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是什么玩意……许暮洲震惊地想,难不成他变女巫了?
许暮洲被这个猜想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一边觉得钟璐应该不会这么坑他,一边做贼一样迟疑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定这耗子洞一样窄小的房间没藏着其他人,才飞速地扯开领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还好,该在的都在,不该在的也没有。
许暮洲大松一口气。
他这口气刚松到一半,这“耗子洞”的房间门就被推开了,许暮洲下意识扯过被子盖住腿,才发现进来的是严岑。
跟往常几个世界不同的是,严岑这次的相貌几乎没怎么变,跟他在永无乡时非常像。大多数时候,严岑都会跟着选中的任务身份微调一下相貌和身材,只是这次好像一点都没动。
这个逼仄的房门对他来说还是太矮了,严岑得微微弯着腰进门才免得被门框碰头。
他手中拿着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房间内光线不好,许暮洲没怎么看清。
相比起来,严岑穿得就比许暮洲勉强多了,像是用几块碎麻布裁成的衣服,左右袖口不一样长,裤腿磨得起了毛茬,脚上连袜子都没有。严岑光着脚踩在一双看不清颜色的皮鞋中,进门时将木质地板踩得吱嘎吱嘎响。
严岑低着头进门,也没看到许暮洲醒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许暮洲也没开口叫他,而是坐在床边等着他先看过来。
严岑的状态比许暮洲睡着之前好了不少,他不再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肩背的肌肉线条也放松了许多,看起来也不再绷得那样紧。
许暮洲放下了心来,交叠在一起的脚腕不自觉地晃了晃。
严岑终于走了进来,他习惯性地抬头想要站直身子,就看到不远处的许暮洲正眯着眼睛,心情颇好地冲着他笑。
欢愉这种情绪跟愤恨、悲伤和怨怼一样,是藏也藏不住的,涉世已久的许暮洲是,在人间兜兜转转几千年的严岑也一样。
严岑下意识将手里那堆东西往旁边的矮脚木桌上一放,紧走几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在许暮洲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还是有点肿。”严岑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这地方没有消炎药,别看只是一道小口子,估计也要几天才好。”
许暮洲:“……”
他默默地闭上嘴,把刚才那句“还不是你的锅”给咽了下去,明白自己是误会了什么。
还好严岑说得快,不然他这句话就秃噜出去了,许暮洲庆幸地想。
严岑见他表情奇怪,转念一想就知道小狐狸心里在琢磨什么,他勾了勾唇,似乎是想笑,只是自己又硬生生地按了回去,状似无意地说:“永无乡里的损伤不会带到现实世界里的,但是在现实世界要小心,受了伤还是会带回去的。”
许暮洲:“……”
“哦。”许暮洲干巴巴地说。
好像也是,他除了眼睛有点疼之外就没什么别的不舒服了。
严岑摸了摸兜,从右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那纸包包得不怎么严实,有半片白色药片从里面滚落出来,正滚落在了严岑手里。
严岑将剩下的纸包重新团好放回兜里,把这半片药交给许暮洲,又从木桌上拿了个水杯,示意他把药吃了。
“这个身体不行,你还有点低烧。”严岑说:“这个世界医疗水平太差劲了,咱们速战速决。”
许暮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这么怕冷,他乖乖地含了口水,把药片吞了,差点被那味道恶心得反胃。
严岑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给他顺了顺背。
严岑凑近时,领口的衣服滑下去些许,许暮洲又眨了眨眼睛,将眼皮那道缝撑开了些许,就着灯光,他才看到严岑的脸上和锁骨上都有细小的伤口,有些结痂了,有些还泛着红肿,最长的伤口大约有个两三厘米长,伤在了他的左边眼角。
“……你出去干什么了?”许暮洲摸了摸他眼角那道伤,奇怪地问:“你去捕大马林鱼了?”
严岑:“……”
“没有。”严岑说着握上许暮洲的手,歪头在他手心蹭了蹭,说“你和我是在海上遇到风暴的渔民,因为风浪打碎了船,在漂泊中无意中误入这座城堡的。”
“这座城堡在海上?”许暮洲问:“我是因为这个才发烧的?”
“对。”严岑说。
“……永无乡在这种时候真是逻辑分明,简直一现实主义者。”许暮洲小小地抱怨了一句:“都公差了还不给点福利,做个好点的身份。”
严岑笑了笑,又在许暮洲指尖上亲了一口,才松开他站起来,转身从木桌上拿起什么东西。
许暮洲探头看了看,才发现那是几根木条,和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木锤。
严岑走到窗边,将那半扇可怜至极的木窗拆下来搁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小把生锈的铁钉,然后挨个将手里的木条钉在破碎的支架上。
他在那里敲敲打打地修着那扇窗户,许暮洲也没闲着,他从床脚找到了自己皱巴巴的布鞋,趿拉着拿起那盏煤油灯,用手拢着破碎的玻璃罩子,走去给严岑照亮。
但这条睡裙穿起来实在别扭,许暮洲换了好几个姿势也蹲不下去,只能微微弯着腰,拎着那盏煤油灯当人肉灯架。
好在严岑手脚利索,三下两下修好了那半扇木窗,又用木板加固了一下脆弱的玻璃。
“不过说起来,我忽然在想一个问题。”许暮洲说。
严岑正忙着把那半扇窗嵌回窗框中,闻言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个女巫。”许暮洲忧心忡忡:“严哥,你说这种带玄学的任务对象会不会一眼看出咱俩不是活人,然后就地把咱俩消灭了?”
严岑:“……”
第200章 沉梦(二)
“不会。”严岑说:“而且……”
“而且什么?”许暮洲好奇地问。
严岑没有回答,他安好窗户,又将上面有些生锈的栓锁加固了一下,关上了窗。
窗外似哭似笑的风声骤然变小,被隔绝在了这一方小小的木窗之外。
有了遮挡,哪怕它看起来再怎么脆弱,对于人来说都是一种慰藉,许暮洲搓了搓胳膊,觉得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严岑看了看他,从墙上取下一件厚实的兽皮外套,搭在许暮洲肩膀上。
“冷吗?”严岑说:“这是海上,天气坏起来就很难好。”
“还好。”许暮洲抽了抽鼻子,为难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这条睡裙的版型虽然是直筒的,但是衣服有点偏瘦,许暮洲碍于裙摆大小,连走路都只能小步小步地挪,十分不适应。
“有别的裤子什么的吗?”许暮洲问。
严岑飞速地扫了一眼他露在外面的小腿,又忍不住压了压上翘的唇角,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城堡主人的衣服,你自己那一套在海难中扯碎了,估计已经不能穿了。”
“你想去哪?”严岑问:“我抱你走?”
许暮洲见他说得像真的一样,张开手就要过来,忙拢着衣服退后一步,警惕地拒绝了:“不用,我习惯一下就好。”
开玩笑,他一个根正苗红的大小伙子,四肢俱全,被抱着来回走是怎么回事,不够丢人的。
“……等等,你刚刚说见过城堡主人了?”许暮洲说:“这城堡里几个人?”
“你,我,还有任务对象。”严岑接过他手里的煤油灯,说:“只有我们三个,任务对象今年十九岁,在这个城堡里已经呆了十年了。”
“十年?!”许暮洲吓了一跳:“那岂不是九岁就在这了?”
许暮洲还记得,任务资料中明确地写明了是“流放”,那就说明这位“女巫”八成是孤身一人,但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在没人照顾的情况下,有可能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地方活十年吗?
“对,任务资料里说明了他的身世。”严岑说:“任务对象出生那天,村子里无故死了不少的牲畜,当时就有许多人觉得这个孩子不详,是魔鬼的象征,想要他的母亲将他献到教会去溺死,但是母亲不同意——”
“要换了我我也不同意。”许暮洲中肯地评价道。
“正常的普通人应该都不怎么舍得自家的孩子。”严岑继续说:“但是在他六岁那年,当时的主教替他们的君主巡视,走到某个公爵的封地的那天晚上忽然做了个梦,说是梦见村庄里出现了个女巫,是魔鬼的化身,会为君主和土地带来灾难,于是——”
严岑话音未落,手中的那盏灯忽而熄灭了。
外面本来就漆黑一片,现在又没了唯一的光源。许暮洲的眼睛骤然由明到暗,有几秒钟的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身边的墙壁,问道:“怎么了?”
许是因为在陌生且不够安全的环境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没事。”严岑很快说:“煤油烧完了,你站在原地别动。”
严岑说着将煤油灯搁在桌上,从屋子的角落里翻找到一个小小的铁盒子。他先将灯里烧得见底的煤油补满,然后掀开盒盖,将里头的海绵搁在桌上,拿起盒中的火石和铁片,放在一起轻轻一擦。
火星落在那枚小小的海绵块上,将火绒点着。
严岑用这枚小小的火种重新点燃了煤油灯,屋内重新亮了起来。那块火绒上还残留这些许火苗,严岑大概是不想浪费这点火种,于是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皱巴巴的纸卷,又就着剩下的火星点燃了,才将那块小小的火绒碾灭扔在桌上。
许暮洲:“……”
“你又哪来的烟?”许暮洲懵逼地问。
严岑将煤油灯往桌子里侧推了推,说:“从城堡里找的。”
未经精加工的劣质烟草味道很冲,他没有往许暮洲身边走,而是靠在木桌边抽了两口。
“……这流放还流放得条件挺好。”许暮洲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吐槽道:“虽然居住环境不怎么样,但是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要说的就是这个。”严岑说:“主教找到了这个‘预示’中会毁灭王国的‘女巫’,然后将他抓了起来。他本来是想烧死这个孩子,但是当晚他又做了一个梦——”
“合着这主教拿工资全靠做梦。”许暮洲一边吐槽一边坐回床上,他实在被这个裙摆束缚得难受,左看右看,干脆一狠心,伸手将睡裙两边的侧面缝线撕开了些许,直撕到膝盖上方十多厘米才罢手。
严岑:“……”
许暮洲晃了晃腿,觉得轻松许多,才满意地问道:“做梦然后呢?”
“他做的第二个梦,是告诫他不能杀害这个孩子,如果他这样做了,会触怒魔鬼,导致灾难提前降临。”严岑说:“于是主教想了个办法。”
“流放。”许暮洲说。
“对。”严岑说:“他们花了三年的时间建造了这栋城堡,然后把任务对象关了进来。这座城堡在海中的一座孤岛上,大门被从外面牢牢地锁上了,你睡着的时候我出去试了试,锁得很严实……不过每隔两个月,外面会有船进来送一次生活必备的物资。”
“了解了。”许暮洲说。
从背景和走向来看,这确实是个带点玄学的案件,许暮洲琢磨了一下,觉得有点弄不明白这位任务对象的想法。九岁是个不上不下的年龄,这个年龄已经记事了,但是对世界的认知又很薄弱,一个人在这种鸟不拉屎的监狱里活了十年,许暮洲有点无法想象她的执念会是什么。
——回家?或者是报复关押她的人?或者是什么别的?
许暮洲一时没什么头绪,觉得在这种特殊环境下滋生的心态里,好像有什么执念都不奇怪。
“对了。”许暮洲问:“你看了任务记录?”
严岑已经抽完了那根烟,手卷的烟草没有海绵滤嘴,抽到最后三分之一就必须停止,否则会烧到手指。
严岑将烟头碾灭在木桌上,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看的?”许暮洲有点奇怪。
任务记录是钟璐拿给他的,严岑进门连瞄一眼都没来得及,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比他还熟悉一样。
“昨晚你昏……你睡着之后我看的。”严岑干咳一声,说道:“刚填完身份就过来了。”
许暮洲:“……”
活该,许暮洲磨了磨牙,心说要是您老人家能及时刹车,也不至于一宿没觉睡。
许暮洲面子上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站起身来,趿拉着拖鞋,准备出去“探索”一下任务地图。
“先见见任务对象吧。”许暮洲说:“不然待在屋里,怎么猜都是没辙。”
严岑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伸手拎过了桌上的煤油灯。
说实话,许暮洲对于要直面那位“女巫”这件事,心里还是有点打怵,他毕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的现代青年,学了那么多年马克思主义,本质上还是个唯物主义者。
虽说自从来了永无乡,这点唯物已经碎得差不多了,但无论是严岑宋妍这种已经离世的“人”,还是钟璐那种具象化的“规则”,他们看起来都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吃饭睡觉当社畜,也没见谁搞出什么飞天遁地的玄学来。
但这次的任务对象可不一样,许暮洲想,如果是被冤枉的普通人,永无乡大概率不会特地标注出那句“女巫”来。
有点紧张,许先生想。
他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嘎直响的房门,才发现他的房间竟然就在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