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吧,具体看韩启昀安排,你回去跟家人商量下,就说是班里的同学发起的活动,”黎诩说,“今晚你上网,我教你怎么弄电子签证。”
这所谓的暑期活动自然是遭到了柳绵的反对,她爽利地把饭桌上的杯盘碗筷收拾干净,仿佛压根没过脑儿子的话:“你到时候升高三不是八月就要开学吗,还去什么旅游啊。”
“我们七月去,”舒愿跟在她身后进厨房,“在那之前我会先把作业完成。”
“你知道我不是担心你的作业,”柳绵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你一出门就是三四天的,出什么事家人又不在身边,这不是让我们担心么。”
“不会出事,我跟同学在一块儿,”舒愿升起一股被禁锢的烦躁感,“我会每天给家里回个电话的。”
“不行,你要买什么就让你爸给你买回来,想去哪等你高考完我们再带你去,”柳绵背对着舒愿刷碗,完全闭目塞听似的,“跟你人身安全挂钩的都没得商量,我这是为你着想,知道吗?”
“我不知道!”舒愿刚吼完,在柳绵惊讶的目光下又减弱了声量,“反正我这次是要去的。”
他跑回了卧室锁上门,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为自己少有的暴躁而后悔,又为自己的不被理解而难过。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多好,他不会被限制自由,不用做任何事都要向家里人报备,也不用变成这幅懦弱胆小的鬼样子。
被单捂在眼前的那片布料湿了一片,舒愿扯开被子大口大口地吸进新鲜空气,爬起来抓过手机给黎诩发消息。
对方很快把电话打进来:“家人同意了?”
“嗯。”舒愿不想让黎诩听出自己的哭腔,只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黎诩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那行,你开电脑了吗,我教你弄签证。”
“嗯。”舒愿忙挪位置,坐到书桌旁开电脑,又随手抽了两张面巾纸摁到湿润的眼睛上,用力地吸了两下鼻子。
“怎么了?”黎诩听出异样,“小恐龙你在哭吗?”
“嗯。”舒愿仍是憋着不说话,摁在眼睛上的纸巾湿透了,他又扯了两张。
“刚送你回家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黎诩心急,“是不是你家人不让去?”
“嗯。”舒愿这一声终于让黎诩听到了呜咽。
他叹了声,扔下鼠标:“要不就不去了,以后机会多着呢,等高考完我再带你去,就咱俩,怎么样?”
不被人理解时黎诩的安慰便成了依靠,舒愿像抓住了任性的资本,吸着鼻子说:“就这个暑假去,你教我弄签证吧。”
也幸好和柳绵的争执没有影响接下来两天的考试,又或许是黎诩和自己在同一个考场起了安定性的作用,舒愿这次考试依旧顺利。最后一场英语考完,在四周终于得到解放的学生欢腾的欢呼中,他被坐在后两排的黎诩快步上来从身后抱住,带点男生之间的玩闹性质拥着他往前走:“解放了。”
“嗯。”舒愿却体会不到黎诩语气里的兴奋,他趴在走廊护栏上,下巴尖枕着自己的手臂。
“还没说服你家人吗?”黎诩放开他,背靠着护栏说,“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批准你去旅游?”
“主要是我妈。”舒愿只回答了前面的问题。
黎诩便明白了,他捏捏舒愿的后颈: “我会保护你的。”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中下旬,一行人浩浩荡荡集中在了机场,顾往和任撩是最后到的,两人拉着行李箱跑过来,顾往气还没喘匀就指着任撩撇清责任:“他!他赖床!”
“怪我,怪我,”任撩抚着顾往的背给他顺气,“歇歇,别说了。”
一行人里只有阿一和乔绮两个是女生,俩人挽着手,瞅见什么都举起手机拍一通,最后更是把镜头怼向了队友。
“舒愿,笑笑啊。”乔绮的手机镜头扫向了舒愿这边,他不自然地别过头,朝黎诩身边贴近了一点。
乔绮是所有人当中最了解他过去的,他做不到在对方面前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害怕她不经意地把那些被尘封的往事翻出来,引起其他人或怜悯或瞧不起的目光。
舒愿低下头,摸出手机给柳绵发短信:“妈,我快登机了。”
是舒绍空帮忙说服柳绵的,直到今天出发前才开口跟他说话的母亲默默地帮他检查了一遍行李箱,又往他的卡里打了几千块:“登机前和下了机记得给家里发个短信。”
“登机了。”黎诩捏捏舒愿的肩膀。
韩启昀统一订的下午一点的航班,大家都补足了眠过来的,倒也不觉得困,拍照的拍照,唠嗑的唠嗑,只有舒愿趴在窗边,看着眼底下一望无际的云海发呆。
“困吗?”黎诩抓过舒愿的手握着,“困就睡一会,到了叫你。”
舒愿摇头,转过脸来指着外面的云景对黎诩说:“云朵好软。”
“之前没看过吗?”黎诩问,他记得舒愿是参加过国际拉丁舞大赛的,没道理没坐过飞机。
舒愿又转头去看:“我只坐过晚上的航班,当时没那么厚那么白的云层。”
“那我下次给你造个云朵床,让你躺上面睡觉,”黎诩在舒愿的手心挠了挠,“你可以安心地浮在软绵绵的云层上,幻想月亮星星和太阳在你身上轮流爬过。”
“什么什么床?”任撩扒着他们的椅背问,“什么身上爬过?”
舒愿腾地红了脸,黎诩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任撩:“你是不是睡饱了没事干?”
“这不是闲着没事干跟你们聊天么,”任撩拍开顾往抽他屁股的手,“喂,你们俩冲进重点班没?”
黎诩笑呵呵的:“说出来怕你嫉妒。”
“靠,我嫉妒个屁,”任撩说,“我和往往都被C大同一专业录取了,该嫉妒的是你。”
“行行,知道你俩厉害,”黎诩拍拍任撩的脸,“快坐好,你伴儿瞪你了。”
后半段路程舒愿开始有了倦意,黎诩拿出U型枕给他箍到脖子上,然后重新覆上了他的手背。
何其有幸,他一直认为他能带着叛逆心理当个彻头彻尾的学习废物,舒愿的出现逆转了他的思想,让他醒悟自己也有该争取的东西。
他追逐着舒愿的脚步,履行着要和他一同进步的承诺,遵守着高三要坐进重点班的约定,在这次的期末排名里堪堪攀上了重点班的船尾。
喜欢的人被自己握在手里是说不出的踏实感,无异于国王宝贵的权杖。舒愿在他身边发出绵长又轻浅的呼吸声,他贪婪地用自己的目光描摹着对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脸庞。
再等等我吧,他想。
第41章 我在呢啊
抵达亚庇再转机到斗湖,由导游带领入住马达京岛的度假屋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下来了。
舒愿下午睡过一觉,这会儿不困,但也没胃口进食,就坐在房间里的落地窗边看夜色下平静的海面。
腰上一紧,黎诩从后面把他搂住,沉着声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舒愿没挣开他,任他抱着。
没被阻止的黎诩便更加胆大妄为,侧着头去亲舒愿的脸:“去吃晚餐吗,他们都过去了。”
“我没什么胃口,”舒愿躲了一下,“想吃酸酸甜甜的东西。”
“餐厅里吃的是自助,哪里有水果串,”黎诩牵起舒愿的手,“走吧,先去吃饭,吃完了在海滩边走走。”
其他人已经落座了,沈昭时被施成堇糊了一嘴的茄汁,正把人按在沙发里抽打,施成堇哼哼唧唧地叫着疼,倒是让薄脸皮的沈律师没再抽得下手,惹得一圈儿的人都在笑。
“湿精你是不是有病,”韩启昀边缠意粉边骂,“你要哼唧就晚上再哼唧,在这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
“日日非要我现在哼我也不能不听话啊,”施成堇扯了张纸巾给沈昭时擦嘴,“是不是,日日?”
餐厅里的自助食物很多,舒愿来之前没胃口,这时黎诩往他盘子里夹了好多吃的,他反而嫌不够了:“夹子给我,我自己来。”
“成,那你帮我夹。”黎诩把夹子连同盘子全递了过去。
晚餐后一大伙人跑去栈桥上拍照,宋阅年不知从哪借来一把吉他让阿一给他录像,沈昭时和施成堇则不知所踪,大概是早早地回了屋度春宵。
舒愿吃得很饱,黎诩牵着他在海滩上散步时他一直在打嗝,惹得黎诩不住地笑:“不是说没胃口吗?”
“不多吃点我怕明天下水没力气。”舒愿不好意思道。
赤着脚走在松软的沙子上,海水不时地漫过脚背,感觉很惬意。黎诩寻了片比较干燥的地方坐下,指着铺了层月光的海面说:“要拍照片么,虽然比起白天是逊色了点,但这么看也还挺漂亮。”
“不用了,”舒愿坐下来,“有些景色留在脑海里就够了,日后再看照片的话免不得要怀念。”
黎诩总觉得舒愿话里有话,他想起被对方锁在衣帽间里终日不见阳光的荣誉,有些话想问却不忍心问出口。
旁边亮起一方白光,黎诩往舒愿的手机屏幕上瞄了一眼:“在看什么?”
“信号好差。”舒愿划拉了几下手机,按灭屏幕后收回兜里,身子慢慢倾向了右边,最后靠在了黎诩肩上,“犬犬。”
这个称呼舒愿只对黎诩喊过一遍,还只是短信里非面对面喊的,在收到黎诩送他马赛克剪画的那个晚上,他说:“谢谢你,犬犬。”
舒愿这种人从来都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所以当听到对方这样称呼自己的同时还以放松的姿态靠在他身上,黎诩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满心满眼都是半垂着眼看海的舒愿。
“你都不好奇一下下的吗?”舒愿含了嗔怪的语气,“不问问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层层海浪涌上来,离得不近却仿佛要把人覆盖。黎诩被哗哗作响的浪潮声扰了思维,连舒愿的问话都感觉是幻听。
“我的生日,”黎诩诧异道,“你知道?”
“七月二十六,明天,”舒愿摸到黎诩硬硬的关节,手灵巧地往对方手心里钻,然后翻过来和对方十指相扣,“我在你的身份证上看到的。”
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记着。
在舒愿面前,黎诩从不觉得自己是施与者,他拥有的东西很多,不在乎的东西也很多,但所有关于舒愿的却都是他在乎而难以拥有的。
就像拥有一座游乐场,他不屑于用里面的娱乐设施使得自己快乐,但他希望舒愿走进自己的领地,触碰到每一件事物都是开心的,就算黑夜来临,整座游乐场也会为他亮着夺目的灯光。
舒愿扣紧了他的手,黎诩扯回思绪:“别给我送五三,我不收。”
“你智商呢?”舒愿甩开他的手。
“被你吃了。”黎诩强行牵回去,倾过身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我没想那么多,对生日礼物什么的在我妈过世之后就没奢望过,我爸每次送给我,我都把它给扔回去。顾往他们也知道我不爱过生日,往年都是聚在一起吃个饭就算过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舒愿愕然,片刻之后开始挣脱黎诩的怀抱,为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对方的生日而感到羞耻。
刚站起来,黎诩又将他扯了回去,他踉跄着跌坐在沙滩上,被对方护着后脑勺压到身下。
“会弄脏衣服……”舒愿躺倒在地,眼里映着皎洁的月光,黎诩扣着他的十指和他接吻。
这一刻舒愿无比希望浪潮扑打过来将他们卷走,送他们回那个冬季以前,他有骄傲,有不用藏起的荣誉,还有挡在他身前的黎诩。
两人回木屋的时候都沾了一身沙子,舒愿还没从刚刚窒息般的吻中清醒过来,黎诩又把他推进了浴室,将他按在墙上继续未完的亲吻。
黎诩这时候便不得不在心里夸韩启昀精明,住宿订的是五个单栋木屋,保证了彼此之间的私密性。他趁舒愿不注意打开了水阀,热水从头顶浇下来,瞬间就浇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身子。
“烫……”舒愿推开他,结果水流浇得他睁不开眼。
“把衣服脱了,都是沙子。”黎诩有了反应,可管不了舒愿小可怜儿似的模样,对方还想躲开水流往旁边站,黎诩又把他拖了回来挡在淋浴间的角落。
舒愿抬着手臂抹脸上的水,毫无防备时被黎诩掀起了T恤下摆。
青涩白净的身子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黎诩只感觉一条鞭子甩了下来,把他的理智给甩得十万八千里远。
水流声突然中断,黎诩关了水阀,把全身湿淋淋的舒愿按在怀里,五指将他垂落的刘海捋了上去,而后抹去了他脸上的水。
“神经病……”舒愿来来去去骂的就这词,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尾被雾气熏得一片红,“你出去,我先洗。”
“我怎么出去啊。”黎诩声音沙哑,视线流连在舒愿的胸前,“小恐龙……”
男生之间偶尔光着膀子相处本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黎诩灼热的眼神却让舒愿不自然。他双手使力搡对方出淋浴间,然而黎诩箍紧了他的身子让他无半点反抗之力。
腰间的力道越大,舒愿内心的恐惧越强烈,黎诩埋首在他的脖颈间洒下密集而轻浅的吻,他却全然感受不到情/欲的上涌。他无神地盯着屋顶的某个点,手脚像浸泡在冰冷的雪水里,麻木了每一根神经。
视野里所有事物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色彩,暗沉的黑色笼罩下来,让他无端感到了窒息。这种窒息不同于接吻时的火热,是将死之际的痛苦,重重地把他包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