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诩好几个哥们都在高三,他一手环着舒愿的肩膀,一手搭在护栏上,占据实验楼三楼正对着对面7班的最佳位置,同时护着舒愿不被周围拥堵的人群挤到,朝高三那边冲他招手的顾往他们抬了抬下巴。
舒愿被他护在身旁,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去年某个雨天,黎诩在公交站为他辟开不会被雨淋到的一席之地。尽管这两个场景毫无相似之处,但他来到清禾这边快一年,好像只有黎诩一直不厌其烦地陪在不爱说话的他身边。
不同的口号从底楼一层层喊上来,四周喊口号的声音震耳欲聋。舒愿半边身子都靠着黎诩,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人脸。他机械地张嘴吐字,不确定自己喊没喊出声,但是近在咫尺的黎诩的声音又是那么清晰。
“高三无敌,所向披靡!”
“轻装上阵,高考必胜!”
“高考不可怕,考完就放假!”
对面楼被助威的准高考生扬起手臂高嚷回应,摄影师扛着摄像机从这头扫向了那头。
在无人注意时,黎诩偏头,收紧胳膊把舒愿搂实了点。他指着对面,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我要和你在那里,度过明年的六月。”
舒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是被称为重点冲刺班的高三1班。他抬眼,再次把黎诩侧脸的独有标识刻在眼里。
“好。”他说。
第39章 我的警犬
对于黎诩来说,二段前另一件重要的事,便是舒愿的生日。
舒愿的生日是他在学籍卡上得知的,5月21日,比他大一年,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兴许舒愿也是这一届的高考生。
黎诩为舒愿感到遗憾,也为自己把他拉进另一个深渊感到自责,却无论如何都放不开手。他旁敲侧击地打听舒愿想要的礼物,后者睨他一眼,说:“我不过生日。”
21号不是周末,难搞。黎诩拿了张草稿纸出来画了半节课,用手机拍下成果发到沉迷群:“好看吗?”
“这是有头发的机器猫?”韩启昀问。
“我觉得不行,”施成堇说,“毁原创毁童年。”
“这不挺有创意的嘛,再接再厉。”宋阅年说。
只有顾往没有发表意见,估计在认真听课。
“这是舒愿的Q版画像。”黎诩说,他写音符还凑合,画画,不太行。
他丧气地把费了半节课的画揉成纸团扔进抽屉,等下了课赶走童然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撑着脑袋问舒愿:“小恐龙,你觉得我像什么动物?”
在过道上走过的广铭森凑热闹:“诩哥当然像老虎啊,万兽之王嘛。”
“我问你了吗?”黎诩说,“边儿凉快去。”
这季节,的确是一天天炎热起来了,黎诩那话不像骂人,倒像是关心。
舒愿忍不住笑,唇角泛起一点弧度,让那张平时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都柔和起来。
“警犬,”舒愿用笔帽那端点了点黎诩鼻梁和下颔线的浅疤,“我的警犬。”
笔帽触过的地方像被点起了火,黎诩按下舒愿抓笔的手,整个人都飘了。
舒愿生日当天,黎诩又失踪了,仅在早上露过面,往抽屉里放了个充满电的录音笔,可使用时长二十小时。
“今天下午的课上完就帮我把录音笔关了,知道吗?”黎诩吩咐他的同桌,“按这个键保存,然后推这里关机,别弄错啊,谢了。”
唯一比舒愿早到校的早晨,他还没等到对方回来就走了,骑着他那顽强的街车左拐右绕地向琩槿市新建的游乐城飞驰而去。
施成堇倚在门口的图腾柱上边舔着冰激凌边等他,一手捏着张游乐城的地图在研究。
“你怎么又穿裙子,”黎诩锁好车,嫌弃地勾了勾对方肩上的吊带,“还他妈吊带,露肩,不是说不穿了吗,也不怕沈律师抽你!”
“那我热啊,这破天气,才五月就28度,”施成堇啃下一大口雪糕球,“进去吧?”
“走。”黎诩推推他的背。
游乐城里除了娱乐设施还有各种新奇的小店,施成堇来过一次,但那时是周末,人多,他玩得不尽兴。
今天是工作日,游乐城还蛮冷清,施成堇跟着地图走,很多设施都因为时间关系而没有开放。
“还有多远到?”黎诩偏着头去看地图上的标识,“你会不会看啊,不会我来。”
“我想玩过山车。”施成堇说。
黎诩夺过地图:“你有病吧,说好的干正事,过山车留到沈律师陪你来再坐。”
“他晕过山车嘛。”施成堇笑嘻嘻地说。
两人要找的地方叫“不寻常”,是一个可以自己制作马赛克剪画的店。施成堇路痴,来过一次也不太认路,还是靠黎诩按着地图路线找到的目的地。
“我手不太巧啊,”黎诩打量店里供顾客参考的马赛克作品,“能做出来吗?”
“能,”店员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会专心指导您,直到做出来为止。”
“剪画规格有固定数值吗?”黎诩用手比了比长度,“我想做大概40厘米高,75厘米宽,比那个大一点。”他指了指店里一个展出来的作品。
店员不用看就立马点头:“可以,我们这也有合适的画框,那您看是要用我们店里提供的图案,还是自己的图呢?”
黎诩直接点开手机相册放大最新的图片给店员看,是昨晚连夜催网上的画手赶出来的图,一只浅蓝色小恐龙,一只褐色的警犬,都是比较可爱的画风。
“这狗咋他妈有眼屎?”施成堇指着警犬左眼下黑色的一点,“洗脸没洗干净吧?”
“这是泪痣!”黎诩朝施成堇的脑袋呼了一巴掌。
“操,你看过狗的泪痣长毛上?”施成堇白他一眼,“那这恐龙咋是蓝色的?不都是绿色的吗?”
“啧,你脑子会不会想事情?”黎诩说,“绿的能是好事吗?”
店员在一旁笑,把黎诩传给他的图片做了数字处理,然后转成马赛克画打印出来。
“这是效果图,”店员说,“按着这个找恰当颜色的瓷砖就可以开始做了,瓷砖的裁剪我等下教你们。”
天气当真是热起来了,琩槿市过早地进入了夏季,黎诩在开着空调的手工间里都热出一身汗,更别提学校里闷热的教室。
舒愿扯了扯衣领,趁老师在板书的时候又赶紧扭头看了眼黎诩的座位,结果好巧不巧被转过身来的老师发现,当即就喊了他起来回答问题。
回答完后,老师就让他站着:“你这节课干嘛呢,总往后看,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分心啊。”
他害臊地抓着课本,心道还是最后一排好,视野广阔,想看哪看哪。
“老师,他这是看全皓朗呢,全皓朗把他笔记本借走了。”童然仗义地为同桌证明清白。
坐斜后方的全皓朗无辜中枪,女生向他眨眼,他立马把手伸进抽屉随便摸了个本子出来,“哦对,刚下课借的,忘还了。”
舒愿得以坐回去,后背那层薄汗不是热的,是臊出来的。
临近二段考,学生在时间利用上都疯了似的赶,放学后瞬间走光的教室便可见一斑,毕竟都想在晚修开始前就吃完饭洗完澡回来复习。
还不紧不慢在座位上收拾东西的就只剩舒愿这种不用上晚修的人,他背好书包,掏出手机拨黎诩的号码,等待对方接听的同时,他捏着几张用不同颜色的笔写满笔记的A4纸走向黎诩的座位。
“喂?”黎诩夹着画框,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做一天,怪他手笨,对着效果图都能把颜色贴错。
“上哪去了?”舒愿问。
黎诩避开施成堇怼到他嘴边来的棉花糖,拿下手机瞅了眼时间:“小恐龙你还挺能憋啊,放学了才肯找我。”
“我给你记笔记了,”舒愿把那几张纸放黎诩桌面,用水杯压着,“你明天回学校了就过一遍,看不懂就问我。”
高二下学期基本都已经进入总复习阶段了,课堂上的笔记多是总结和拓展,比新课更容易搞懂。舒愿气的是黎诩,前几天还说要和他一起努力一起冲重点班,今天却明目张胆逃了一整天的课,连广铭森和顾往都不知道他上了哪。
“夏天到了小恐龙,说话别冷冰冰的,”黎诩踹开凑上来偷听的施成堇,“笔记你今晚给我吧,晚上八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诶对,我抽屉里还有个录音笔,你帮我一块儿带回来吧,顺便看看关了没。”
录音笔这东西舒愿没接触过,等晚上把它和笔记一同交到黎诩手上时,他才顿然醒悟:“你是把课堂内容录下来了吗?”
“是啊,”黎诩取下背在身后蒙着布袋的画框,“我回去抽时间听。”
白天好不容易被自己抛到脑后的糗事竟被保留在录音笔里,舒愿那股害臊劲连夜色都掩不住:“别听了……我明天给你讲。”
“怎么啊,还能有不能让我听见的内容?”越是这样,黎诩越要听了,“成,明天你给我讲吧,免得我回去还得花时间听。”
他把装着画框的沉重布袋递过去,给舒愿穿到胳膊上:“来,背好了,有点重。”
不是有点重,是超级重,像背着一袋砖。舒愿不知所措地任由对方摆弄,抬眼看着高他一个头的黎诩,凑近了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棉花糖香味。
平时都是烟草味的,今天是甜甜的棉花糖味。
“这是板砖吗?”舒愿问。
黎诩一愣,接着逗猫般挠了挠舒愿的下巴:“是啊,今天特意去砖厂挑的。”
舒愿“哦”了声。
他们站在树荫下,楼上是自己卧室的窗户,除非他爸妈这会儿下楼来,不然绝不会发现什么。
“你吃棉花糖了吗?”舒愿问。
黎诩把自己的衣襟揪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吃了几口,能闻出来吗?”
“嗯,”舒愿伸出右手绕到黎诩的脖子后面,按着对方低下头来,“我……我也喜欢吃。”
他踮高了脚,在黎诩的下巴亲了一下,轻得像温柔的月色抚过。
他找不回曾经舞在聚光灯下的勇气,幸好还能听见自己内心的悸动。
“谢谢你。”舒愿说。
扛着画框回家时,柳绵叫住他:“带什么了回来了这是?”
“生日礼物,”舒愿把肩上的布袋往上掂了掂,“黎诩刚给我送过来的。”
“怎么不喊人上来坐坐?”舒绍空问,“上回你带同学来我正好不在家,你妈妈说那孩子还蛮有礼貌的。”
家人对黎诩的印象越好,舒愿越是心虚,他换下鞋子,趿着拖鞋跑进卧室:“下次吧。”
十多年来,舒愿过生日的形式都很简单,家人带他出去吃顿饭,收个红包,同学朋友的礼物倒是从没收到过。
所以拆开大布袋的时候,舒愿每个落手的动作都很轻,他跪在地上,把打磨得光滑的木质画框拖拽出来,惊讶地看着镶在中央的马赛克剪画移不开眼。
剪画上每颗瓷砖都有各自的形状,拼合在一起却没有违和感,剪画的选色不多,甚至没有他曾经在欧式殿堂的墙壁上所见过的华丽,但这一幅作品被他真真切切地捧在手里,指腹触摸着冰凉且凹凸不平的瓷砖,比殿堂里供人观赏的还要珍贵。
小恐龙啊。
是被他牵引着走出深渊的小恐龙。
我的警犬。
是无所畏惧护我周全的警犬。
第40章 云朵床
这个学期在日渐攀升的气温中走向了尾声。
放学后留在篮球场上打球的人少了很多,除去高考完放假了的高三生,以及正准备冲刺高二最后一场大考的下一届准高考生,便剩下暂时还没感受到压力的高一学弟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
“后天下午考完得五点半吧,”黎诩握着手机跟韩启昀聊天,“别订那么早的票,得等我散学典礼完了再去吧……不是,人顾往高考完了肯定比我早放假啊,你又不是没读过高中。行了,我问问他,回头再找你。”
校道两旁的树上藏着吱吱喳喳的鸟儿,倒显得黎诩身边捧着公式本边走边看的人格外安静。
球场上有高一的学弟认出黎诩,当即就挥着手臂高声道:“诩哥,来打球吗!”
舒愿从公式本中抬起头来,圈着他脖子的黎诩正对着小学弟摆手:“不了,下次吧。”
“还挺受欢迎。”舒愿合上公式本。
“你才知道啊,”黎诩歪着头磕了磕舒愿的脑袋,“有没有感觉捡到宝了?”
自从那次黎诩在升旗台做过当众检讨后,学校里大部分学生都对他改了观,在背后大家还是“校霸校霸”地叫,只是当中贬义的成分成倍地减少了。
舒愿推开黎诩的脑袋:“神经病。”
六月末的夕阳目送黎诩载着舒愿驶出校门,大街上扑面而来的风都是热的,混着这个季节所特有的叶香味儿。
“考完试去旅游不?”黎诩开得不快,平稳地行驶在慢车道上,“去仙本那,和我那几个哥们一道。”
“海滩吗?”舒愿问。
他只去过一次省内的海滩,人很多,海水不干净,或许是距离产生美,远远看着比走近了更漂亮。马来西亚的海岛他在网站推送的图片上看过,那蓝汪汪的水是清澈通透的,像嵌在地球上的蓝宝石。
对于黎诩的建议,他生出几分期许,黎诩还跟那引诱他:“对,那海水你见过吧,浅海区的小鱼都是成群的,你要是敢的话还能潜下水去看珊瑚和海龟。”
舒愿没见过,他只会游泳不会潜水,只见过金鱼没见过成群的小鱼。他收紧环在黎诩腰上的双臂,问:“几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