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把手从父亲的手心拿下来,掏出口袋里的手,瞥到屏幕上的来电号码。
他的视线停了停,没有第一时间接,而是按了拒接的按键,回过头用左手稍微用力握了握父亲的手指,暖声道:“爸,我去回个电话,待会儿再回来陪你。”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门外遇到专门照看父亲的看护,那看护不过四十多岁的阿姨,因为经验丰富、作风颇受好评,才被请过来来的。
见到许书铭出了病房,她立刻笑着道:“许先生,要离开了吗?”
许父一直受这位看护照顾,许书铭一直很感谢她。付工资是一回事,但是尽心尽力有时候不一定是工资能买来的。
许书铭立刻回笑,他举了举手机,道:“我去走廊打个电话,阿姨你吃饭回来了?”
“嗳,”看护手上还拿着饭盒,她热心道:“许先生到现在还没吃饭,这是我家那位送来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吃一口吧。饭我已经热过了。”
“谢谢阿姨,我正好饿了,就不跟你客气了!”许书铭笑着道。
看护的脸上更是灿烂,她摆手对许书铭道:“你快去打电话吧,我把饭放到里面的桌子上,你回来拿直接就行了。吃完也不用洗,放着给我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许书铭忙要拒绝。
那看护已经进了病房,不给许书铭拒绝的机会。
许书铭只好接受了她的好意,医院住院部这边的走廊,人来人往,世间的悲欢离合都在这里一一重现。
然而每个人的痛苦都是不同的,那些痛苦会沉淀在心头,化为心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许书铭挑了一个较为偏僻的靠窗位置站定,融金似的阳光从窗沿边撒落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肩膀上,垂落的睫毛仿佛也被镀上一层金粉。
暖融融的薄光在他的眼瞳里晃动游曳,随着耳边手机号码的拨通,所有的光线一瞬间仿佛都冷下来,连眼睛里的光芒都变成冰凉的锋芒。
“许书铭,是我,袁楚川。”电话那边的人开口道。
许书铭的目光没有焦点的落在窗户外,他淡淡一笑道:“原来是袁先生,不知道找我什么事?”
“我想见你一面,不知你是否有空。”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许书铭问。
袁楚川沉默半晌,他低声恳求道:“是我请求你,请你给我十分钟,可以吗?”
许书铭露出一抹不明的笑意,他望着医院对面另一栋空无一人的办公楼楼顶,缓缓道:“——当然可以,就看你敢不敢来了。”
事实证明,袁楚川为了自己的前途,即使去上刀山下火海,也肯走一遭的。许书铭中午吃了看护留给他的饭菜,然后洗好饭盒放回原位。又与许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起身按照约定的时候,去了对面的办公楼。
电梯直达只到顶楼,到楼顶的平台还要走一段楼梯。上了楼梯之后,推开不知道被谁弄坏的锁链的大门,许书铭信步走进水泥地的平台。
铁门沉重的在身后关闭,三十多层高的楼顶,因为长期无人打扫,地面很污浊,空调在换风口发出恼人的噪音。
许书铭扫视周围,在左侧的位置看到了已经提前到来的袁楚川。
袁楚川独身前来,身边像哈巴狗一样的经纪人这次倒出乎意料地没有跟来。许书铭看到他的背影,抬脚走过去。
顶楼的四周都设有防护网,但是都不高。袁楚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但没有动,还是趴在扶手上,双目出神的看着几十米下的迷你型街道。
“你来了。”袁楚川等许书铭站到自己的身边,才开口道。
许书铭无心看风景,同样的风景他上一次送父亲过来住院就看过了。他只看着袁楚川。
袁楚川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衫,身上没带任何配饰,显得格外肃穆。从他的脸色上看,倒是丝毫看不出袁楚川这两天被丑闻骚扰的沉郁,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镇定。
“你想看我落魄的样子,很抱歉,让你失望了。”袁楚川转过头,目光清明的看着他。
许书铭不语,清凌凌的目光不住地看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冷然道:“我为什么要看你落魄的样子?——你已经落魄了,袁楚川。”
这是个事实,这两天他的电影被撤档,综艺栏目迅速更改嘉宾名单,重新换人重拍,广告合约全部能解约的解约,不能解约的也在下架相关产品线的产品,甚至有些广告商打算告他不遵守合约规定,对自己的产品造成负面影响,让公司损失巨大。
当明星平时开销巨大,参加各类的典礼要走红毯,礼服穿过一次就不能穿第二次,有品牌赞助还行,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品牌只会赞助曝光大的几个大奖,其他的红毯都需要自己的购买行头。
一套衣服就要十几万,隆重一点的,三十多万都打不住,其次保姆房车,住宿,一众助理化妆师造型师全部要按月支付费用。
赚得多,花得也越多,袁楚川解决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再与公司谈解约,多厚的身价现在也不如以前了。
况且,现在他见不得光,每日每夜都只能躲在屋子里,只能等到新闻彻底平息下去的时候,他才能重新回到太阳光之下。
而这一切全拜眼前的许书铭所赐。
袁楚川看着许书铭的目光渐渐溢出恨意,他道:“你知道吗?我背着身站在这儿时候,一直忍不住在想,你来的时候会不会从后面把我推下去。多简单,只要伸出胳膊往前一推,我就能消失在你的眼前,一命抵一命,从此以后,你就能解脱了!”
许书铭听了他的话,面容十分冷淡,只是冷冷的看着袁楚川,道:“如果你想自杀,我绝不拦着你。但是如果你只想在这儿跟我废话,对不起,我就不奉陪了。”
他说完,立刻转身,似是要走。
袁楚川见他行事如此果断,心中暗恨,不得不出声道:“等等,我是有话想跟你说,才来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父母当时来内地的真相吗?”
提到许父许母,许书铭离开的脚步果然一顿,只是如果说刚刚许书铭只是冷淡,这一次转过身看向袁楚川的目光就充满了毫不遮掩的讽刺。他冷笑一声,走上前道:“你终于肯承认是你做得了?不是很无辜吗?不是只是意外吗?——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我没想到,你是哪来的脸提起他们的。”
他一把抓住袁楚川的衣领,硬生生把袁楚川拽到不锈钢制的扶手边,伸手指着对面的住院楼道:
“看到了吗,我的父亲就住在那栋楼的十三层,从右往左数第六个窗口就是他的病房。从那天车祸以来,他就再没有睁开过眼,因为身体没法自主呼吸,要把他的喉咙割开一道口子,然后**一根吸管,辅助他的呼吸。你知道这有痛苦吗?”
三十多层的楼顶,风很大,吹得许书铭的头发飞扬起来,袁楚川被他拽着衣领,一时竟然无法挣脱,他扭头想让厉声让许书铭松开,抬起头却看见许书铭正在冷眼看着他,那神情中有着无限的憎恶,仿佛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你很幸运,钟闻天对你还有怜惜,动用关系把你从监狱里捞出来。要是按照我的计划,你会被引渡回国,想想那群记者摩拳擦掌的架势,绝对会让全国上下老少每个人都能听到你的名字。——说实话,如果我是你,我自己就马上就从这里跳下来,免得给自己的家人朋友丢人现眼,而不是跟我来啰啰嗦嗦,说一些无用的废话。”
许书铭停了停,他松开袁楚川的衣领,目光森然地一寸一寸看着袁楚川的脸,道:“说吧,你到底要说什么。”
袁楚川刚刚差点以为许书铭抓住自己,就把他推到栏杆外,在身体半浮空在外,风从几十米下吹上来的,袁楚川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对生的渴望。他还不想死。
他的双手抓着扶手不住地喘息,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扶手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听到许书铭的话,他狼狈的抬起头看过去,只看见许书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飞扬的碎发遮住他的眼睛,让给他一时看不清许书铭的表情。
袁楚川张了张口,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当时,我是听说你和钟太太走得近,才关注你的。她那种女人,我本来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在吃了几个暗亏之后,才开始重新审视她。当时我已经逼得就差低头认输,没想到她又和你关系密切,我才想着想把你支开,让你从大陆消失,让她重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才让人去找你的父母。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父母会那么快就来找你。之前我都没太在意细节,现在想想,我好像又吃了一个暗亏。”
许书铭垂着的眼睛猛然一睁。
他紧盯着袁楚川,目光射出锋利的光芒,低声道:“你把你是怎么做的,再说一遍。”
袁楚川垂下脑袋,他半靠在扶手上,道:“你家的地址并不难查,我找人去了你家附近,让他们说了你的事。你父母每天上下楼,肯定要去水果店、菜市场、小商店吧,就短时间不去,你父母的邻居也会告诉他们吧。”
“你没去我妈的学校吗?”许书铭蹙起眉头问道。
他回家料理他家的时候,特意花钱雇了私家侦探,把这件事调查了一遍。他的父亲已经退休在家,母亲还要再等两年,工作日都要去学校。
是他母亲第一个听到消息的,而且就是学校学生说的。
想想,教了一辈子书的母亲,被学生当面询问自己亲生儿子是不是出去给人当小蜜,还给他们二老买了房,是何等羞辱的一件事。
就是这件事,导致母亲的暴怒,继而连夜就与父亲一起,要来内地找他。
袁楚川听到他学校,有一瞬间的茫然,半晌才拧着眉心摇摇头道:“我只是花钱请人做的,他们做完所有工作跟我报备事情已经完成,等着拿尾款的时候,前后还没隔一天,我就收到你父母的事。事情发生的太快,我没有时间去确认他们到底怎么实施的。”
许书铭听完袁楚川的话,立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袁楚川远远地看着他,确定许书铭还算情绪正常,才道:“我不敢说,这件事我确实没有责任,但是我并没有想害你父母的心思,我只是想让你离开大陆,不要再掺和我和钟太太的事,那场车祸我也很意外……”
许书铭听到他的辩解,才猛地扭头看他,声音冷得像冰渣一样道:“你没有责任?——袁楚川,你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你无辜,我的母亲就不无辜,我的父亲就不无辜?你现在还有气在我面前站在,阐述你的无辜,但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你当时找人去香港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我也是无辜的吗?就因为你为了自己的贪念,因为你想上位,所以一切有对你威胁的人就活该被你踩在脚下碾成泥?至于我的死活,因为你的贪欲而间接导致他人的死活,你什么时候在乎过?”
“我不是……我……”袁楚川想要继续辩解。
许书铭却不想在听了,他倏然打断袁楚川的话,斩钉截铁道:“够了。袁楚川,成王败寇,今天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我也不是无辜的,你也更不是无辜的,至于蔡倩妍——”
“我会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我父母那件事的幕后推手。她不是不想离婚么?她大概不知道吧,钟闻天这次回来一定会跟她离婚的,她这次是不想离也得离。”
第62章 钟与蔡 过渡章可不看
蔡倩妍昨天就收到丈夫钟闻天今天要到回家的消息,当天晚上她就把女儿以和父亲同聚的名义接来自己家这边,开开心心和女儿同睡一张床,说了一晚上的贴心话。
早上天刚刚微亮,她就醒了。见女儿把头埋在被子里还在酣睡,她不忍心吵醒她,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家里所有的佣人都被她叫了过来,每个人都被分派了不小的任务。她自己也不肯闲着,进了厨房跟厨娘一起准备中午做个自己的拿手菜。
“太太,先生快到了吧?”一个女佣从厨房门口伸出头,问道。
蔡倩妍忙着处理食材,一时忘了时间,听到女佣的提醒,赶忙解开围裙,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大叫道:“是,是,都这个点了,谢谢你,曼妮,欣欣起来了吗?”
曼妮算是这间屋子的女管家,和蔡倩妍也相处的很好。蔡倩妍对她几乎事无巨细都会一一相告。
“小姐还在睡,这个年纪的孩子渴睡,太太何苦吵醒她?”曼妮心疼道。
蔡倩妍同样不忍,但是她更知道丈夫虽然疼爱女儿,但是却不会允许女儿懒惰放任,她双手绞在一起,显然十分犹豫。
曼妮便劝道:“先生还不知道小姐在呢,待会儿,小姐醒了,我带小姐穿穿戴好再下楼,给先生一个惊喜不好吗?”
这是个好提议,既能让女儿多睡一会儿,小小的孩子已经要上全天的课,补习,练体育,学艺术,做作业,那么多事,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多睡一会儿根本没什么问题,而且这么说,等丈夫见到穿戴整齐,像个安琪儿的女儿,即使有责备也不忍再说下去了。
蔡倩妍听罢,脸上就露出笑容,她上前握住曼妮的手道:“曼妮,还是你的点子多。”
“太太还是多和先生相处相处,培养夫妻感情。若是先生责怪,就说这个提议是我想的,你别替我担责任。”曼妮仗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