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魏东东家的时候,逢汀也跟着送他下楼,江明月说:“有空过来玩。”
逢汀点了点头,说:“好。”
景语给江明月打了好几次电话,江明月第一次接了,因为她总是换陌生的号码,后面就再没有接过。
他收到短信,景语用很长的篇幅对他道歉,每天深夜都会响起刺耳的铃声,第五天,江明月去了越仲山出差的地方。
到的时候是早晨六点半,到越仲山的住所将近八点,他已经不在了。
尽管江明月叮嘱过告诉他住址的秘书先不用告诉越仲山,不到一个小时以后,越仲山还是回来了。
他带着风推开门,边走进来边问江明月不是说不想动,怎么又来了,江明月被他握着侧脸亲了一下,只说了一句话,越仲山在原地顿了好一会,突然就开始发火。
就像他发现江明楷正在委托律所起草江明月跟他的离婚协议书那天一样,他的震怒来得强烈而快速。
江明月从不打断别人,耐心等他发完疯,才说:“你在想什么?我没有要吵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提分手、离婚。”
“如果我这么轻易就说那种话,根本不用专门过来。”
“而且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每一次有问题出现,你最先想到的都是我要离婚,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么没有责任感的一个人。”
越仲山觉得自己好像把很重的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他第一次有这种吃瘪的感觉,因为和对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重点理解。
他身上所有的肌肉都还处于愤怒的状态,但听到江明月说不是要分手的第一瞬间,理智就告诉他,他的反应大错特错。
他想反驳,但回想江明月进门问他的话,的确仅仅只有为什么要给景家使那样的绊子。
语气甚至算不上责备和不满。
“我根本没那么关心景家,只想请你以后尽量少插手我的事。”
江明月的用词很冷血,但其实语气非常柔软,甚至叹了口气,没有推开越仲山还搂在他腰上的手,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如果我没有表示需要帮助,意思就是不需要,我们应该对这一点达成一致的理解,因为只有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才能发展健康的关系……你这样,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止这一个。”
越仲山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是受伤:“不只是你的事。”
不只是江明月的事,因为景语害江明月忘了那一晚,才害越仲山误收到“恶心”的短信,也害他们错过三年。
江明月抬眼看他,抿了抿嘴,眼睛里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说:“真的吗。”
不是一个问句,至少不是在问越仲山。
江明月问自己,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如果换成越仲山,是不是他就愿意,就可以心无芥蒂,就不会每一次想起都觉得毛骨悚然。
答案是不。
景语和越仲山,前者是疯狂追求他的同学,后者,也只是知道姓名的陌生人。
越仲山原本可以有其他选择,比如送他去医院,或联系他的家人,但越仲山选了最让江明月害怕的解决方式。
有一瞬间,江明月感觉自己冷血、不知好歹,可他仍无法因此对越仲山产生类似感激或感谢的情绪,更不会因此把那天晚上称为他们两个人的事。
他对越仲山的遭遇有些抱歉,可后来答应试试看,其实仅是因为婚后已经相处过的一段时间。
坐了一会,江明月觉得冷。他昨晚搭红眼航班到这里,加上候机时间,几乎整晚没有睡觉,所以还很困,几乎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最浮躁的状态。
即便江明楷和徐盈玉对他说过那么多越仲山既往的“不良历史”,却是在这场不算争吵的谈话中,他又累又困,才真正的,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越仲山是如此的不同。
不仅在解决问题的手段上,还有对感情的解读和处理。
越仲山习惯用对方的愧疚与对方对自己的亏欠加固感情,这恰恰是江明月最无法理解的方式。
他第一次觉得累,开始思考自己给越仲山的承诺是不是真的对越仲山好,反思他是否真的是越仲山合适的交往对象,也开始对这段感情的未来产生犹豫。
也许江明楷说的是对的,他们不合适,闹到最后,也只会让迟来的分开更加难堪。
江明月起身回卧室,一直没再说话的越仲山也在身后跟着进去。
越仲山在临市的住所大且空,软装几乎没有,从他发的照片上就可以看出,只是个表皮好看的样板房,偌大的卧室里仅一张双人床,置物架上空空如也,
江明月只脱了袜子,和衣钻进被窝,顿了顿,问木桩一样钉在床脚,好像怕被他赶的越仲山:“你走不走?”
“不走。”
“那你上来。”江明月把两个枕头挨到一起,其他抱枕都推到一边,“好冷,陪我睡一会儿。”
越仲山很快把脱下来的大衣搭在工学椅的椅背上,上床把江明月搂进怀里。
他原本刚出门不久,听见江明月过来,兴冲冲地赶回来,一场架吵完,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尽。
江明月有点发抖,更近地贴过去,把胳膊搭在他腰上,感觉越仲山用了很久才放松下来,揽着江明月后腰的手臂收紧,下巴在江明月头顶蹭了蹭,呼吸也不再那么沉,才慢慢睡着。
睡得很沉,但比较累,可能是因为没有脱衣服,也可能是因为越仲山横了条腿过来,几乎压住了江明月的大半边身体。
江明月的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被越仲山的皮带硌着,压出一块长方形的红印子。
他慢慢动了几下,越仲山也醒了,意识还没清醒,就开始调整姿势,没再压着江明月。
两个人还是手脚紧密地抱着,空气是凉的,只有他们俩抱在一起睡得发热。
江明月趴在越仲山怀里,也没睁开眼睛,听见他带着困意的几声很长的呼吸,大手在自己背上胡乱抚摸,心里突然有点软了。
想起睡前说过的话,江明月一时间觉得后悔,想到其实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去沟通,而不是对高高兴兴来见他的人当头泼一盆冷水。
安静了一会儿,越仲山问:“还生气吗?”
江明月想了想,说:“我本来没有生气。”
“我知道。”
越仲山的声音很低,他托着江明月朝上挪了挪,把他弄到自己肩窝枕着,手臂屈回来,拿手背很轻地碰着江明月有点热的侧脸。
“后来不高兴了。”越仲山说,“本来也不是要叫我陪你睡,但又改了主意。”
江明月没想到他看出自己很短时间内的犹豫,心里后悔的情绪更多了。
想,那他是不是也看出自己在那瞬间对这段刚开始萌芽的感情的疲惫。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愿意让越仲山再三体会被放弃或抛弃的感受。
十几年前,方佩瑶对受了惊吓的越仲山说“我不要你了”,越仲山听了会立刻很害怕地道歉说“我错了”。
畸形错误的亲情让他没办法很熟练地面对爱情,这虽然不是江明月的错,但也不算越仲山的错。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太冲动,不该对你发火。”越仲山在无意识中把江明月又抱得很紧,在江明月头顶有些艰难地说,“因为怕你会退缩。我受不了,江明月,如果你给我希望,又说不干了,我受不了。”
他说:“我会改的。”
“你说过的我都会记住,以后有问题,我不会首先就想着你要离婚。我会改的。”
江明月想不到可以说什么,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们的冲突来得毫无预兆,争吵的点总不是同一个,而矛盾平息也快到令人不可思议。
他没有要越仲山道歉,可越仲山总是道歉。
第35章
待到两点多, 越仲山断断续续接了几个电话, 最终被江明月赶出门去上班。
他在玄关磨蹭, 听到江明月主动说暂时不走,才拿上手机出门。
没多久,就有工作人员送饭过来, 顺带买了几大包东西送到家里。
小到水杯,大到烘干机, 甚至还有十几盆绿植。
显然在江明月没来之前, 这房里根本不像有人住着, 细节之糙,越仲山自己也清楚。
房子是复式, 楼梯上铺了颜色一言难尽的长毛地毯,不知出自谁手。
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没人动过,黑色的亮面灶台被擦得锃亮,但台面上连个热水壶都找不到。
看样子, 越仲山在这里的食物应该就是塞满双开门冰箱的瓶装水, 除此之外, 只有冷冻室里扔着一把葱。
江明月用自己贫瘠的厨房常识思考, 为什么要把葱扔在冷冻室。
电饭煲和微波炉外壳上那层塑料纸还在,插头和说明书都在里头, 一直没拆开。
消毒橱柜里整整齐齐码着两套锅, 也是没拆封的状态。
江明月抽出一只看了看,镀层润黑,锅柄上的铭牌价值不菲, 小抽屉里却连一双筷子都没有。
空旷的客厅里,皮质沙发上扔着些散乱的文件。
靠近阳面的大露台上隔出一块工作区,两台打印机都在工作状态,垃圾桶里扔的都是a4纸的纸团,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任何生活垃圾。
浴室的人气最旺,是非常干净的,一看就有人打扫,但换下来的内裤和袜子没在脏衣篓,跟几团卫生纸一起待在垃圾桶里,看来每天都是这样。
七八件衬衣倒全塞进了洗烘机,只是棉麻羊毛和丝质布料都有,无论调到哪个模式,洗完都起码要牺牲一半。
擦脸的毛巾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最便宜的那种,快捷酒店用来打扫卫生的质量,成打扔在架子上,可能也是一次性用的意思。
江明月洗完手用它擦了擦,沾了一手毛。
洗手台上的洗漱包最整齐,是之前江明月突然起了心思,专门为越仲山出差带着方便收拾的。
深棕色的防水表层,里头装一套小瓶洗护,夹层里还能放香水分装和片状面膜。
原本江明月没给他带面膜,因为有天晚上他搂着江明月追问什么味儿,江明月就给他贴了一张cpb。
他坐在床头,微微仰着头,有点不敢动,手也没地方放,好像港片里被符纸定住的僵尸,不到两分钟就问江明月还有多久,江明月忍着笑躺进被窝里装睡。
后来想起这事,就顺手又塞了几片面膜到他的出差小包里。
江明月点了点,里面的东西确实每天都在用,得到的待遇也最好,至少是唯一用完还能被重归原位,然后等着被用第二次的。
越仲山从过完平安夜就出差,这是第七天,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就要跨年。
他出门这么久,来了临市以后,就一直住这儿,江明月来得又急又突然,捉奸都能见双,越仲山的生活状态一看便知,没有任何矫饰。
在家那么讲究,佣人的数量几乎与江家别墅持平,少叫他吃顿饭都要生气,江明月的护手霜数他用的最多,还拆了江明月本来不打算用的两支限量版,整天满脸严肃,但江明月的零食他该吃的一口不少,主卧的豪华度也日益增长,扔在抽屉里的一对眼罩价格是五位数。
可这会儿离了大学城的那个家,他的需求又好像只维持在生存的基准线上就可以。
江明月待在楼上,等打扫的人收拾完走了,越仲山的下属上来跟他打招呼,也走了,才继续补觉。
不过没睡多久,可能因为太累,反而才睡不着。
时间是下午四点钟,小区门口就有地铁站,坐两站就是商圈,江明月计划出街溜达。
临市的温度比海城还更低,他穿了件越仲山的羽绒服,越仲山上身是刚好的效果,长到大腿,江明月穿上就是oversize,遮住了膝盖。
他不是有一个人逛街的爱好的那种男生,陪徐盈玉逛过,也陪罗曼琳逛过,给自己买衣服的次数倒也不少,不过一般都是跟人一起,包括江明楷。
外面空气新鲜,穿得多也不冷,江明月就没进商场,在步行街上挨着逛男装店。
预备回家时,手上拎了好几个袋子,分别是内裤、袜子、毛巾和几件衬衣。
订的蛋糕跟江明月前后脚到家,酒店的饭菜是江明月问过越仲山下班时间后擦着点送到的。
越仲山进门,右手边的餐厅里闪着烛光,江明月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在原地站了很短的时间,思维还停留在进门前因为白天对江明月大发火而难为情,就明白了江明月本来不是来跟他“算账”的。
江明月过来,是为了给他过生日。
越仲山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日,他的确很忙,但没有忘记,不止因为这个日子特殊,在一年的最后一天,也因为从大清早开始,就不断有合作方的公关照例通过助理送来礼物和祝福。
但他没想过江明月过来给他过生日。
并不算受宠若惊,他只是没想过。
江明月也不算自然,拉着他在餐桌边坐下,垂眼点亮28的数字蜡烛,一边说:“许愿之后再吹,知道吧?”
越仲山道:“是不是要先唱生日歌?”
江明月觉得自己有点狡猾,说:“送蛋糕的人没带音乐盒。”
越仲山坐得笔直,眼神盯住他,理直气壮的:“你唱。”
江明月露出不太愿意的表情,如果是平时,越仲山很快就会说不用了,但今天没有。
过了会,他只好决定唱两句。
这房子太空,好像稍微大声讲话就会有回音,而且只有他们两个成年人,年龄加起来要有五十岁,江明月觉得很尴尬,所以声音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