季幕担心自己稍稍一个不留神,就会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于是,季幕的这餐年夜饭吃得规规矩矩。
因为顾黔明在场,连陆秋远都寡言不少,顾远琛又本身是个话少的性子,所以这顿饭,除了碗筷的声音,桌上一片安静。
顾黔明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看来是我让气氛压抑了。”
陆秋远直白:“你知道就好。”
季幕差点没被菜噎住。
顾远琛想打个缓场:“爸。”
顾黔明倒不会因为陆秋远的话而生气,只是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也明白前些年自己忽略了陆秋远,使得他心灰意冷,对自己一再失望。他默不作声地起身穿上了自己的外套,径直走到玄关处。
身后,顾远琛几步跟上去:“父亲!今天是除夕。”
顾黔明伸手拍了拍顾远琛的肩膀。
他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语气从来不会有多温和:“你这个年纪应该注重学业和事业,不要因为你爸爸的执着,就一味地沉溺在感情里。季家打着什么心思?你爸爸被契合度迷了眼,你却不该这样。”
顾黔明的这些提醒,从不会在陆秋远面前提起。
“你是个优秀的Alpha,不应该被信息素契合度所迷惑。季幕不是个优秀的婚约者,他的身后,有着一整个贪婪的季家。”
顾黔明从一开始就瞧不上季家,他对季锋在生意场上不入流的手段早就不齿,与季家保持友好,不过是为了不让陆秋远因此伤心。
可想到与季家的合作,顾黔明也不想一再容忍了。
他见顾远琛不回答,失望地摇了摇头:“擦亮眼睛仔细去看一看,撇开契合度之后,你们之间会剩下什么?如果你不是顾家的继承人,他还会不会对你死缠烂打?季幕眼中的渴望过于明显,他目的不纯。”
顾黔明误把季幕对顾远琛的渴望,当作了季家对顾家的贪婪。
“……”
“自己想清楚。”顾黔明打开了门。
顾远琛却喊住他:“父亲。”
顾黔明半回过身,两鬓已经有了几根白发。
他听到顾远琛为此辩解:“我和季幕不是您想的关系,我并没有接受他,但他不是您口中所说的那样。”
这是顾远琛第一次,主动为季幕辩解。
而从这一次开始,将会有无数次。
一顿年夜饭吃得并不算开心,陆秋远给顾远琛和季幕发了红包后,就去了研究中心加班。在这种日子里还拼命工作,也算是十分敬业了。
季幕帮忙收拾碗筷,被顾远琛阻止了:“明天会有钟点工过来收拾。”他说,“去穿件厚实点的外套。”
“要去哪里?”
“守岁。”顾远琛告诉他,“每年这个时候,我和泽安他们都会一起守岁。”
季幕有点诧异,他一直以为吃完年夜饭就该和往常一样休息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守岁的活动。他匆忙换上一件厚棉袄,跟着顾远琛上了车。
守岁的地点是在市区的一套公寓内,这是顾远琛之前说过的房子。
陆泽安早就等在门口了,看到季幕一下车就冲上去:“今年你要和我们一起守岁!”
“嗯。”季幕不好意思地说,“但我不知道守岁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就是一起玩啊。”
陆泽安和顾远琛一样,有着一个工作狂爸爸。孩子们从小比起粘着家长,更习惯彼此一起玩。
陆泽安拉着季幕的胳膊往里走:“我爸和远叔去加班,我父亲直接陪着一起去了。照我看啊,我和我弟就是他们爱情的意外产物,我父亲巴不得我们年年出来守岁,他好和我爸腻歪!”
他啰里吧嗦地说一堆,将季幕带到了公寓客厅。
屋里还有三个人,一个是正在开酒瓶的徐风,还有两个Alpha正在沙发上坐着,一个是肖承,一个是陆泽安的双胞胎弟弟陆泽霖。
肖承看到季幕,直接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季幕脸一红,正想解释,就听徐风大着嗓门:“哟,小幕也来了啊!”
肖承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一眼徐风:“小幕?你们这么熟?”
顾远琛走上前,和许久不见的陆泽霖打了个招呼,他不太想解释为什么季幕也来了,但既然人是他带来的,他就有义务照顾好。看到徐风正在给季幕开酒,顾远琛伸手按住:“他不喝。”
“这个果酒喝不醉的!”
“他伤还没好,不能喝。”
“……切。”徐风心里嘀咕:还没在一起就这么护着了。
顾远琛让季幕坐到自己身边,陆泽安大大咧咧地介绍了一番,故意把自己的弟弟陆泽霖往季幕身边挤:“季幕,这就是我弟弟陆泽霖。是不是很帅?”
陆泽霖有些无语:“哥,你干什么?”他一听到季幕的名字,就知道这是和顾远琛有婚约的人。
在座的几人里,估计也就肖承这个书呆子和徐风不知情。
“没什么啊。”陆泽安推推他,“你坐季幕身边去,别和我家肖承挤一块!”
肖承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我和霖哥也好久没见了……”话还没说完,陆泽安就强行坐到了他身边,把他和陆泽霖挤开了。
陆泽安拿过一瓶酒,递给肖承:“我打不开。”
在座的几人都愣了愣。
陆泽霖不太懂陆泽安最近的套路:“哥,你不舒服吗?”
一旁的徐风也跟着说:“你平常不都是用牙嗑瓶盖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好在肖承瞬间明白了陆泽安的意思,老老实实地给他开了这瓶酒。陆泽安心里美开了花儿,他不理别人,靠在肖承身边乐呵呵地喝起手里的啤酒。
陆泽霖被迫坐在了季幕身边,侧身点了点头:“你好。”
“你好。”季幕微微低着头,因为陆泽安的玩笑,都不敢看陆泽霖一眼,生怕陆泽安又说出什么过分的玩笑话来。但陆泽安哪能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他就是看顾远琛和季幕关系亲密了不少,想故意拿陆泽霖去刺激刺激顾远琛。
还好这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大家守岁的气氛,徐风除了果酒,还买了点啤酒和红酒来。季幕不能喝酒,陆泽安给他点了个外卖,顺便叫了点熟食。
大年三十的外卖店所剩无几,根本没的挑。
季幕只能在可乐和雪碧之间做选择,他选了雪碧。
城市内不能燃放烟花,但电视里可以。
几个人围坐在客厅里,超大型的液晶电视内,是红火的春晚节目。徐风最会闹气氛,节目里的小品都不如他有趣。在酒精作祟下,大家纷纷放松下来,很快就畅聊起来。
季幕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破天荒地学会了两个桌游,甚至还学会了打牌。他的脑子聪明,很多东西看一眼就会。
“天啊,季幕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你明明就会吧?”陆泽安又输了,他嚷嚷起来,不讲理地抱着季幕的腰哼哼,明显是有些醉了,“季幕,你身上好香哦。”
季幕礼尚往来:“安哥,你也很香。”好歹也是水蜜桃味儿,甜滋滋的。
陆泽安一脸傻笑地往季幕身上蹭,肖承看不下去了,就把陆泽安拉回自己身边坐正:“你躺着妨碍我们打牌了,要睡去卧室吧。”
下一秒,肖承就被陆泽安迅速挽住了脖子:“你居然嫌弃我?”
“劲儿……劲儿小点,小点!”肖承一个Alpha,居然被陆泽安这个Omega轻松制服。虽然陆泽安的格斗术学得精湛,但总不至于让肖承一个Alpha丝毫都不能动弹吧?
季幕看得目瞪口呆,但经过他的仔细观察,很快就发现了肖承是故意让着陆泽安。
“他俩从小就喜欢这样玩,别管他们了。”顾远琛已经喝了几罐啤酒,他只穿着一件单衣,暖气令他有些燥热。他不玩牌,起身去了阳台透气。
落地窗外,阳台围着一圈灯管,在静谧的夜里,将顾远琛的轮廓映衬得很柔和。
季幕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雪碧成了没有气泡的糖水,每抿一口都是甜的。
冷风吹在顾远琛的脸上,零星飘着的雪花,令他醒了点酒。
临近十二点。
屋内,大家吵吵闹闹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电视里的烟火声越来越大。遥远的风从远方吹来,在顾远琛耳边掠过,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单薄的衣衫不能阻挡寒意,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冷。
酒精作祟下,顾远琛的表情无比温和。季幕偷看了无数眼,却还不够。
新年的倒计,伴随着电视里的声音,终于到来。
五,四,三,二——
一。
“新年快乐!”陆泽安大喊出声,趁着醉意一把抱住了肖承不肯撒手。
肖承扯不开他,就只能抱着,边抱边求:“新年快乐,你快把我压扁了……快起来!”
徐风拿着酒瓶子傻乎乎地去和陆泽霖碰杯:“新年快乐!你在军校立功,给我们都长脸了!我敬你一杯!”
陆泽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谢谢,新年快乐。”
陆泽安醉得厉害,一口啾在肖承脸上:“宝贝,你等我!新的一年,我一定要考上C大!等我考上了,我们就是学校里双宿双栖的一对!羡煞旁人!”
“啾啾啾——”
“霖哥救命!”肖承的呼救声被电视里的钟声与烟花声淹没,乱哄哄的。
城市好像不再是安静的了,家家户户都在庆祝。
顾远琛靠在阳台的护栏上,看着客厅里的他们,低了低头,蓦地笑了起来。他的心情很好,透过玻璃窗,他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零点之际,顾远琛对着季幕说:“新年快乐。”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季幕看到了顾远琛的口型。
季幕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后剧烈地跳动起来,很多年没人和他说过新年快乐了。从这一刻起,他想好好在这里生活,开始新的人生。
他的眼眶微红,也跟着笑起来,悄声说:“新年快乐,哥哥。”
第39章
凌晨三点,漫天星辰,公寓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泽安在季幕的搀扶下,醉醺醺地睡到了主卧中,徐风和肖承则稀里糊涂地霸占了侧卧。陆泽霖躺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打盹儿,脚边还有两个空酒瓶。
而顾远琛则是歪着脑袋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脑袋下面枕着一个靠垫。
季幕作为没有喝酒的人一一为他们盖上毯子,开足暖气。做完这些事情后,他睡意全无,毕竟这样快乐的守岁算是他人生特别的经历。
被冷落的手机里,有陈曳发来的新年红包,数额不大,但季幕很开心,他回了一个更大的过去。因为夜已深,陈曳久久没有领取,应该是睡了。
除了陈曳之外,季幕的手机上还有韩森发来的消息:[新年快乐。]
季幕心中的冰雪在今日都成了一摊水,他变得格外温柔:[森叔,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过年是这么开心的事情。虽然H国不在这一天过新年,但也祝您新年快乐。]
他头一次给韩森发这么长的消息。
韩森却没有回复。
…………
主卧的床很大,本来是给季幕和陆泽安睡的。但季幕没有留在主卧,他拿着一个毯子坐到了顾远琛的身边。
听着墙面上时钟的滴答声,季幕盯着顾远琛的睡脸,心被暖成了一碗蜜,融化之后,就腻在顾远琛的身边,怎么都甩不掉。
他的目光痴迷地落在顾远琛分明的轮廓上,逐渐滑落到他的眼睛、鼻梁、嘴唇。
他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看着顾远琛。
比起幼年时在栀子花园里的顾远琛,此刻的他更为俊逸,只瞧这一眼就要嵌进季幕的心脏,落下印记。
“哥哥。”季幕无声地喊。
顾远琛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但仍闭着眼睛,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