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卧室门,越仲山就坐在门口正对的沙发上,低着头看手机。
江明月原本没有注意,是他因为江明月出去的动静突然愣了一下,江明月才接着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机。
他知道越仲山手机的密码,越仲山也知道他的。
他用越仲山的手机玩过小游戏、发过邮件、打过电话,但他没在越仲山睡着的时候碰过它。
越仲山碰过,不知道几次,被江明月看到过一次,说他会改。
那之后江明月就真的没再看他动过,这是时隔已久的第一次。
江明月走过去,越仲山还原样拿着,屏幕也没有灭,显示的是通话记录。
江明月从他手里把手机拿过来,看打开的其他应用,有通讯录、微信、短信息、微博和淘.宝。
半晌,江明月说:“你看淘.宝干什么,这里面也有秘密?”
越仲山没说话。
江明月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垂下去,在同时响起一声锁屏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
两个人谁都不再说话,江明月转身去喝水,喝完水,越仲山还是坐在原位,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他隔着几步远看了眼越仲山,抬脚回卧室。
“那天。”越仲山在他身后说,“周一晚上,你说你跟谁打电话。”
是魏东东,当时江明月说是徐盈玉。
越仲山没有走近,但听动静,应该是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像表情那么冷若冰霜,甚至是有些痛苦和压抑:“你跟他打电话说什么?”
江明月捏着手机,感觉有些太累了,所以低下头,低声说:“没说什么。”
“两分四十五秒。”越仲山说,“江明月,你他妈当我是傻逼。”
江明月转过身,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你讲话要客气一点,我没有必要把每一通电话都告诉给你知道,骗你是我不对,除了这个,我没有做错其他任何事。”
“而且我说过,你不要再看我的手机,答应过还继续做,这让我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越仲山的表情像受了天大的羞辱,咬肌收缩带动下颌线紧绷,又有十足的痛苦。
他几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宣泄那些痛苦,深灰色的居家服下,肩颈和胸膛的肌肉起伏,他握拳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江明月想转身回卧室,可不知为什么又没有,同越仲山沉默对峙良久,最后还是走去了他身边。
“我听说他辞了职,当初他去鼎业,是因为我说的话,如果我不自作主张地帮那个忙,很可能他就进了别的单位。现在他辞职,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本身形势不太好,又不是招聘季,应届毕业生没有工作经验,错过以后很难再找到好一点的工作,说严肃一些,是对以后的人生都有影响,我没有别的意思,想来想去心里不安,想让他不要因为冲动……”
江明月试着去握越仲山的手,但被越仲山避开,转身要走。
江明月去拦他,拉扯间,江明月的手机摔到地上,是因为江明月的手被越仲山甩开,顺着力道飞出很远,砸在墙角,江明月看见屏幕碎了以后飞起来的碎片。
江明月刚睡醒,身上没什么力气,也跟着退了几步,如果没有沙发给他扶,应该也是摔倒。
越仲山下意识上前一步,表情紧张,去护着的手势维持到江明月站稳,接着没再动,但他看着江明月的眼神一直很受伤,江明月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看我手机的事之后再说,我知道你也很难受,这是我的解释,你能接受吗?”
越仲山说:“你骗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那么多。”江明月不知道自己也是有一天会讲这种话的人,他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感觉到匪夷所思,“告诉你的话,你会胡思乱想很多,而我以后都不会有什么事再给他打电话,手机里也没存他的号码,那天都是临时跟学姐要的……你知道是魏东东,是因为看了我的微信?”
越仲山的手也放在沙发背上,两个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不到三米远的距离。
他看上去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口:“你喜欢他吗?”
江明月瞪大了眼睛。
越仲山的眼底有血丝,在江明月睡着反复查看江明月手机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一颗心全在热油中煎熬,连同此刻:“你也喜欢他,就算不多,也有一些,是不是?”
江明月说不出话,只能怔怔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因为他比我惨,你可怜过我不够,还要去可怜别人?”
越仲山咬了咬牙,侧过身用侧脸对着江明月,用两只手使劲搓了把脸,又拿一只手无声而缓慢地杵在沙发背上,发声时喉头发哽似的艰难:“江明月,你这样不如杀了我,江明月。”
江明月愣愣地坐下。
他恍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开心和愉快不会一直伴随在他与越仲山之间,总是这样。
短暂的快乐之后是无止境的争吵,内容一次比一次没有意义,爆发的点一次比一次突破底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明月问:“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
两个人在一起,别人是否喜欢对方是不可控的,对方是否要去喜欢别人才是自己应该在意的,江明月原本这样以为。
可越仲山拧着眉站在他面前,执拗,迷茫,又痛苦。
他的痛苦几乎令江明月无法呼吸。
因为爱江明月,所以他痛苦,可原本江明月没有要他这样痛苦。
“我说我喜欢你,我说爱你,我很想给你安全感,你想让我做的,我也全都很努力地做了,可是这一切有尽头吗?这根本不是我见多少人、交多少朋友的问题,是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
江明月低下头,用两只手捂着脸。
他感觉到浓重的疲惫。
在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夜里,身处一场不知终点在哪里的争辩,江明月在问越仲山,也是问自己:
是否真的他做得那样差,即便用尽全力,也没办法让这段感情从糟糕的开始驶向开阔的大路。
他不是一个好的榜样,至少“感情里不需要太多的原则”这个道理,他是有些晚才弄明白。
他有些晚地明白,如果他真的爱越仲山,那他就不应该希望越仲山一开始就是完美的。
先不讲世上到底存不存在完美,只说每个人对完美的定义,都大不相同,他们先相爱,后还必定需要磨合。
爱是一种珍贵的东西,或许它的开端会是一些微小而没有道理的缘由,可若想让它长久,每个人也都必须相应地付出自己珍贵的东西。
如果说江明月的珍贵在为对方模糊原则的边界,越仲山的珍贵可能就是信任。
可也是在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夜晚,江明月突然意识到,无论江明月的边界压缩多少,越仲山的信任都是遥不可及。
他不仅对江明月没有信任,更多的,他对自己没有信任。
他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当一份爱不需要他付出任何肉眼可见的代价,那在对方付出的每一秒钟里,这份爱都叫他觉得岌岌可危。
江明月也开始想,人的确不应该把为了感情做出的一点改变当成是让步,可事实又证明,太多的改变会让人弄丢自己,到了那种时候,就不叫让步,而可以称为无意义的盲目了。
之前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翻出在山上单独跟程夜心要的两张票,想起当时是打算同越仲山一起再去一次,可后来为什么没再拿出来?
许多事情在开始时大多不会给人太多的准备时间,可结束往往都有征兆。
江明月不是不能承认自己失败的人,可是在他意识到这份感情终究要在短时间内走向终点的时候,他感觉到很深的难过。
事实证明他无法给出越仲山正确的爱,令越仲山感到幸福是那么难的一件事,他在这个时候被痛苦淹没,但仍希望自己做不到的同时,不应该再使越仲山感到更多的痛苦了。
第53章
江明月不想惊动江明楷和徐盈玉, 没有回家, 打算去住学校分的研究生宿舍。
起床之后, 搬必要的东西用了一整个上午,越仲山没有去上班,但也没有阻拦。
江明月离开家的时候, 他仍然待在书房里,来帮忙的同学可能从始至终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我走了。”听见里面一阵书被扔到地上的动静, 已经到了门口的江明月折回来, 敲了敲书房的门, “跟阿姨说了做饭给你吃,待会儿她会叫你。”
越仲山不回答, 江明月说:“听到没有。”
又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应该还是几本书,发出连续的一串动静,江明月就把它当成越仲山的回答。
昨晚江明月回卧室以后趴在床上, 过了好久, 越仲山才敢来动他, 把他翻过来以后, 发现他还在流眼泪,眼睛红得很厉害, 比过年的时候哭得还凶, 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越仲山什么好话都说了,拿江明月的手打自己,江明月才说分开一段时间。
越仲山的嘴唇都抖了, 好像不敢立刻听懂江明月说了什么,可是江明月又说了一遍:“分开一段时间,我们都需要冷静,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江明月说的是一段时间,还不是彻底分开,他没有答应,但更不敢拒绝。
江明月说完话,刚动了一步,书房门就被拉开了。
他朝越仲山的身后看,地上果然扔着一堆书,其中好多大部头。
越仲山可能一夜都没睡,又一夜焦虑暴躁,眼底全是红血丝,看着像熬了三四天,咬着牙垂眼看江明月。
他没有来碰江明月,但江明月知道,说不清楚的话,他是走不了的。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回学校住几天,你不要……”
“没说好。”
越仲山的胸膛连同肩膀的起伏都很大,但已经是尽力忍耐过后的效果,“我没同意,我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你要跟魏东东打电话,随便你,我再也不会管你,不行吗?我说什么都不行,我很冷静,还要怎么冷静,可你什么都不答应,你只要分手。”
“我没说分手,只说解决问题才能好好地在一起。”
“解决不了呢?”
江明月一时间没说话,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越仲山的眼眶就倏得红了。
江明月没见他红过眼睛,整个人看上去不会有谁比他更惨,又凶得可怕,压抑的声音也让江明月发抖。
“你心里已经认定我改不了,对吧。你想,给了那么多次机会,我是学不会的,你不想要我了,又怕我发疯,我推你,摔你手机,你怕了,才说分开一段时间。”
江明月昨天晚上会那么哭,是因为想明白了两个人不合适,结果其实很大可能只能是分开。
越仲山倒从这个里看出一些江明月对他的真心,也觉得讽刺。
“你说我不相信你。”越仲山很低地说,“你露出这种表情,让我怎么相信你。”
他的嘴角挑起一点令人心痛的笑容,像很厌烦地看了一眼江明月,扭开了脸:“走吧,趁我没反悔。但你要知道,这几天不想见我可以,分手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用拇指蹭了蹭江明月的脸:“离婚除非我死,否则你想都别想。”
同学刚才就都下了楼,给江明月打电话,江明月没有再看越仲山的脸,转身走了。
要在学校安置下来很容易,也没什么需要重新习惯的,研究生宿舍一样是四人间,常住人口加上江明月是三个,其中一个隔三差五还会回家。
他结了婚的事众所周知,家跟学校只隔一条马路,这个时候搬出来,随便一猜就是家庭矛盾,但江明月不说,也就没人那么多嘴非要问他。
关系最近的徐婕关心了他两句,江明月承认是吵了架,徐婕闻言就松了口气,说肯承认有事就不算大事,又说分开冷静有必要,但时间太长也伤感情,让他还是要多沟通。
江明月能听得进去劝,过了那个劲,虽然仍然没觉得自己搬出来是冲动,但徐婕说伤感情,还是让他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
他搬出来不长不短也有十几天,越仲山每天都来,有时候在实验楼等他,有时候晚了,就送吃的东西到宿舍楼下。
有两次江明月跟同学在外面吃了回来,事先发了消息,他还是等在院门口的路灯下,不知道站了多久,脸上也没一点不耐烦。
江明月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真实的不压抑的越仲山早就开始抱着他说不满意和委屈,只要他们翻过这页,类似的事总会再次上演。可他还是难受。
看到越仲山站在风里难受,听到他有些讨好和局促地找话题难受。
想到这个问题无解而难受。
一起住了两个礼拜,宿舍的同学熟了好多,晚上洗完澡睡下,比他高一级的男生突然说:“江明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他没说话,另一个接着说:“你家那个每天来,要我说的话,认错态度是放得明明白白,其实我看他那样还挺可怜……你真不心疼?”
江明月说:“心疼。”
那室友乐了一声:“心疼就别犟着了呗,你不知道,天天你在前面走,你家那个在后面瞧,简直是一块望夫石,你不想说,我们也不问到底什么事儿,可看你这样也不像闹得特别大……不是家暴吧?那哥们儿看着是挺壮的,你俩不在一个量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