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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学的舒愿在摘下书包坐下前又不自觉地往黎诩的座位瞄——这个习惯从黎诩不再是他的同桌之后便养成了,每次朝那个方向瞄的时候总是在心里诅咒自己再看就段考退步,如果诅咒管用,估计下周的段考他就是年级里的倒数第一。
在第三节 的自习课再次诅咒自己退步时,舒愿摸索出书包暗格里的手机揣进了衣兜里。
童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调皮地用笔戳了戳舒愿的手肘:“诶,玩手机啊?”
“想打个电话。”舒愿说。
“哦,去水房打吧,那边信号好,”童然压低声音,“放心啦,没人发现的,老师都去开教师会议了。”
水房的信号并没比校园的其他角落差多少,没人倒是真的。
舒愿立在一个没拧紧的水龙头跟前,水龙头缓慢地漏着水,一滴,两滴,在水槽里积了滩水,像舒愿心底不断扩散的焦虑。
他能感觉到黎诩这一个多月来对他逐渐冷淡的态度,而他自然没立场指责对方什么,不许对方靠近的是他,接受对方好意却无所回报的也是他。
清晰的水滴声仿佛在催促着他,舒愿的手收在兜里抠着手机壳的边,纠结良久才下定决心,一手关紧了水龙头一手掏出了手机,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翻出黎诩的号码拨了出去。
“关闹钟。”
“日日,关闹钟。”
“日日——关……我操!”施成堇在滚下沙发的一瞬间睁开了眼,才记起自己昨晚睡的是西弥斯酒店的套房,哪有什么沈昭时在自己身边。
吵醒他的是黎诩的手机铃声,他拍拍自己的额头,顺着干净的地毯爬过去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了接听:“谁啊?”
“你……”那端舒愿惊愕地拿开手机看了眼号码,“请问黎诩在吗?”
迷迷瞪瞪间施成堇才想起瞅一眼来电,这下睡意全跑光了:“小舒愿吗,我是施成堇。”
边说边爬上床踹黎诩屁股,捂着话筒冲黎诩的耳朵嚷:“你他妈醒醒,你心上人找你。”
下课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舒愿转身跑进了洗手间,躲在隔间里着急道:“黎诩他在吗?”
“死了,”睡死了,踹不醒,“昏迷超过十二小时了,西弥斯酒店1188号房,你啥时间有空就过来把他弄醒吧。”
“什么酒店……”舒愿急得跳脚,见过黎诩被人追尾伤成那样还没事人一般,他就知道那人压根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在哪啊?”
“我让日日去接你吧,”施成堇索性也不踹黎诩了,安心地滚到一边继续和即将上钩的舒愿通话,“你午休能出校是不?”
“现在,现在可以。”舒愿说。
“成,那你学校门口等着,”施成堇正要挂电话,想起什么又马上喊住对方,“诶小舒愿,咱俩加个好友吧,方便联系。”
黎诩还一动不动地窝被子里头,施成堇加完好友,又给沈昭时去了个电话,这才动手掀开卷成一团的被子摇黎诩的身子:“起床啊弟弟,小舒愿要来了。”
被一身睡出了折痕的西装包裹的黎诩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触到刺眼的光线又立即闭上了眼。
施成堇认识黎诩两年还不知道对方能赖床成这个程度,他丢下手机,爬起来揪黎诩的耳朵,刚碰上黎诩的皮肤就缩回了手:“我去,乖弟弟你发烧了!”
好一阵七手八脚,施成堇看上去不太靠谱的一个人,照顾病患这种事儿倒不在话下,拖人起床洗漱,喊服务生送吃的上来,本来还想让沈昭时顺路买个药,转头又把消息发给了刚加好友没多久的舒愿。
沈昭时领着舒愿登上门来时,施成堇正好把吃饱了的黎诩安顿回被窝里,敷了条用冷水湿过的毛巾在他烫得快要冒烟的额头上,营造出一副病得不行的样子。
“做戏做全套,”施成堇笑嘻嘻地说,“哥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亏你还笑得出来,”黎诩有气无力地推开施成堇凑过来的脑袋,“你这不是逼他旷课么,到头来指不定还得怨我。”
等舒愿真正站在他面前了,黎诩反而不介意舒愿怨他或恨他了。沈昭时忙不迭地请了假送舒愿过来,门还没进就被施成堇推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屋里的那两位。
西弥斯酒店的套房采光极佳,床的位置更是载着暖融融的阳光,把黎诩此时的状态照得明明白白。
“死了?昏迷超过十二小时?”舒愿杵在床边,正巧是不算远但是黎诩伸手够不到的位置,“我这样逃了课跑过来,你是不是要嘲笑我?”
几度想要走出阴影的舒愿处在过去和现在的交界线,一半为自己熔铸着高傲的铠甲,一半仍丢不开自卑的包袱。他想从黎诩的眼睛里看见在意,但也怕那几分在意来自倒映于对方眼睛里的自己。
“我哪来的精力嘲笑你啊?”黎诩朝他扬了扬手,“你不来我就真的死了,难过死了。”
这是一个多月来两人头一次正式的对话,舒愿低下头忐忑地盯着自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的脚尖,他清楚他这次旷课前来意味着什么,倘若他再走近一步,怕是连最后一层薄弱的心理防线都要垮掉。
就在他迟疑的空当,黎诩倏地坐起身抓住舒愿的手臂,随即因动作太猛而头晕目眩地摔回去,一并把人也带到了自己身上。
舒愿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失重感,整个人扑在黎诩身上,只来得及用手肘撑住床沿才不至于摔得太惨。
近在眉睫的是黎诩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和似笑非笑的脸,舒愿再维持不了冷冰冰的表情,心里有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在对自己说——别藏了,走出来吧。
他曾计划一个人背负的灰暗过去,要变成两个人来承担。
第38章 我想亲你
“把药吃了。”舒愿伸出手,手心里躺着颗白色的药片。
黎诩就着温水把药咽下去,连喝几口水后搁下杯子,大爷似的瘫回床上:“退烧药是湿精让你买的?”
“嗯。”舒愿拉了个椅子过来坐下,捧着本书随手翻开一页,“饿么?”
“不饿,刚吃过东西。”黎诩说。
“哦。”舒愿没再说话,埋头把精神集中在书本上。
黎诩憋了一肚子话找不到机会说,很多时候舒愿的感情不会外露,他都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就如这次舒愿闷声不讲话,黎诩猜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当时就不该疏远他。
黎诩直勾勾地盯着舒愿的发旋发了好久的呆,直到舒愿突然抬头看他 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想说什么?”舒愿问。
“你能笑吗?”黎诩说。
“有毛病。”舒愿又埋下了头。
“知道我有病就照顾下病号,把我晾一边当我是空气啊?”黎诩下床,端着杯子去接水喝,顺便抽走了舒愿手里的书,“不许看了。”
唯一能转移视线的东西被人拿走了,舒愿陷回了要直面自己感情的泥淖中:“下周要段考。”
“你成绩就摆在那,看少一会又不会低多少分。”黎诩灌了杯水,试图稳住自己狂蹦乱跳的心。
由他开篇的故事也该由他来续写,舒愿这么内向且不善于表达的人为他勇敢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小恐龙啊。”黎诩慢慢伏到舒愿的背上,感受到对方刹那间僵直的身子,却没有推开他。
“你说发烧会不会传染?”黎诩环着舒愿的双肩转到他身前,俯首和他相抵着额头,“我想亲你。”
舒愿的眼神闪躲着,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敢用手轻轻抓了把黎诩的西装外套。
暗示同意的小动作相当于给了黎诩莫大的鼓励,他稍一低头,吻上了舒愿的双唇。
他的体温比舒愿高一些,两人唇瓣的触碰是温热和冰凉的相撞。舒愿这回顺从很多,闭着眼整个人贴在黎诩身上,被他有技巧地引导着,让张嘴就张嘴,让伸舌头就伸舌头,乖得不得了。
再吻下去恐怕就得用上身后的水床了,黎诩暂时还舍不得让舒愿为他难受,愣是抑制住自己差点抬头的**,从对方嘴里退出舌尖,啃了一下舒愿的下唇才把人放开。
“能站稳吗?”黎诩笑着将挂在自己身上的舒愿放倒在床上,“躺上去,这床可舒服了。”
“你有病。”舒愿红着脸,没忍住又骂道。
黎诩撑在他上边,早忘了昨晚在哥们面前赌气说过的话:“行吧,我浑身都是病,就你能治。”
“酒味好臭。”舒愿捂住鼻子。
“是嘛?昨天宋哥结婚,我多喝了两杯,”黎诩抬起胳膊嗅了嗅,“我去洗个澡吧,洗完带你去吃饭。”
他翻身下床,立在床尾解纽扣松领带,舒愿冷眼看着他匀称的身材鸡蛋里挑骨头:“西装好丑。”
黎诩把外套往椅子上一甩:“还有完没完了?”
舒愿的自我诅咒应验了,段考排名他掉出了年级前十,害得他退步的人则保持着上学期期末的名次。
清禾中学的每次大考都被各班老师高度重视,崔婵娟作为有经验的班主任,总会及时汇总和对比每位学生的学习情况,谁进步退步多少,各自原因是什么,她都有针对性地找人去办公室沟通了解。
舒愿这次段考虽然还处在班级上游,但对比以往的考试确实退步蛮大。他也预感到自己会被喊去办公室谈话,然而当面对崔婵娟审问似的视线时,他无法再像之前那般淡定了。
“舒愿,你是个好孩子,”崔婵娟半倚在办公室外走廊的护栏上,“你上学期交上来的期末总结我认真看过,老师知道你在自我反省这方面会比其他同学下更多工夫。”
浓烈的不安蔓延上来,像南方的初春所特有的黏腻潮湿一样让人浑身难受。舒愿最害怕跟崔婵娟这样的人对话,进入正题前总要先铺垫一番,好让人对接下来的训话做好心理准备。
“我……”舒愿不善言辞,蹦了个没意义的字眼出来就封住了嘴。
轻如鸿毛的叹息落在他耳边,崔婵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严厉:“舒愿,上学期我建议你不要放弃重点班名额,你不听,说新环境会影响你的正常学习,那这次呢?你退步了十多名,是你转校过来考得最不理想的一次,你有没有想过原因出在哪里?”
想过了。
想过又能怎样呢,明知是错误,他还是一脚踩下去了。
“是我复习不全面。”舒愿说。
“别用借口掩盖原因,”崔婵娟两手交叉相叠,是不打算在短时间内结束谈话的表现,“舒愿,你段考前一周逃课了,虽然只是一节在你看来无关紧要的体育课,甚至于下午的课你就及时赶了回来——但是没找我开请假条就擅自离开学校,你是去干什么呢?这件事由于怕影响你考试,我并没像你家人反映,你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舒愿的心被人狠狠一揪。
理智的话,他知道自己不该回答这个问题,黎诩那样身份的学生崔婵娟必定会重点关注,今天他被对方叫到这里问话,无非是想看看他诚不诚实而已。
“我去找黎诩了,”舒愿不敢看崔婵娟探寻的双眼,“他病了,我……”
要怎样说,才能不暴露他们的关系?
“老师知道在班上你和他最要好,朋友病了不由自主去担心对方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崔婵娟说,“可是舒愿,你不能被黎诩左右了自己的行动,他身上固然有闪光点值得你去学习,但一些陋习也不能盲目跟从,知道吗?”
如果只是纠正这个错误……
舒愿点点头:“我不会再旷课了。”
“不仅是旷课,”崔婵娟语重心长道,“他可以被你带动前进,希望你也能不断进步。”
因了随时会被发现的可能性,之后黎诩在学校里想对舒愿做出某些超出朋友范围的亲密举动,都会被舒愿不情愿避开,就连放学后看黎诩打球,舒愿也是站得远远的。
“怎么回事啊,”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发现舒愿又抓这本书往人少的地方走时,黎诩扔下篮球上前把人逮住了,“天天躲着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他挺患得患失的,舒愿那天在酒店默许了他的亲吻,但并没正面接受两人的感情。他猜测舒愿是在顾虑身体上的残缺,正因为这样黎诩才不逼他,想陪他一起突破心理障碍。然而没得到认可,黎诩也害怕舒愿会走,害怕这没有保证的恋爱是不能握在手心的泡沫。
“没有躲你。”舒愿警惕地四处看看,抽出被黎诩握着的手。
“还说没躲我,手都不让我碰,”黎诩在风雨廊前的台阶坐下了,“看什么书啊,让我也看两眼。”
不太过分的相处舒愿都能接受,他贴着黎诩坐下,两人中间只隔半拳距离:“理综真题,”他把书递过去,“上次物化没考好。”
“不会是因为谈恋爱影响学习才躲着我的吧?”黎诩接过书本翻了翻,里面笔记不少,有些难题旁边还附着舒愿的见解,“上次成绩出来后我找过崔老师,想让她把座位调回来,你猜她怎么着?”
舒愿扬了扬眉,竟没否定黎诩的前半句话。
“她说看我们二段成绩再决定要不要调座位,”黎诩合上书本还给对方,身体倾过去把那半拳距离缩成了零,“小恐龙,我们一起进步吧。”
二段安排在五月底,在那之前有两件重要的是,一件是对学校而言,一件是对黎诩而言。
离高考只剩不到二十天,清禾中学为高三学子举行了喊楼活动,高一高二的学生分批集聚在高三楼下以及高三教学楼对面的实验楼,共同向准高考生们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