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希腊了吗?”
“嗯,去爱琴海了,他说他还没有见过大海。你知道吗,其实小裴哥不叫裴黎,叫裴鸥,海鸥的鸥,他想去看看大海。他开清吧之后一直黑白颠倒,白天白日梦,夜里鸡尾酒,他要离开MOMO,不想再当井底之蛙了,要去感受一下大千世界的辽阔。”
庄周轻轻笑叹出声。
毛非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是不是好矫情啊?”
“不矫情,人在悲伤的时候,心里就要比平时更加温柔。”庄周听见了航班播报的声音,于是放下了想要追问坐标的心思,“乖宝,小裴哥可能会一路哭到爱琴海去,也可能会在豪华酒店的海景房大床上抱着枕头沮丧,还可能会包下一整个热气球,真的像海鸥一样飞在天上,借以发泄消沉的情绪。”
毛非丝毫不自知地落入“陷阱”之中:“虽然但是,这么一说,还、还挺那什么的...换做是我,我顶破天也就是在214的木板床上抱着纸抽拧鼻涕,再睡个天昏地暗的...”
庄周微微莞尔:“爱情和金钱,裴老板至少拥有了一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且他才二十五岁...我二十七岁才遇见你,你也高中三年五个前任才遇到我,所以,裴老板他还有很多可能性,他也会遇见爱他的人的。”
毛非被说服了,谁都爱听美好的畅想,他抿着唇连声“嗯嗯嗯”,把美好再加一度:“爱他的,也是他爱的,是两情相悦的。”
航站楼里灯光明亮,让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变成了落地镜,窗外已经黑透了。
毛非拢一拢低迷的心绪,特别想缠着庄周不放:“你在忙吗?”
庄周在忙,在帮庄穆确定明天宴会的各项事宜,他放下事项簿:“不忙,明天才会忙。”
“那你可以再多陪我一会儿吗?陪我回家,行吗?我好想你啊,我想听你说话。”
庄周有点担忧毛非的状态,听声儿就知道他撕心裂肺地哭过很久,他问:“机场离家远,我拜托占姚来接你吧?等回家了我再陪你视频,好不好?”
毛非不干,背着吉他就往外走:“大晚上的,别去麻烦人家了。而且我好丑,我现在就是一个臃肿的大桃子,脸都肿了,我不想见人。”
庄周听了忍不住心疼,也忍不住低笑,妥协地什么都依着他的非非。
下午的天气晴转阴,夜晚的天气阴转小雨。
公交车开到半路时下起来的,毛非坐在车窗边看淫雨霏霏。
霓虹灯在雨中闪出斑斓的光晕,一时间让他天马行空,蹦出来一个新的甜点设计灵感。
手机里,庄周在十分钟之前露馅了,宴席负责人询问可否的声音被毛非听到,于是毛非催他去忙,但是又求他戴上蓝牙耳机通话,哪怕是只听呼吸声,他也不想挂断电话。
小雨越下越大,路上行人小跑着到处躲雨。
真不是个好天气。
毛非好容易才缓过来的低落又有重新席卷的趋势。
他想起一句诗---无边丝雨细如愁,却怎么也想不起前一句来,这让他越发怪罪老天爷,是专给他找不痛快么?
毛非有点烦这样的自己。
他小声唤道:“哥哥。”
庄周立刻停止交谈,温声应他:“嗯。”
毛非委屈地嘟起嘴,他好想庄周,可他只能掩着话筒不让他听到渐渐变大的雨声:“我要下车了,马上到了。”
“好,回去了洗个热水澡。不想做饭就点外卖。”
“你不是给我包了馄饨吗?我就吃馄饨,我要把脆萝卜全都吃掉。”
庄周笑道:“乖一点,当心嗓子痛。”
公交站距离星垂天野还要十分钟的路程,毛非不忍心把吉他顶到脑袋上,别说顶到脑袋上,他恨不得塞进衣服里。
一路小跑冲回家,毛非淋得湿透,哼哧哼哧按指纹开门时按了两次才被成功识别,滴滴答答一进门就受到两个毛孩子的连声指责,大半天,没人在家!
毛非小心行动,生怕一不注意又闹出大动静来被庄周远程看到他这么狼狈,他赶花旦小生走:“别蹭了,湿的,湿的。”
点着脚尖抱着吉他钻进浴室里,毛非把自己脱光光后,先用吸水布把吉他上下里外擦干净。
这是小裴哥送个他的纪念品,吉他里面刻着“MOMO”。
不止吉他,还有一个手机。
毛非冷得发抖,花旦和小生在浴室门口急得直叫,浴室是它们俩的地狱,被洗澡支配的恐惧让它们俩从来都不肯踏足此处半步。
擦完,浴缸放热水,毛非再点着脚尖把吉他拿去书房放好,这才把两个黏人的小妖精从头到尾撸上几遍。
“花啊---,生啊---,是不是想我了?是不是想你爹了?”
两猫打呼。
毛非嘟起唇:“我也好想你俩的亲爹啊。”
浴室门没关,特意让花旦和小生欣赏美人入浴图。
热水浸没身子,毛非躺进去长吁一口气,舒坦。
可惜低沉的情绪也像被泡软了,蒸腾了,又滋滋地冒出来。
毛非知道不该去拿那个手机,知道看了只会心痛难忍,只会更加为小裴哥不值得、意难平。
但就是这样,明明全都是明明知道的事情,可若是人能够阻止自己不去明知故犯,大概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追悔莫及。
毛非深呼吸,点亮屏幕,手机没有锁屏,也没有其他软件,放在桌面上的只有相机和相册。
毛非点开相册,显示一共有826张照片,再点进全部照片,加载出来的图片...即使毛非有心理准备,还是要他一下子就掉出眼泪来。
大部分都是庄穆,穿着各种不同的衣服,在下厨,在说笑,在修理水管,在晾床单......
还有各式各样的饭菜,疙瘩汤,手擀面,小笼包,千层饼......
毛非记得他带着裴黎回宿舍搬行李时,裴黎问学校的食堂有什么好吃的,他说他喜欢吃面食。
今天哭得太多,眼眶根本兜不住眼泪。
毛非呜咽着骂脏话,一边骂,一边自虐地去找裴黎曾给他发“傻非非,知足常乐”那一天的照片。
找到了,时间水印还在上面。
每一张照片都有时间水印,跨越了三四年的时间水印。
除了水印,毛非看见那张土豆浓汤的命名被编辑为:有点咸了,但是他说有进步,喝到底不剩。
花旦和小生被倏然的哭声吓住,背着飞机耳朝它们的副官猛瞧。
这是在家里,在浴室里,不怕被别人,也不怕被摄像头听见。
毛非心绞痛,自作自受地屈起膝盖抱成一团,泄愤或是逃避一般把手机扔到了水底下。
裴黎把它交给他时,说:“我知道扔了也无济于事,但是时间会帮我的,我不再看它们,我就会渐渐忘了它们的。”
裴黎的眼泪砸在手机屏上:“可我现在还舍不得,非非,你帮我扔吧。”
毛非看着这个不防水的电子产品从奄奄一息到彻底黑屏,在心里晃着神计算,826张,那就是见一次面,拍...拍多少张照片?
毛非算不过来,他把脸蛋也埋进水里寻找窒息感。
浴缸咕嘟咕嘟地加热时,毛非捞起手机出浴了。
他把庄周的居家服找出来套在身上,松垮垮,袖口和裤腿都要挽几道,再把已经坏掉的记忆工具放到阳台的花架上去。
想让它晾晾干,想扔掉它,也不想扔掉它。
毛非没去深究自己的矛盾心理,他揉揉酸涩的眼睛,坐到画架前开始调颜料,他要把今晚在公交车上乍现的灵感画下来。
花旦和小生来黏人,跳到藤椅上等着毛非陪它们玩。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流淌,毛都互相舔了一遍了,副官还是和那支画笔在玩。
整间屋里只有阳台上开着灯,阳台外,初夏夜的风雨肆虐交加。
毛非提笔凝神,想起高尔基的那首《海燕》---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他蹙起眉心,海鸥不是海燕,不管是不是,他都贪图安逸。
他也想起裴黎穿着漂亮的白衬衫,跟他说:“我后悔了,如果再回到过去,回到三四年前,我还要遇见他,我要遇见他。”
毛非轻轻摇头,他一点都不希望这只白鸥再经历任何暴风雨。
爱琴海又是什么样子?
湛蓝,平静,美丽。
毛非回忆着从电影里看到的爱琴海,许愿此时彼方有一个阳光铺洒的好天气。
他落下笔,在这幅海蓝主色的画稿下写到:飞鸥。
第67章 吓死他了,吓死他了!!
毛非在小猫打呼噜的陪伴下睡着了。
穿着庄周的衣服,抱着庄周的枕头,睡在庄周常睡的那一边,梦里乱七八糟的尽是伤心事。
窗户没关,落地窗帘被湿凉的夜风吹得飘飞鼓起,花旦和小生蜷成一团紧紧贴在毛非身上。
凌晨三点多,屋子里响起一声着凉的喷嚏。
毛非往被窝里缩缩,鼻尖在枕面上蹭蹭,随后听见肚子叽里咕噜地长叫。
还没吃晚饭,视频打过来的时候他刚画完《飞鸥》,庄周问:“乖宝,吃过了吗?”
毛非没有胃口,于是扯谎骗他:“吃过了,我化悲愤为食欲,一口气煮了二十个馄饨。”
两个人的背景都是在阳台里,庄周哄他:“去拌一杯酸奶坚果消消食。”
毛非不去,他可怜巴巴地诉说想念,说好想他,说想要抱,想要亲。
庄周心疼得没法:“明天下午我就回去了。明天早晨你的宋老师就能到小伏都,周一我们再去学校交接一下工作,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叫我庄老师了。”
“谁说的,还是要叫的,难道你不手把手辅导我考研了吗?”
庄周莞尔:“叫,叫叫叫,都听你的。”
“那...庄老师,我又开了一朵小桃花,你要看吗?”
庄周看见了《飞鸥》,他表扬道:“我们十六画的镇店之作。”
毛非发觉自己也尝到了春药的效果,抓心挠肺一般,满身满心只想要这一个人。
“哥哥,”他小声认错,“其实我骗你了,我还没吃呢,我吃不下,我...我想睡觉。”
庄周没有责备他,还不待他哄他去睡,背景里突然出现庄穆的身影:“嗨!小朋---”
视频被切断,幸亏被切断,不然毛非一定会隔着屏幕大吼他混蛋!
后来庄周给他发消息:想我了就打电话,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打电话给我。
小生也醒了,跟在毛非身后跳下床,又屁颠儿地跳上餐桌端坐着,好奇地看他小主人半夜三更烧水煮馄饨。
毛非捂着饿扁的胃,说到做到下了二十个。
他看着翻滚的馄饨,想起和庄周确定关系的那一天,两个人在车厢里争执。
“教你做饭也要提上日程,总有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至少能喂饱自己。”
“我可以点外卖。”
“半夜三更暴风雪的天气,哪有外卖。”
“半夜三更暴风雪的天气,你为啥不在家?”
当时毛非见他被怼住,遂勾着他手指撒娇道:“不许不在家。”
可现在,毛非听窗外风雨呼啸,他的庄周就是不在家啊。
想他。
毛非跑阳台去剪了一把自己精心养起来小香葱,切成碎末洒在热腾腾的汤碗里,他端到餐桌上,到处找手机想拍一张,馄饨皮软白剔透,满屋子都是香味。
手机找半天,在花旦的肚皮底下找到了,毛非骂它:“害我好找!”
他一手捞起喵呜挣扎的花旦,另一手点亮屏幕,一边朝餐厅走,一边猜想网上关于赤巢太子爷订婚的讨论是否依旧热火朝天。
猛地,毛非站定在原地不动了。
花旦从他臂弯里逃走,甩着蓬松的尾巴跑去和小生寻欢作乐。
在万年只有验证码的短信里,毛非看见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新消息---
毛非,明天中午见一面?
落款是:姜以勉。
馄饨的香味飘在鼻尖,毛非却嗅到了生姜的辣味。
什么意思?
要走了庄周的电话,不找庄周,找他这个现任干什么?
又是从哪儿搞到他手机号的?
毛非慢慢踱步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先用汤匙舀一口热汤暖暖胃。
赤巢官媒在今晚,准确说是昨晚八点钟发布喜讯,之后姜以勉的短信在晚上十点发来。
毛非皱眉,心里冒出一股浓郁的膈应感,这时间点也掐得太好、太微妙了,可见是一直在伺机行动,现在,时机正好。
馄饨咬一口,鲜嫩多汁,再纠结的心绪也敌不过这一口满足,他又去冰箱里夹了两筷子脆萝卜放在小碟里,这是他最近刚上瘾的新宠。
头顶的吊灯照出暖光,也照出毛非凝神思考的眼眸。
先不管那个姓姜的到底是怎么弄到他手机号的,或许就是网上一搜,搜到了他以前找兼职时海投的简历罢了。
他正在换位生姜。
毛非想,如果我是姜以勉,我会怎么做?
庄周的亲大哥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举行订婚宴,庄周肯定会参加,那么就有两种可能性。
情况一,庄周带着毛非出场了。
这种可能性下,我给毛非发这条消息,不仅约不到人,还会被庄周知道。等订婚宴举行完毕,两个人从小伏都回到云泞,庄周注定要主动联系我。
情况二,庄周独自出席,毛非还在云泞。
这样最好,如果毛非应约,那就搞定他,让他主动离开庄周,如果毛非没有应约,而是等着庄周回来再告状,结局就和情况一的最后走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