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泽见那水上停泊着一艘豪华的木船,上面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好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合泽不觉心生狐疑:这么晚了,他们不怕犯夜会被官府抓去么?又以为方才那黑衣人必是混了进去,合泽也就翻身一跃上了船,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四处环望。
突然,像饿瘪了肚皮的老虎嗅到脚边有半只母豹吃剩下的雄鹿一样,合泽发现了一张叫他意想不到的脸--熠凉!
合泽甩了甩头揉揉眼睛定神一看:不会错了,坐在中间吃夜宵的必是熠凉无疑!熠凉......他出宫了?他不是不出来了吗?他是来看我的?合泽的脑海都开始语无伦次,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击着天灵盖,人都要被煮沸掉,所他热得晕乎乎的开始犯酒昏。他真想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将熠凉劫走--他宁可当强盗,这是多刺激的事儿!但他残存着的分毫理智让他想到另一种与熠凉见面的方式。
合泽立刻在这个镇上转了一圈,找到一个竹园,手削了一根竹头带出去,去了枝枝叶叶,穿上随身的钓线和银针,合泽在岸边往江中垂钓。
过了约莫一刻时辰,合泽以为离那大船太远,熠凉可能看不到自己,便往近处走去继续垂钓。他慢慢靠近熠凉坐的那艘船,不禁偷偷张望一眼,怎么还不叫我?
这时只听禹鸷喊了一声:"主子,那不是华大人在钓鱼吗?"
合泽心中暗喜,以为这回熠凉该请他上去了,熠凉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着给自己斟酒。合泽憋了满肚子委屈,终于忍不住飞身上船大叫起来:"一个人喝酒有什么趣味?你就不想叫我一起吗?"
熠凉吃吃浅笑,道:"你这不是上来了么?酒肉穿肠毒,你已经喝得太多了,我可不想害你。"
合泽抓过玉壶对准嘴巴灌下去,腮边还溢得渗出来。他一袖子抹过嘴,道:"没有比你更毒的毒药了,就让我醉死在这里!"
禹鸷见他说胡话,不由插上嘴:"大人虽是官高三品,但也不能对二殿下出言不逊!什么毒药?喝了酒也不能乱说话!"
合泽不客气地瞄了禹鸷一眼,喝道:"大人说话你小孩懂个屁!滚一边儿去!"
禹鸷怵得大气不敢喘,心里鼓鼓呶呶地泻着不满。熠凉见他那委屈相,打发他回避了。随后自动贴进合泽怀里笑道:"你到底是在钓鱼呐,还是在钓人呢?我还不知道你是想上来喝酒么?何必和禹鸷计较,又不关他的事。"
合泽余怒未消地揽住那投进的身躯,半威胁地说道:"他是你的奴才,就该代你受过。不过有些事,还就得你亲自赔我。"
熠凉狡笑:"也不知道是谁赔谁--我交代你该寸步不离地守着父王,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喝酒?你知道公开出巡是很危险的。"
"还不是......"合泽吼着,"因为你"三个字还未出口,他转念想起另一件事:"刚才有个黑衣人暗算我,我看他跑这边来了,不知殿下是否见着,我怕他对你不利。"
熠凉大笑,戳戳他的心窝说道:"师父呀,幸好您遇见的刺客是我,若是换上别个使箭的高手,那就没那么好命了。"
"既然是你,那我就放心了。你为何向我放箭?想我死吗?又为什么改变主意出宫来了?"
熠凉抿嘴一笑,给他一碗清茶,"这个嘛,回头再说。"
合泽望着那个醉魄的淡笑,喝进去的茶也解不了他的酒了,满脑子晕乎乎的,好似进了熏着香的暖阁中,奔云飘雾......
"主子,主子该起啦,还没向皇上请安呐。"合泽的美梦就是被这么搅和了。他懒洋洋慢吞吞地支起身,挑开帐子朝门外望望,又看看床榻内侧还未睡醒的熠凉,不大情愿地穿上靴子去将门开出一道缝,对禹鸷吆喝:"行了行了,嚷嚷些什么?知不知道二爷睡得正香呐?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罗嗦个屁!"
禹鸷慑于他的可怖,立刻不吭声了。合泽满意地合上门踱回床边,看见熠凉已经在穿衣服了。扑过去就抢着扔掉,合泽压着嗓门低吼:"起来做甚?你向来早睡,昨天那么晚过来情有可原,再多睡一会儿,别听奴才在外头叫嚷。"
昨天合泽遇见熠凉时就已经很晚,回来又讲了不少话。他真不理解熠凉现在竟然还起得来。
"你何必这么重规矩?皇上若知道你是为了帮忙找太子,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计较你到苜莨后有没有及时向他请安。"
熠凉扑哧笑了,"我还没拒绝你的好意,何必说这么多话?我躺下就是了。"
"这就好。我去向皇上说一声,你就不必出去了。"
合泽交代完,穿进大院去。盾蒙正在和虫子说话,像个傻瓜似的。不过合泽知道他一早特别清醒就是了。问问虫子天气怎么样,有没有吃饱之类的话无非是闲得憋闷出来的。合泽故意踩出顶大的脚步声,让盾蒙察觉后头有人。既然这个人犟得不肯开口请安跪拜,那他一定是那块茅坑里的石头。
盾蒙悠闲地问道:"刚起来?"
合泽满不在乎地辩解:"还早着呢。"
"太阳都晒上屁股了还早?"
"太阳?"合泽做出猢狲探路的手势四下望望,"哪有太阳?"
"朕不就是你顶上的日头么?"
合泽无趣地吹吹口哨,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说:"二殿下昨天过来了,睡在我房里呢。你还说他不会跟太子出来,要出来早该与我们同路,这下输了吧?"
盾蒙浅笑,"朕何时与你下过这个赌?你不要无中生有了。那依你的说法,太子和他在一起,可太子现在人在哪里?"
"凉儿正是为了此事出宫找人,反倒先找着咱们了。"
盾蒙饶有兴致地看着合泽说到熠凉时与众不同的表情。想不到这又臭又硬的石头对自己的徒儿倒是挺爱护也挺恭敬的,这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启禀万岁,太子爷求见。"这句话打断了早晨的安宁,盾蒙诧异地朝合泽望望,又问那传话者:"果真是太子?你可看清楚了?"
"奴才未见过太子尊颜,也不认得。只是外头那人坚持说自己是太子,奴才只好进来通报一声。"
"哦......"盾蒙若有所思地抚过石桌上的茶壶顿了顿,抬头说:"让他进来吧,朕一见便知。"
"奴才遵旨。"
那门侍退出拱门宣旨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太子进了园子里来。
齐沙看见多日不见的盾蒙,思念之情愈加强烈,急匆匆想冲过去。可他刚喊出"父王",就被一旁的合泽拦住:"让本座瞧瞧......"他装模做样又拽又闻,最后像菜场的小贩一样冲盾蒙说道:"嘿哟!还真是万岁您的祖宗儿子。你怎么着?又想扑过去咬咬是吧?我告诉你,给我老实点儿--去哪儿了?打哪儿来?怎么找到这儿的?"
齐沙见自己刚有回到盾蒙身边的机会就被这个丧门神妨碍,拉出来就大哭:"哇哇......父王......孩儿......孩儿找得您好苦啊!又被坏人绑走,幸亏我机灵才逃了出来,不然您以后都见不到我了!呜呜......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合泽听得反胃想吐,浑身溅起金银痱子,嘴不饶人地呵斥道:"哼,你找皇上找得好辛苦?皇上找你才找得麻烦!你这个惹祸精!"
"呜呜呜......父王你看合泽......他一回来就欺负我,我惹他什么了?"
盾蒙受不了别人在面前哭哭啼啼,何况都是个十七岁的小男人了,还横一个父王竖一个父王的,好像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
盾蒙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合泽你快放开他。"
这一放还了得?齐沙那个腿是比离弦的箭飞得还快,眨眼工夫就拥住盾蒙又蹭又咬。嘴里还不怕恶心地自欺欺人:"嘿嘿~我就知道父王对沙儿最好了,还派人出来找我。父王是心疼沙儿的吧?父王你想我吗?"
罗嗦......盾蒙心想着,用手抹掉齐沙留在自己脸上的口水,却觉得总也擦不干净。
"离朕远点儿!朕是心疼昀妃才出去找你,不是因为心疼你。既然来了,那就随朕回宫吧。"
齐沙还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该留点面子给盾蒙,于是从盾蒙身上下来,行个单膝礼,告诉盾蒙,他要引见一个人。
"什么人?"
"您未来的儿媳。"
"噗--"盾蒙的茶水喷到了半空,呛得连连咳嗽,威仪大失。小瑞子忙不迭为他捶胸拍背。
盾蒙搁下茶碗正襟危坐,问道:"说吧,是哪位侯爷的千金?"
"她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盾蒙蹙眉,"太子啊,你让朕说什么好?不错--十七岁是可以成家立业了。可朕觉得你还有所欠缺。此事日后再说吧。"盾蒙起身--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这时,一声石破天惊,一名少女款款走来,跪拜在地,"容民女冒犯天威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标志的姑娘,不如嫁给本宫吧!"众人的目光即又被少年的声音引去--熠凉盛装靠在廊柱旁乜斜着樱霄。
顿时,合泽大声反对:"二爷怎好抢太子的女人!"
熠凉瞥了他一眼,轻慢地说道:"没你的事儿。"
局面开始僵化。合泽气得肺都要炸裂,转身窜出屋檐不见人影。齐沙不说话,他有他的顾虑:樱霄不会让他开开心心把自己让给熠凉当老婆,而且盾蒙更会说他用情不专,反会更让他唾弃。至于熠凉,纯粹是好玩开开玩笑吧?齐沙知道他这个皇弟品行端正,不明白他今天何以公然调戏"良家妇女"。天知道这个樱霄是什么来头。熠凉是不会冲动到一见钟情就马上谈婚论嫁的。盾蒙为这突如其来的抢白也吃了一惊,亦欲作壁上观。
只见樱霄冲熠凉甜甜一笑,娇嗔地说道:"尊驾想必就是二皇子了吧?若要试探民女真心,那大可不必--以殿下您的地位,及不上太子,即使要试,也试不出个名堂来。"
熠凉回赠一抹浅笑:"本宫并非试探姑娘。只是佩服姑娘,连皇兄这等权贵显赫之人也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何况我一个小小的皇子呢?姑娘仪态端庄,大方得体,实有母仪天下之姿,他日皇兄继位,这皇后的位子非姑娘莫属了。自然不会稀罕做本宫的王妃。"
"二殿下说笑。皇后之位,民女不敢瞻望。承蒙皇太子抬爱,小女子只求与太子白头偕老就已知足。"
"这便知足?"熠凉清澈的乌黑眼眸闪着机敏的光芒:"你想独占太子就已经是一个女人的大忌了,还说自己不贪心?"
齐沙黠然一笑,环抱起双臂一副悠然自得的状态问道:"看来皇弟定要与我争这个樱霄了?"
"当然。只不过这可苦了我跖国,或许要持续两代都没有皇后。不知父王何时封昀妃娘娘为后呢?到那时不论这位姑娘嫁给我兄弟中任何一人,都算是双喜临门了。"
谈到这个敏感话题,一直沉默的盾蒙开口说道:"熠凉你退下吧。"
"儿臣说错什么了?"
"既然他们情投意合,我们是拧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熠凉悠然地深吸一口气,"那儿臣暂且告退。"说完,便不紧不慢地沿着曲廊走远了。
齐沙对盾蒙突然来的果断大为震动。他还以为盾蒙会坚持不让自己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没想到一下子就改变了立场。为什么呢?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和谁在一起生活吗?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心里想的是谁吗?又哭又闹又哄又骗全都试过了,为什么还是一点作用也没有?讨厌你把我当个傻瓜似的,你以为我愿意像个疯子一样哭闹吗?连我自己看了也讨厌。你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注意我吗?你不知道我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时候有多着急吗?为什么这样满不在乎?为什么不反对?我不喜欢这个女人,我不喜欢她啊!是她向我逼婚的,你却一点内情都没察觉,还答应得如此爽快。什么时候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也能像答应她一样爽快地答应我?你听见我的心声吗?你听不见。因为天子也是人,被一道厚障壁阻隔,你不能像神那样窥见我内心的声音。盾蒙啊!我的父亲!原谅我叫你一声盾蒙。你可真是一面顽固的盾,蒙住我们的视线,不让我接近你。你,也要蒙住自己的心吗?
齐沙恍惚地听到盾蒙向他和樱霄赐婚,他真想上前破口大骂,骂他眼里的昏君,把太子的终身大事当儿戏一般草草了结。但他不能--源于他和樱霄的协议。
樱霄对于盾蒙如此的干脆也稍稍吃了一惊。随后连忙叩首谢恩。齐沙也陪她一同惺惺作态。之后,他们就要跟随盾蒙回宫,举行盛宴。盾蒙此刻乐得其所:从今往后终于有人可以替自己管教这个粘性赛过牛皮糖的祖宗了,实乃一大畅快淋漓的幸事。于是乎,盾蒙对樱霄越看越顺眼,恨不能封她一个"诰命夫人"。不过这终究是想法罢了,没有实现。盾蒙怕自己真的脑瓜子一热乱封乱典招来非议。但齐沙的婚事是逃不掉了--盾蒙还希望早点把他"嫁"掉,落个耳根清净,行动舒坦。
第七章
太子成婚是普天同庆的大事件,盾蒙因差遣信使快马加鞭通知盖总管,再由盖公公依次通知礼部及百官筹备婚典,还将樱霄的八字拿去选定吉日。
经过数十日颠簸,盾蒙一行也顺利回到了卉浦。原本闷闷不乐的两个人于是这剩下一个,那就是合泽。谁说君子胸怀坦荡荡?这位大爷就小鸡肚肠得很,钻进死胡同里就楞是不肯出来了。他不如齐沙那小毛孩一般,看见自己到家了就开心得忘记了成亲的事儿,一烟溜跑出老远,不顾大臣们对盾蒙的朝拜,绕着那个偌大的第一进前庭大步大步地疯跑。
合泽靠在廊柱旁继续抱着他的酒罐子喝个不肯罢休。别人呢?只当是这嗜酒的鬼儿碰上喜事又要提前喝个痛快,就让他一个人"先天下之乐而乐"去了。
再走几步就是禹清殿的前门,合泽歪进去,门侍连忙去搀着他,都被毫不领情地御前统领粗暴地甩到一边与门柱亲密接触一番。
合泽脚步不齐地微微歪斜着走在砖道上,口齿含糊地吼道:"叫熠凉出来迎我!"
禹鸷在房门口远远就望见他向这边过来,手忙脚乱地朝屋里喊道:"主子不好了!华大人发酒疯呢!您快躲一躲吧!"
里间传来清新的声音:"你挡着,就说我去了广素馆。"接连着,禹鸷听见窗户开合的声音,知道熠凉已经出逃,便挺直腰板走过去故意与合泽撞个满怀,随后点头哈腰地向合泽道歉,顺便挡挡他的驾。
合泽恼了,喝道:"熠凉呢?让他出来!"
"大人息怒,听小的慢慢禀报:主子一早就往广素馆去拜望樱霄姑娘,哦不,应该是钦定太子妃了。二爷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回来,大人若有事找他,不如移驾广素馆瞧瞧去?"
"广素馆?哼!"合泽狠狠地砸掉酒坛子,刚巧有块碎片摔到禹鸷脚上,痛得他哭爹喊娘。合泽怒目圆瞪,脸上困沌之色瞬间消逝,像是脱胎换骨一样清醒得很,掉头就往广素馆去拿人。
过两天就要出嫁的鬼魅女人暂住的院落里已经堆积了盾蒙替齐沙包办的聘礼,还有不少官员提前送的贺礼。合泽傲慢地看看它们,不明白这婚事都已经定下,熠凉为什么还要来搅局,穿得那样隆重,来对樱霄献什么殷勤。
门里飘出几个人的对话来,笑嘻嘻的,"你看这个真漂亮"--这是女人的声音。
"这和我不合适"--这是熠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