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渝修一点不害臊,“羡慕就赶紧找一个,省得我每次来,去你家喝口茶都没地方下脚。”
“少夸张,哪就那么乱了。”邱扬笑着说,“说说你那位吧,我这几天还想问你来着,老看见你躲到角落里去打电话。”
“交的男朋友?”邱扬侧了一下脸,说出自己的猜测,“怎么样,以后会带他过来看看吗。”
这天的阳光强烈,沈渝修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看不见眼神,嘴角的弧度倒是弯得明显。他低头发了条短信,降下车窗吹风,半分钟后大方承认,“考虑考虑吧。”
“考虑?”邱扬轻快道,“那就是会了。长得有多帅啊,看看?都让你愿意带到这边的安乐窝来了。”
“看他?”沈渝修墨镜向下滑了一点,瞟着他说,“老邱,你是喜欢女人吧?”
“问一句还不行?你自个儿宝贝去吧。”邱扬停稳车,按开车锁,嗤笑道,“我可只对美女感兴趣。”
沈渝修得意地哼着歌,“走了。”
他拎起自己的公事包一挥手,转头进了机场。
B市到A市的航程不长,一个小时就能落地。沈渝修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看裴序回复的短信,助理的电话先拨进来了,说是已经在停车场等他。
沈渝修坐上车,正准备给裴序打个电话,偏偏又来了个合作商的消息,说是今晚安排好一个应酬酒局,就等着他去。
大半个月没跟裴序见面,沈渝修今晚不大想出门。可这一周因为B市的公事已经推了几回,此刻碍于情面,不好拒绝,只能堆着笑脸答应。
他挂断电话,再看裴序那条说晚上过来的回复,想了想,决意很争分夺秒地见到人,叫他等饭局散了,开车来接。
裴序好像也在等他的短信,不到一分钟,便从善如流地答复说好。
-
酒局设在一家高档酒店,十点,裴序把车开进露天停车场,就靠着车门抽起了烟。
等了几分钟,沈渝修和几个人晃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雨后积在地上的几滩水,朝裴序走来。
他今晚喝得不少,出酒店前吐过一次,多少清醒一些。裴序看他走路有点不稳,在人快到面前时递出手扶了一把,“喝多了?”
“嗯。”沈渝修说话声音很低,脸也是热的,额头下意识地抵着裴序的肩胛,“难受,回吧。”
裴序像头顶不动声色的月光一样,抬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背部,近似于安抚,又好像不是。那一下很轻的动作没什么力道,但是实实的,有点重量,安定,令沈渝修终于感觉不再与他相隔万里。
他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心里却静得像一面湖了。
车开回公寓后,裴序倒了杯温水推到人面前。
沈渝修吞下大半杯温水,缓过劲,嚷着刚才光顾着喝酒,现在饿了,差遣裴序去做宵夜。
裴序收走玻璃杯,很好说话地去翻了一通冰箱,开火做饭。
沈渝修挺爱看他这种低头忙碌的样子,不太乐意错过细节,拖着满是倦意的身体趴在大理石餐台附近,打了个哈欠,等着吃饭。
时间太晚,裴序随便做了碗面,份量也不多。沈渝修被各路酒水泡了半个晚上的舌头味觉不灵敏,吃清汤寡水的面条反而意外吃出了不错滋味。
裴序坐在一边,没追问这些天他在忙什么,倒是被一碗面热得心肝脾肺都暖和的沈渝修主动谈了几句,“这段时间都在忙B市那边的公司。”
他左手撑着侧脸,用餐勺喝着剩下的半碗面汤,懒洋洋道,“下次带你去。”
裴序没去过B市,但知道那和A市一样是个靠海城市,景观更好,旅游产业发达。近来因为种种原因,他对沈渝修的事业比之前了解许多,却不清楚他在B市有家公司,还这么上心地抽空打理。
没听见他开口反对,沈渝修就知道是默许了。他搅搅碗里剩下的汤,慢吞吞说:“那边气候不错,适合定居,我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在那儿做生意……”
然后便不再有下文。裴序还在等他接下来的话,但沈渝修好像是犹豫了,脸上又很快地闪过和刚才在停车场刚见面时才有的红和热,不过,比那时退得快一些。
他反问静静看着他的裴序,毫无来由的,“你妹妹是不是快毕业了?”
裴序顿了一下,说是,接着用稍带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她和你谈过以后什么打算?”沈渝修用一种在裴荔面前会有的关怀语气,特地咬重了“以后”那两个字的发音。
“她去外地工作。”裴序一笔带过,视线和对面坐着的人交汇,隐约反应过来沈渝修究竟想问什么,指尖在一只矮杯的边缘游弋少时,潦草补充道,“我没什么打算。”
沈渝修看得出,裴序对陷在烂泥里的人生没有太多别的希望和贪求,最大的期待都与裴荔有关。裴荔是他从污泥里捧出去的一朵花,他拼命让这株花种到干净、温暖的地方,躲开强风骤雨,就好像他自己也从那块泥淖中挣脱了出去。
沈渝修站起来,勾着他的手往卧室走,躺在床上没和他干什么出格的事,掺点鼻音说,“哦,没什么打算——准备当一辈子保安?”
“不然做什么。”裴序心平气和地说,不加抵触,纯粹是陈述事实的口吻。
他靠着一只松软的枕头,关了灯,失手按了两下控制按钮,窗帘便自动关到一半又徐徐拉开。月光柔和地照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像照着一棵雪中沉默的冷杉。
沈渝修入迷地看了几秒那张脸,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臂,仰躺着说,“我倒是挺喜欢B市的。比A市天气好,总是晴天,冬天也不怎么阴冷。”
“我爸妈是那儿的人。”沈渝修眼睛闭上了,仿佛在梦中和人谈论一个乌托邦,“山好水好,住的舒服。”
裴序嗯了一声,对沈渝修的几句描绘只是听。
沈渝修抓着他的手腕,食指和拇指圈着,似乎有意扣得紧一些,又没真的勒住,只是顺势提着他的手腕,跨坐到他身上,“打不打算换份工作啊。”
他半个身体几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月光,裴序没动,在沈渝修创造的这片暗阖里反握着他的手腕,拇指缠绵、静谧地摩挲着手腕静脉之上的那块皮肤,淡淡道,“比如?”
“比如?”沈渝修漆黑的眼睛一眨,抬手捏着裴序的下巴,啄吻一下他的嘴唇说,“给B市的沈老板当个司机或者助理。”
第34章 相隔万里(2)
裴序顿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抽烟时才有的眼神。他盯着面前的人,嘴唇微微张合了一下,气息像一缕撩动心弦的烟雾那样慢悠悠地拂过沈渝修的脸。
他微并起两根修长手指,移上沈渝修的额头,拨开发梢沾着的一小片并不起眼的羽绒,声音沉沉地说:“我只会开车。”
“那你趁早实习。”沈渝修冲他的指尖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往他身上一塌,拍板道,“明天送我上班。”
说完,便听见裴序在他头顶很低地笑了一声。沈渝修在黑暗中伸手顺着男人腰腹线条摸了两把,又直起身体,一把拉住那件T恤领口,有点变味儿地跟他接吻。
这让房间内的光线和呼吸一同变得更加浑浊,裴序随意搭在床边的手就动了。
他用食指挤在沈渝修金属皮扣和温热的皮肉之间,按了按,另一只手有些粗暴地握着他发软的腰,将他抵到床尾,覆了上去。
此后几天的清晨,A市都在下蒙蒙的雨。
雨天令任何城市都显现出几分阴郁,好在沈渝修换了新的司机,所以在出门的大多数时刻仍然得以保持不错的心情。
但今早他没让裴序开车,叫了家里的司机,坐车去了一趟郊外别墅。
苏渝出院一周多,沈渝修还未回家看过。他今天攒了一堆必须汇报的事宜和礼物,才卡着不早不晚,不必留在家里吃饭的时间进门。
周末,沈耀辉和几个老友约去吃早茶,稍晚回家。沈渝修走进别墅,让佣人去车上把礼物拿下来,自己上楼看了看还在卧室休息的苏渝。
他本意是想敲敲门,打声招呼就走,可主卧的门没关,大开着。女主人独自坐在平常收放许多杂物的那个奶白色立柜边,正在整理东西。
苏渝似乎更憔悴了一点,脸色比手中捧的那些旧物还要发黄。几叠文件,一些照片,和两三枚旧却漂亮的红色缎面的软盒——装着二十多年前时兴的那种长命锁。
沈渝修见过这些东西,心想她爱孩子确实如珠如宝。算起来二十几年前正是沈耀辉提过的创业最艰难的日子,连父母去世的丧事都办得节俭。但那些做工精致,还要开光的长命锁,苏渝却不嫌赘余地买了好几个。
“妈。”他没进去,站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您在忙?”
他以为苏渝哭了,打算劝慰几句。但女人抬起脸,长出些许法令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泪痕,平静收好那些东西,才向他一点头,“翻翻以前的东西而已。”
沈渝修笑了一下,和她隔着几米的距离继续说话,“您身体怎么样?”
“很好。”苏渝抚平半蹲时弄出的裙身褶皱,坐下喝了口茶,“你怎么回来了?”
她好像比沈渝修还不上心,并不惦记离开医院后多久没见到儿子,问话都是漫不经心的。
“有事情找爸,也看看您。”
“你爸马上回来。”苏渝望了一眼搁在床头的表,没再转回脸,“你呢,最近工作还顺利?”
“挺顺利的。”沈渝修说。一直以来,苏渝与他交流都是这个句式,学生时代是学习,毕业之后换成工作。更像是依样画葫芦,仿照旁人维持母子关系。
但沈渝修不能抱怨什么。苏渝和沈耀辉都没苛待过他,并且给了他很多,而不爱身边的孩子,并不是一种法定的罪过。
“那就好。你也下去喝点茶吧。”她背对着沈渝修,敷衍道。
楼下传来汽车行驶的动静,沈渝修朝窗外一瞥,看见沈耀辉从车里出来。他结束交谈,带上门,下楼去例行公事地应付父亲。
“你不要过多掺和谢家那两个小子的事。”沈耀辉在楼下书房听完沈渝修和预备合作投资的项目和找他出面疏通关系的来意,点评道,“没必要得罪人,适当投点钱就算了。”
沈渝修低头琢磨片刻,抬脸道,“那块地怎么合作也是谢骏占大头,蒋尧分一些,不多投我当然没想多拿。不过我跟蒋尧毕竟这么多年朋友,我是想,投钱也好托关系也好,这事儿就算帮他的忙吧。”
沈耀辉略一沉吟,认为也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嗯。你心里要有数。”
“知道。”
“对了,你最近和庞筠相处得怎么样?”沈耀辉问。
“还不错。”沈渝修含糊道。
“是吗,今早我听你庞叔说,没见你怎么约她出去。”沈耀辉不留情面地戳破谎言,“合适就要多见面,定了,我们家也能早点有下一代。”
那种稍带警告意味的眼神看得沈渝修浑身不自在。他清楚沈耀辉在这方面的执念,没多争辩,只是起身说,“这个月太忙,说定今晚约她吃饭的。”
“哦?”沈耀辉闻言面色和缓不少,“需不需要直接请她来家里。”
“不用。”沈渝修赶紧找了个由头推辞,“我订好餐厅了。”
沈耀辉不是太满意,却也不再坚持干预,总算让他过关离开了。
-
下山回城的路上,沈渝修考虑一番,给庞筠拨了个电话,大致说明来龙去脉。两人愉快地敲定了一家法餐,简单吃顿饭,以便向家里交差。
餐厅是庞筠朋友推荐的,沈渝修晚上自行开车过去,才发现离A大不远,几步路就能抵达。
庞筠已然不见外,整顿饭摆弄手机的时间占了快一半,东西没吃多少,妆倒是补得比来时更精致几分,高高兴兴地说和女伴约好去看演出。
沈渝修自然不阻拦,客气地问她需不需要送一送。
“还早,才八点。”庞筠化的淡妆,混着少许闪粉的眼影在餐厅门口的灯光照映下十分好看,“我在附近走走再去,沈先生有事就先回吧。”
“你一个人?”沈渝修认为有些不太合适,笑笑道,“我等你吧。”
“好啊。”庞筠睫毛忽闪,走过来挽着他,压低声音说:“其实我是想吃A大后街的煎饼,我二哥在这儿念过书,以前总给我买……要不要一起尝尝啊?”
沈渝修失笑,“你不爱吃法餐怎么今晚订这家。”
“不是,就是突然想吃煎饼。”庞筠笑眯眯的,“我请你一份,谢你等会儿送我。”
沈渝修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她并肩而行,步入夜幕笼罩下的A大校园里。
庞筠明显是来过很多次,像个就读的学生似的带着沈渝修搭上了学校内穿梭的短程校车,没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下了车,沈渝修才发现这一块很热闹,丝毫不亚于校外的商圈,正经做生意的商贩和学生们的跳蚤市场挤满了一条长街,空气里飘着各色食物和雨后特有的潮湿气味。
沈渝修陪着庞筠一路向前走,心思全不在身边找煎饼铺的女孩身上,而是留意起右手边那些学生们摆的小摊。快到中段,沈渝修毫不意外地看见裴荔坐在支起的小饰品摊旁,正低头用手机发着消息。
“裴荔。”沈渝修在她面前站定,微微躬身叫道。
裴荔回头,惊讶地看着他,“沈哥?你怎么在我们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