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说:“……不是。”
“不打人,看那样也不像能说的,就也不语言暴力,剩下的都是小事儿,有问题解决问题,是吧?”
江明月本来没打算跟人咨询感情问题,但同龄人的确比较好开口,尤其是晚上躺在床上,灯一关,谁都看不见谁的脸,说出来的话也好像睡一觉就能忘。
江明月掐头去尾地说了几句,室友惊奇道:“你俩反过来的啊!”
他问什么反过来。
“我女朋友啊,现女友,前女友,前前女友,没有一个不查手机,有光明正大的时候,也有偷偷摸摸的时候,你大大方方给她看是不行的,非得背着你,那种查出来的没事才叫真没事。还有管我喝酒吃饭,烧烤摊上有谁必须全说清楚,有时候喝蒙了少说一两个,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太爱你,谈恋爱里头,什么事儿都能用爱你解释,这就看你接不接受了。”
江明月说:“其实也不光是这个。”
室友简单粗暴道:“不管是这个还是那个,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把你看得这么紧?你说他性格比较谨慎,我觉得其实是把多疑说得好听了点,其实两个人在一块儿,就那么点事儿,你爱他多一点,或者他爱你多一点,一点没问题,要多了就有问题,我觉得,与其回回解释回回吵架,不如多说两句我爱你,多问几个蠢问题。”
“这个听起来没技术含量,可你经常说吗?我爱死你了,只爱你一个人,除了你谁都不爱,没你我就活不了了,说过吗?谈恋爱不能太要脸,一要脸,就端着,端着怎么过日子?对方一看,这从容不迫的,是压根没把我当根葱,有我没我一回事,那还怎么有安全感?”
他说完,宿舍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己给自己鼓了鼓掌:“不知道的,还以为婚龄一年的人是我,情感带师本师。”
江明月跟另一个室友被知识的海洋冲得头昏脑胀,感情秘籍一通猛灌,不说令他醍醐灌顶,但确实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他换了个角度想问题,越仲山的安全感缺失,是真与从前的生活模式的关联那么大,本性难移,还是因为另外的原因呢?
越仲山看得到江明月强调自己的独立,却看不到江明月按点上学放学用所有的空闲时间陪他,看得到江明月爱妈妈、爱哥哥,却看不到江明月用对待第一次恋爱的珍贵的心情去爱他。
是不是因为,在越仲山的眼中,江明月很少提一些恋爱里的傻问题,从不好奇对方有多爱他,不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也不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更没说过离不开越仲山,没表达过越仲山在他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
江明月说得太少,越仲山的需求却太多。
江明月以为做比说重要,越仲山却把沉默当成被迫和忍耐。
如越仲山所说,江明月的确已经认定越仲山的问题无可救药,觉得自己付出再多,都没办法真正向他靠近,但有没有可能,真的是江明月用错了方法?
给缺水的玫瑰拼命施肥,玫瑰是不会活的。
或许越仲山的确比其他人更难感知和相信爱,可如果江明月能不那么吝惜表达,是不是很多矛盾就都不会发生?
第二天下午,越仲山原样在江明月宿舍楼下等。
他没跟江明月要到课表,也知道江明月不喜欢他用别的方法得到,所以只能等在同一盏路灯下。
这个点同学都去吃饭,回宿舍的只有江明月一个人。
他走得不快,但已经到了海城的深秋,风大,带着潮湿的水汽,推着他向前。
越仲山的大衣下摆也被风吹着,等江明月走到面前,就把手里打包的布袋递过去:“四季酒店的炒饭和汤。”
江明月说:“明天不要再送,我在食堂吃。”
越仲山说:“嗯。”
“你昨天也嗯,前天也嗯,今天还送。”
“那我过来干什么?”越仲山垂下手,用拇指蹭蹭食指的指关节,“想见你,总得有个理由。你不想吃,扔了就行。”
江明月没说话,他又问:“今天是第十五天,你说冷静一段时间,我觉得足够了,到底还要多久?”
“我不知道。”
“江明月。”
“我真的不知道。”江明月说,“我猜不到下一次吵架会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还在忍着我什么,每次想到这个,我都很紧张,也很无奈,我想,如果在一起让你不开心,甚至让你痛苦,为什么还要……”
“我什么时候不开心?”越仲山深深地看住他,“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好过过,你是真的不知道吗?我也没有忍着你什么,是你在忍着我的不好,但我也说了,都会改的,所以你不要再说这种折磨我的话,行吗?我痛苦只是因为你要走,你不想要我,我连痛苦都不可以吗?”
江明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他的声音不高,一字一顿说得尤其清楚,手上的力气却控制不住似的大,握得他有些疼了。
江明月拎着从酒店打包来的晚饭上楼,在窗口看越仲山还站了很久才走。
他的身型高大,大衣里面一身高定西装,踩着皮鞋,走在全是学生的校园里,简直格格不入,又十足吸睛,路过的人大多都要回头再看一眼。
宿舍里空无一人,除了安静还是安静,越仲山说的那一段话就像是刻在了江明月的脑子里,反复回放,最后集中循环“你不想要我”五个字。
江明月面朝墙壁躺在床上,想要确认越仲山的“这辈子没这么好过过”的真实性。
他发觉自己希望那是真的。
第二天,江明月只有一节课,他在实验室待到四点,从柜子里拿了书包,走出实验楼的时候,左拐是出学校,右拐是回宿舍,江明月没有想太久,朝左走了。
家里没有人,阿姨也不在。
江明月知道没人,但还是挨着推开好几个门,最后进了主卧。
床铺得很整齐,江明月趴上去,探手拿过应该是越仲山随手扔在枕头上的几张纸。
是一份离婚协议书的复印件,江明月不太熟悉,草草翻了几页,看见后面有他的签名,才想起来,是去年江明楷给他那份。
本来是放在江明月自己书房的柜子里的,只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被江明月用碎纸机碎了,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越仲山还是把它翻了出来,江明月现在也不感到奇怪。
只是江明月自己都没怎么认真看过,但这份复印件看起来却被仔细翻过,甚至时隔已久,江明月走了,它又被主人翻出来查看。
江明月又在心里骂越仲山是猪,想不明白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钻研这份离婚协议书,是自虐狂,但心里又很深地发酸。
可能在越仲山的心里,就是江明月一边与他谈着恋爱,维持婚姻,一边也做好准备,随时可以从中抽身吧。
他回来得很快,可能刚接到江明月说自己要回家,叫他不要再去学校的电话就在路上了,进门的时候,气还没喘匀,卧室门开着,他就隔着客厅看床上的江明月。
江明月冲他晃了晃那份离婚协议书:“睡觉都抱着,研究出什么结果?”
越仲山的表情变了变,皱着眉一言不发,抿唇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拿过去,放在床头柜上,又转回来看他。
江明月说:“我后来就没有再想这件事,原件都碎纸机碎了,你自己偷偷摸摸地拿走,一个人惦记这么久?”
越仲山一时间就没明白,江明月到底是在解释还是质问他乱翻东西,所以仍然不说话。
“你坐下。”
越仲山就坐下。
“我没有每天想着跟你离婚。”
“我知道。”越仲山说,“你跟我在一起,也有高兴的时候,我不是看不出来。”
江明月觉得这话没毛病,但又听着别扭:“不高兴的时候也没有一直想。”
越仲山说了个“哦”,但听着不像那么回事。
“我很爱你,你知道吗?”
越仲山的表情不像知道,但他点头说:“你说过。”
江明月的心里因为他这个下意识的表情而感到很不好受:“只说过一次,以后要每天都对你说吗?我觉得有点没必要,可你要是真的喜欢,那我会说的。”
越仲山在回来的路上,没想到要面对的情况是这样的。
江明月的表情仍然并不算太好,但说的话却又非常好听。
他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江明月出了问题,只知道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江明月上身向他靠过去,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又说:“越仲山,我们再试一次。”
越仲山隐隐有些不想答应这话,他是要跟江明月永远在一起的,不存在一次还是两次。
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同意,因为江明月努力想要爱他的表情太叫人心动,心动到脑袋里都嗡嗡作响。
越仲山到家是四点三十五分,随手放在床边的手机被两个人碰下去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八分,江明月求着他要水喝是八点三十七分,半夜醒来是凌晨两点四十一分。
越仲山去客厅抽烟,平推窗户打开窜进来的夜风吹得他满身的凉意,抽到第四支,嘴里发苦,他去客房漱口,然后重新回到床上,江明月滚进他怀里,就又被他弄醒。
越仲山控制不住力道地去吻江明月,听见他在困意里喃喃重复“爱你”。
第二天闹钟响起,是八点零五分。
江明月睁不开眼,他昨晚混乱骂过越仲山的话都不作数了,只知道说要睡觉。
越仲山据晚上在哪里约会定了十多个地点,吸取上次的教训,并没有出国的计划。
他选了很多衣服,都不满意,问到江明月马上崩溃的时候终于决定,然后临时失去了打领带的技能,江明月半睁着眼系了个很丑的结,他觉得很不错。
餐桌上已经连续半个多月只有一个人,越仲山于是从客厅折回来,江明月坚决不起,被他抱到洗手台上坐着刷牙。
电动牙刷一通猛震,江明月不能不醒。
两个人吃完早餐一起出门,越仲山把他送到学校门口,江明月边退开边跟他再见,越仲山的表情很矜持,比第一次被江明月表白之后矜持一百倍,几乎又算个冷冰冰的模样,可他握着江明月的手腕舍不得放开。
江明月这一天满课,但第二个大堂下课以后,江明楷就给他打电话,叫他到办公室去。
一进门,乔依然先把手机还给江明月。
那天晚上摔坏以后,他就换了手机,只是里面有些东西想恢复,又因为聊天记录里有一点稍微过分的照片,不方便随便拿到外面去修,所以找了江明楷。
江明楷自然是交给他的秘书乔依然。
“修好了,里面的东西都在。”
总不可能叫他过来就为了说这个,江明月看了看江明楷,乔依然也看,江明楷示意她继续说。
“找楼下技术部的小林弄的,没费多少功夫,但除了恢复,他还查到一个监控软件。
乔依然尽量用公务的语气说:“除了追踪定位,还可以看被监控手机的所有应用,就像通话记录、微信这些,甚至实时截屏、录音,也都可以做到,市面上也有很多类似的,安装报价在八千块到三万不等,安装之后,可以选择隐藏app,被安装软件的人很难发觉。”
“很早以前,有人把这招用在生意上,所以我比较了解,但这事儿认真追究起来的话,后果非常严重,小生意不值得,大生意也没这个途径给对方去装,早就没人这么干了,只有亲密关系操作起来比较容易,行业内一般是抓出轨之类的私人侦探会建议客户来用,也有父母用来监督孩子,所以功能其实都差不多,价格就差在客户的承受能力上面。”
乔依然说了个软件的名字,江明月打开浏览器搜,网页没有任何相关内容,乔依然说:“这种软件不可能这么公开,应用商城也没有,都是私下卖,不走量,装一单挣一单的钱。”
江明月把手机锁屏,放在一边,坐了会儿,说:“我现在搜这个,他能看到吗?”
乔依然一副并不知道是谁在江明月手机上装了这个东西的样子:“这边已经卸载了,对方看不到,但之后应该会知道您发现了这个东西。”
乔依然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还是建议您换个手机,最好把电话卡也换掉,这种程序很难说,死灰复燃不是没有可能。”
江明月没再说话,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只是越仲山想因为魏东东跟他吵架,竟然还要先假装看手机被他发现,算是很有战略。
乔依然看向江明楷,江明楷冲门口微抬下巴,她就出去了。
江明楷难得的什么都没说。
江明月坐了很久,半晌,他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走到江明月面前,把手搭在他肩上,感觉到他身体细微又持续的颤抖。
手机响起来,江明月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直到响起第二遍铃声,江明楷替他接起电话。
江明月怔怔地靠在江明楷身上,被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徐婕。”
江明月叫了声:“师姐。”
徐婕打电话,是跟他说之前一起聚餐的时候,她老公带来一个同事,当时说见过江明月,问他记不记得。
江明月说记得,徐婕就说那人今天跟徐婕要他的号码或微信,说有点事问他,徐婕问问他方不方便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