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维说,是骨头长太快了, 肌肉跟不上才疼。现在我又想起那种疼法,可以忍受却时刻都在,提醒身体里正有变化。
“怎么摔这么严重啊?你摔哪儿了?”沈欲攥着我的裤脚看伤势,“脚腕疼不疼?”
我摇头,沈欲说的话就是北方口音么?他有时候带一点儿化音, 像一勺蜜,再难听的话都很甜。我想学也偷偷试着说过, 没他说的好听。
“这里呢?疼不疼?”他换了一个地方捏。
“不疼。”我的小腿骨快被沈欲捏麻,来来回回捏了几十次吧, 他手劲儿很大。
沈欲似乎放心不少, 手又上移摸着半月板位置。“这里呢?这里可不能摔,容易骨折。万一骨折了将来影响你走路。”
这么严重啊?我全然没想过后果。“这里是疼的。”
“我就知道……”沈欲说他知道, 可我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他继续在我腿上摸索,小心避开开放式的伤口。以前受伤老维给我上药,现在沈欲的手比药好用。
“我就知道摔坏了。”最后沈欲下了诊断书,拉我起来,“去医院,我带你去!”
“没摔坏,我不去医院。”我说什么都不起来,自己的腿自己知道,骨头肯定没摔坏。我骨折过,那种疼法还没忘。
“跟我去医院照个片子!”沈欲的力气真的大,把我从坐姿拽成了站姿。我松开他的手又坐回来,把脸上有伤的那一面冲向他。
“你放我进屋,我就去医院。”我故意不看他,如果看了沈欲着急的表情我会心软,“你让我进屋的话,就是喜欢我。”
沈欲再想拉我的动作被我的话逼停,满脸都是汗。我宁愿他骂我臭不要脸也不想他不说话。他骂我,我最起码知道哪些话能惹着他。他不说话,我就觉得他不想搭理我了。
半分钟,沈欲的动作从僵硬变成松懈,他泄了劲儿坐我旁边,和我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两腿分开,手臂搭在大腿上,没有方向地看前方。
“不喜欢。”他摇摇头。
我打了个哆嗦。
“真的,这样不对,你知道么?你才多大啊,17岁,将来遇上的人也多。”他想劝我,但我不接受他没有逻辑的劝说词。
“快18岁了,我不小,我会长大。”我带点傻气和愤怒,年龄,遇上的人多,和喜不喜欢有关系?喜欢谁是遇见了才会知道的事,我不做假设。
“你该去上大学。”沈欲说,“我可能……是,我是亲了你一下,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带坏。”
“我不去。”我成心气他,“没有学校要我。你带坏我就要管我。”
沈欲又不说话了,我又开始瞎猜。他一对我冷淡我就不知所措,要不是语言不通我可能会骂人。所以我开始暖场,看着他的眼睛絮絮叨叨。“沈哥,我会长大,我……赚钱,然后我们住在一起。我会长得很大,好不好?”
沈欲眨了眨眼睛,把头低下去了。我很着急,比自己主动摔台阶还要急,整颗心脏被沈欲捏在手里。我用自己的脏手去抓他的手,他躲开手我又去抓袖口,白衬衫落了一个灰手印。
“当哥哥行么?”他这次没甩开,我变本加厉往他那边靠。
“当哥哥吧,你比我小,我当你半个亲哥哥,照顾你,往后有什么事我都帮着你。除了……除了不能喜欢,你做什么事我都不生气,不和你发脾气。你考大学我还可以当你家教。”他自顾自地说,好像说完就替我做决定了,我就会同意。
我当然不会同意,第一眼喜欢上的人凭什么要当哥哥?最后谈话不欢而散,我执意不肯走,他又不敢让我进屋,就这样耗着天又黑了。
天黑之后我进入低耗能状态,不动也不想思考。受伤的地方开始报复我,疯狂挑衅我的忍耐度,集体疼起来在我的皮肤上面搞破坏。我不管,只靠着墙休息,蓝色卫衣变得很脏。
就这样一夜又过去了,好几次我轻轻起来,把耳贴在防盗门上很卑鄙地窃听。沈哥在做什么啊?在睡觉么?他睡得着么?睡着了会不会想起门外还有一个等着他开门放进去的弟弟?
会梦见我么?梦里是不是也赶我走?
我又坐回来,知道自己很烦,沈欲不开门我就是一条流浪狗,他给我一个家我就有人疼。如果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让阿洛知道,他一定笑死我,可能还会给我起几个癞皮狗之类的外号。如果让老维知道,他揍死我,因为他辛辛苦苦按照特种兵标准培训的孩子长大了只想要一个沈哥。
我真不是这么烦人的人,可我唯一想烦的就是沈欲。
晚上楼道是黑的,我不出声感应灯不会亮。下楼的人路过我都会吓一跳,骂我几句神经病,夜里晚归的人干脆吓得一愣,从我旁边走过去的时候甚至会打电话,假装电话里有人。
这招我也用过,但我不会笑话拆穿他们,也不伤害他们。
两天就这样过去了,我身上变得越来越脏,衣服颜色暗了一个色号。我对颜色天生敏感,只要看过一种颜色,就能在若干类似色中准确无误地找出它。所以眼看着自己的蓝卫衣变了好几种蓝。
沈欲照样是白天给我盒饭、帮我披一件衣服、留下一些钱,然后他就走了。我不跟着他,他干什么去是他的自由,如果不能让情人感觉到自由那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直到我忍不住问他,他说他要去打工。
我问,你家里不是很有钱么?他说,他不想花家里的钱了,想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重量,却是我的全部生活。他宁愿主动吃苦去尝试的辛苦,是我之前日复一日的人生。
伤口愈合很快,脸上最先愈合,腿好得慢一些。我希望它们慢一点,慢一点就足够缠住沈欲,但我他妈体质太好了,摔那么多台阶只有皮外伤。
可是我又不能再摔一次,老维说过,同样的招数不能在短时间内重复,否则会让人怀疑。沈欲要是知道我故意受伤,一定不会管我。
又过了两天,不知道这个楼洞里的哪个人看我太不顺眼,报警了。
他们可能想轰我走,我在沈欲眼里是一个弟弟,在他们眼里只是对生命有威胁的外来人口。警察有两个,我只看到他们模糊的人影就跑了,跑到一个从来没到过的地方。他们没追我,我累得呼呼喘气,心脏快跳出来。
害怕,怕他们发现我是俄国护照又没有办理暂住证,流浪的时候群租房的人告诉我不能让警察抓到。尽管我怀疑他们只是吓唬我,可我还是跑了。
真好,等晚上沈欲回来,我就扑到他怀里,摸他胸口,说下午自己是如何如何被警察驱赶了,没有地方能容下我,除非你开门。
周围是我没来过的地方,我心情大好,为找到装可怜的理由雀跃不已。坐在马路边上看自行车也会让我开心,如果将来能学会就带着沈欲骑过瘾。
怕警察没走,我等到傍晚才往回赶,差点迷路。一路摸回去不算太容易,可我有丰富的流浪经验,找不到方向也不会慌,一条路一条路去试就对了。
回到我的小楼洞,警察没了,有一个猥琐的男人在敲沈欲的门。没错,猥琐,除了我以外敲沈欲房门的男人都是猥琐,我定的。
“你敲门干什么!”我冲过去。
“我是房东!我敲我家关你屁事!”他很不客气,敲了两下还踹门。我一下就火了,这扇门我做梦都要进去,是完美的,他居然用脏脚踹。
我们推搡着打了起来,他真弄不过我。可我一下子就改了态度,不再还手。他要打我就任他打,最后被打得蹲下来抱住头。前几天摔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可能嘴巴还流血了。挨打的滋味比死还难受,我放弃的是老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战士的尊严。
他打了我一顿扬长而去,骂了什么我听不懂。这回我真动不了了,一下都不行,也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把那个猥琐男人打死。
疼、进不去沈欲的家、被人殴打,三种情绪来回翻滚,心脏还在沈欲手里,我浑身疼。
沈欲偏偏回来得很晚,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下掉在了地上。他拉着我看,看我的脸,翻我的眼皮检查我的眼球,我的脸上突然多了很多液体,是他手心的汗。
他问我怎么了,我说被人打了。他问我是谁干的,我说是一个男人,敲你的门,我不让,他就要打死我。
说完我又哭了,把刚才受的委屈全部哭在沈欲怀里,没有人挨打不委屈的吧?我的眼泪不是骗他,疯狂地涌出。怒气逐渐把委屈盖过去了我就开始骂人,用俄语骂,反正沈欲听不懂,能骂多难听就多难听。
骂的时候我脑海里上演复仇大戏,猥琐男人被我打死了,我拿着打火机站在他旁边像要焚尸。
“别哭了,别哭了,我回来了啊。”沈欲终于又抱我了,一下下摸我后背,我忍着疼让他安慰,半条命都要哭出去。真哭成了泪人,一边哭一边喘气哆嗦,沈欲又摸我的脸,我哭得视线模糊却还在骂人。
“沈哥,我好想你,我没人管。”
我还想告诉他,有人给警察打了电话,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是再来我就不能等在这里,可是我不会放弃。我可以等在楼洞外面,反正也流浪过,随便给我一块什么地方我都能活,捡垃圾都能养活自己。我可以睡在花坛底下,每天摘一朵花,轻轻插在他防盗门上然后掉头离开。
沈哥,你看见花,就知道我还等着你。如果有一天花没了,就是我被车撞死。
“沈哥,你看见花,就知道……”我张开嘴,准备把打好的中文草稿念出来。他拉着我,用钥匙开门,把我带进了门里。屋里很暗,我赶紧抱住了他,在柔软温暖的胸口处反复蹭,快快乐乐地挤压他的胸腔。
可是我抬头时,却发现沈欲的眼睛在蓄水。
完了,我第一个念头是沈哥胸口真软,第二个念头是我把沈哥吓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奶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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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番外-《脏狗》12 [VIP]
我顶着一个哭红的鼻头, 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自己竟然把沈哥吓哭了。
大嘴巴我挨过,为了弄点钱、弄点酒, 我参加过抽嘴巴大赛。这种比赛都是毛熊参加, 一条胳膊比我大腿还粗。首次参赛时我像个豆芽混在参天大树里, 一个耳光下来我直接昏迷。
迷走神经被砸了一掌。阿洛把我背出酒吧,我全身漂浮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醒过之后每条神经都在过电。那种感觉……就像被电棍砸懵。
现在那种力度的耳光再来十万个惩罚我也愿意,我慌慌张张地擦沈欲的脸,生怕有一滴眼泪掉出来。可他总低着头不让我擦, 像不愿意再看我。
“沈哥?”我鼻子又酸了,“沈哥我不哭了。”他比我高, 我却劝不好他, 见他总闭着眼睛我实在急了,捧着他的脸战战兢兢亲了一下。
嘴唇滑过沈欲干燥的皮肤,我突然在这一秒里长大, 想承担他的责任。
他亲过我的脸,我也亲他的脸,只不过自己更无赖更大胆,亲的位置靠近嘴角。沈欲迅速睁眼看我,又立刻闭上。
还没有谁为了我哭过。这感觉让人心动。我想过, 妈妈把我抛弃的那一天她哭过没有?甚至自己编好了情节,她一边默默流泪一边亲吻我的脸, 痛不欲生放下我再转身而去。
可现在我推翻了这个情节,我不要她为我哭了。抛弃我的人的眼泪一文不值, 在乎我的人的眼泪我不要。
沈欲最后没有哭出来, 我紧紧抱着他,感受柔软胸口下面的心脏砰砰跳。自己被带进屋里, 又被抱着,尽管什么都没说可我都明白了。只是他始终不敢抱我过于用力,留着一条退路似的,不知道在怕什么。
“没事,没事了。”他开始拍我的后背,很舒服,苦笑着说,“怪我,让我看看打得严不严重?”
我摇着头,回忆刚才嘴唇碰触皮肤的美好。“不疼,不严重。”
“脱衣服,我给你检查一下。”沈欲松开我进了卧室,我拎着书包开始观察客厅。它太过美好,完全可以忽略面积大小和杂乱,其实也不算杂乱,和群租房的乱不同。
群租房的乱是脏、人多、懒惰造成的乌烟瘴气,这里的乱是因为东西多,可收拾得井井有条。
一张很小的饭桌,一张窄长的双人沙发,一个冰箱。没了,就这些家具。可到处都是书,堆着很多很多的书。
差点忘了沈欲还在上大学呢。我在他过来之前脱光了上衣,露出满是淤青的胸膛。这几天我都没脱过衣服,吓一跳,真不知道滚楼梯能滚成这样,滚出一条一条叠加的皮下出血。
沈欲拿着药回来,围着我转了一圈。“衣服穿上,我带你去医院,我怕你被打坏了。”
“我没坏,我就在这里。”我直接趴到沙发里,打死也不出这个门。用一顿打换进屋的资格,可不能再让沈欲轰出去。骨折就骨折吧,我不怕,就算骨头断了我也要躺在沈欲的家里养着。
沈欲见我不动,只好坐旁边帮我检查。他的手在我后背一通摸,摸到骨头就问疼不疼。其实疼,但我咬牙不说。他又摸到肌肉往下使劲压,问我疼不疼,我立刻把刚才的雄心壮志抛到脑后,大喘气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