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就还我。”舒愿赤着脸说。
“送出去哪有还的,”黎诩冲他笑,“谢谢,我很喜欢。”
这晚黎诩没夜跑,晚修结束后便拉着舒愿下楼,朝操场的方向走:“离宿舍熄灯还早,在这吹吹风再回去吧。”
标准的四百米操场盈着夏日的青草香,跑道上竟有不少人在散步。
“神经病,”舒愿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有什么好吹的。”
“吹风是其次,你没看见来这散步的都是小情侣嘛?”黎诩拥着他绕跑道最外围走,狡猾地认为走完这条道所用的时间最长,“教导主任偶尔会在操场出口那边抓人,咱俩都是男的,没有危险。”
清禾中学立规矩跟其他学校大同小异,其中一点便是不允许异性之间接触过密,严禁学生谈恋爱。
操场这边没有灯光,倒是成了学校小情侣约会的圣地,草地上还有坐在一块儿亲嘴的男女。舒愿看得面红耳赤,手肘向后往黎诩身上一杵,又想骂人有病,对方忽然低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幸好围绕跑道外面的都是树,没人发现他们俩过分亲密的动作。
舒愿吓了一跳,黎诩按住他到处看的脑袋:“放心,没人看到。”
“你以后在学校别这样,”舒愿不满道,“我不想……不想再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休学了。”
黎诩怔住,猛然明白过来舒愿上周对他态度冷淡的真正缘由。
“知道了,”黎诩捏捏舒愿的肩膀,“我知道了。”
快把这段路走完时,黎诩从胸包里掏出一枚U盘塞到舒愿手里:“这是在海滩拍的照片和录像,我全都给你拷贝了一份,原本上周就该给你的,但是你对我那么冷淡疏离的……”
说到后面黎诩的话音甚至带上了委屈的意味,舒愿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刚见面那会净爱威胁他的那个人吗?
凉凉的一枚小金属握在手心里,像是又抓住了马达京岛凉丝丝的海风。
“不是说不需要吗?”舒愿嘴上这么说,手却是把那小小的U盘攥紧了,生怕把它给弄丢。
黎诩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握住了舒愿的手:“不是所有回忆都要被遗忘。”
不是所有回忆都要被遗忘。
那想要遗忘却忘不掉的回忆呢?
关灯后躺在床上,舒愿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个疑问像吸盘固定在了他脑海里。
越是刻意不去想的事越是占据他睡前的意识,以至于舒愿终于被疲累按进梦境后,梦里的场景都是他最不敢回想的那一幕幕。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梦过那些人那些事了,所以当这个曾经出现过无数次的噩梦又来纠缠他的时候,舒愿抬着无力的手挣扎了好久好久才醒了过来。
下/身仿佛还隐隐作痛,太久没做过这个梦了,舒愿一时间竟区分不开梦境和现实。
也有可能是宿舍没有壁灯的原因。
舒愿坐起身,轻喘着气抚了抚胸口,又摸了摸汗涔涔的后背。
他按摩了一下发软的双脚,等恢复了些力气,他撩开蚊帐轻手轻脚地踩着爬梯下了床。
怕让黎诩生疑,舒愿从家里带来的地西泮片就藏在衣柜里,夹在两层衣服的中间。他在暗中摸索着把药找出来,挤出一片拍进嘴里。
黎诩的床位发出轻微的响声,舒愿惊慌地看过去,看见对方只是翻了个身。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地把柜门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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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晚老时间见?3?
第45章 在噩梦中醒来
一连好几天,黎诩都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舒愿起床翻衣柜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幻觉,但连续几天都出现同一种幻觉又未免太匪夷所思,于是周五晚上他特地塞着耳机听有声小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即将听完一部网友力荐的中长篇悬疑小说时,耳机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钻了进来。黎诩把耳机摘掉,翻身背对着墙,下面的声音立马停了,好一会才继续响动起来。
开衣柜,翻东西,开纸盒,挤药片。
舒愿刚把药混着凉白开咽下,黎诩就踩着爬梯跳下来了,他吓得不轻,一口水呛在了喉咙,捂着嘴剧烈地咳着。
“怎么了啊,”黎诩拍拍他的背,“吓着你了?”
“没……”舒愿庆幸这是在夜里,灯没开,好让他用身体遮住放在桌面的药盒,“你没睡着吗?”
黎诩听得出他语气的慌乱,他没说破,帮舒愿把柜门关上:“我上厕所,睡前水喝太多了。”
“嗯。”舒愿仍站在那不动。
无声的对峙仿佛在酝酿着将要破解的疑惑,黎诩并不心急,倾身过去把舒愿抱住:“在挡什么?”
舒愿摇摇头,摸到身后桌面上的药盒捏在手里。
深夜两三点的宿舍大楼寂静一片,两人之间任意一个小动静都像河面被掷入小石子而溅起的水花。
黎诩上前一步,把人卡在自己和书桌的中间,一手撑着桌面,一手从舒愿的后背转移到对方的手腕上:“让我知道,好吗?”
他用着商量的口吻,态度却不容人拒绝。
舒愿快要把药盒给捏皱时,黎诩低头亲了亲他的唇,指尖顺着他的手腕而下,强硬地把药盒抢了过来。
在黎诩还没把药盒放到眼低下瞧清楚前,舒愿就小声开口:“地西泮片……这是地西泮片。”
别人听起来陌生的药物名称,对于黎诩来说却是极为熟悉的。
白霜也曾长时间地服用过这个药。
小时候还没和母亲分房睡,他看见她吃这个药就好奇,问“妈妈你是不是在吃糖”。
那会儿白霜担心他偷吃,就会告诉他:“这是很苦很苦的药,妈妈总是肚子疼,吃这个药才能好。”
后来再长大点懂上网了,他查了药物名称才知晓了它的功效。
“我总是会做噩梦……”像那晚在海滩的木屋里,舒愿放软了身子靠在他身上,“很害怕,手脚都是冰凉的,”他把手贴在黎诩的脸上,“吃这个药的话,能控制情绪,也会睡得舒服一点。”
黎诩慢慢地把药盒放了回去。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想走进舒愿的梦里保护他,但也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舒愿活得太辛苦了,没了尊严本还能苟且偷生,却还要为噩梦提心吊胆。
“我知道了,”黎诩揽了揽舒愿,“我知道了。”
他把舒愿哄回床上,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像以往躺在一起那样把人按在怀里:“带着我进你的梦里吧,我会比你的药更管用。”
周六中午,那份从去年拿到手开始就没打开过的报道被黎诩翻了出来,他摩挲着密封线,拨通了沈昭时的号码。
姚以蕾和黎诀在家吃中午饭,黎诩背着包下楼时连眼神都没向餐桌那边抛一个。但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爱惹是生非,他那讨人厌的弟弟就是其中之一。
“怎么刚回来又出去啊,是不是认清自己不属于这个家,所以不敢在这屋呆下去了?”黎诀挥开姚以蕾要捂他嘴的手道。
黎诩麻利地换好鞋,直起身后抛了抛手中的车匙:“哥哥出去给你找个合适的垃圾场当栖身之所。”
他觉得他爸真是闲出屁来了,三年前给清禾中学投资换了一批新的电子教学设备,借此把他安排进了这学校,三年后又把差一分能考上来的黎诀弄进高一重点班,全然没考虑过他的感受——也罢,他那爹连救过他命的妻子都能辜负,又怎么会为他这废物儿子着想。
黎诩开得很快,背包里的档案袋压得他难以喘气。若不是存着一丝为舒愿讨回公道的决心,他想就这样让自己躺进车流里放任生死。但是不行,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攀在悬崖边等他,他决不能扑灭舒愿眼里的最后一点星火。
在约定好的餐厅包间里,沈昭时点好了菜等他,黎诩坐下后先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喘匀了气才道:“没打扰你工作吧?”
“今天周六。”沈昭时提醒道。
“啧,你瞧我,”黎诩无奈地笑笑,“上高三后就没分清过周几是周几。”
“我以前也这样,”沈昭时给他添了水,“但是过得很充实,到现在要奔三了还是挺怀念那段日子的。”
两人默契地没再吃饭时谈论正事,等饭后服务生进来把杯盘狼藉收拾干净了,黎诩才从包里把档案袋拿了出来。
“还没拆封呢?”沈昭时惊异地问。
“嗯,”黎诩将档案袋推过去,“很多次我都动过要看的念头,但还是不敢,觉得自己没有勇气面对语言直白的报道……还是你来吧。”
“行。”沈昭时挺文雅一人,用起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来动作利落,唰的一下就在密封贴上划开了笔直的开口。
黎诩别过了头,掏出手机拨拉几下,点开跟舒愿的聊天界面没话找话:“海滩的照片看了吗?”
对方好一会才回复:“在看。”
“好看吗?”黎诩问。
“好看。”舒愿回答。
“有多好看?”黎诩又问。
舒愿不回复了,黎诩没了能转移视线的事物,在安静的包间里听着沈昭时翻纸张的声音都感到不安。
“怎么样?”黎诩向沈昭时抛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实际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怎么样。
沈昭时把最后两段文字浏览完,然后才抬头问:“这起事件发生后,舒愿的家人没有起诉对方吗?”
“没有,”黎诩说,“我让我爸查过了,当时他们家人想起诉,但是百江二中不作为,甚至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只为了保施暴者,可以说舒愿和他家人是吃了哑巴亏。”
“这则报道虽然详细,但是字里行间能提供的也只是片面信息,”沈昭时拿出笔,把时间地点和事件过程圈了出来,“这些信息是从受害者角度出发的,而关于施暴者,除了简单阐明他施暴的目的,其它都没有提供到。”
“唉,”黎诩扒拉了一下头发,“那个郑某勇,他爸在百江市是经营地下钱庄的,人脉很广,百江二中的领导也不敢跟他作对。”
“地下钱庄?这是在犯罪啊,”沈昭时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如果这件事是由于他家的背景而被压下来,何不妨逆向而行,在解决这事的同时顺便打掉这个地下钱庄?”
逆向而行?
黎诩坐直了身子:“我们需要怎么做?”
“尽量搜集证据,例如监控、目击者和撰写报道的原作者,对方是通过哪种方式了解的实情全过程,另外还有受害者的伤情检查报告单,”沈昭时盖上笔帽,把报道塞回密封袋,“当然这些我都可以协助帮忙,而黎诩你最重要的是说服舒愿的家人,让他们同意起诉施暴方。”
空气沉默片刻,黎诩看沈昭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道:“沈律师,有什么你不妨直说。”
沈昭时拍拍黎诩的肩膀:“是这样,小施跟我提过你跟你爸爸的关系不是很好,但我觉得这案件事关施暴者方的背景还是挺棘手的,必要时刻还是得请你爸爸出手。”
从餐厅出来,黎诩跨坐在街车上看着川流不息的大街发了会呆。
找黎文徴介入这个案件等同于向对方公开说明他和舒愿的关系,所产生的后果他全都要承担。
而他手上只有一件可以交换的筹码,他不怕把筹码交出去,只怕这件东西在黎文徴眼里没有价值。
裤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黎诩掏出来看,舒愿给他发了消息:“对不起,我刚刚吃饭去了。”
“没事,我也才刚吃完饭。”黎诩回复道。
紧跟着舒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黎诩赶紧接了:“小恐龙现在还学会给我打电话了?”
“我把照片和录像都看完了,”舒愿靠在床上听着黎诩那端的汽车鸣笛声,“你在外面?”
“嗯,家里有两个垃圾人,不想看见他们的臭嘴脸。”黎诩半抱怨半开玩笑道,“最喜欢哪张照片啊?”
舒愿捧着手提电脑脸红:“你怎么把亲嘴的也拍下来了?”
“哦,你最喜欢这张啊,”黎诩伏在街车上笑,“这个画面蛮有纪念意义的,幸亏咱俩都上镜,随手一拍就是完美。”
“神经病。”舒愿说。
“除了这仨字儿你还会骂什么?”黎诩问。
“傻狗子。”舒愿立马换了个词。
“我认了。”黎诩应道。
对话突然中断,舒愿没有接话,而黎诩捏着沈昭时的名片踌躇着要不要开口。
不管怎样,对舒愿提起当年的欺凌事件无异于是给对方的二次伤害,但是这事儿一天不解决,就永远是舒愿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小恐龙,”黎诩低声喊道,“我陪你在噩梦中醒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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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说好甜,可是后面会有分手戏码的,先打个预防针,可以猜猜是谁甩谁o(′^`)o
第46章 干净的孩子
佳玺名邸对面的便利店常年开着门,舒愿拎着两瓶可乐去结账,走出店外后递给黎诩其中一瓶。
“到处走走?”黎诩问。
舒愿点头:“嗯。”
两人往广场的方向走,那边地方开阔,走累了还能到周边的商场里歇歇脚。
“舒愿,你别怪我,”黎诩组织了很久的语言,到最后还是按自己的想法有话直说,“跟你相处这么久,我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事。”
舒愿放远了目光。
夏日的街道仿佛被烈日晒得一切事物都在融化,所有东西都会化成它们原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