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警察局,张启进正好也赶到,局长亲自接待了他们。会议室里坐了七个人,除了连光济他们一行四人,还有张启进、局长以及一位看上去同样年轻的刑警队长。
局长姓杨,他身边坐着的年轻队长叫戎夏,今年刚三十二岁。
此前办案戎夏和霍明煦打过交道,配合过几起案子,但两人性子都有轴的一面,偶尔会在侦查过程中发生意见不统一的情况,通常解决办法就是各查各的,听上去一点都不科学。
杨局长知道连光济来头不小,旁边还坐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检察长,对面是南区知名一根筋检察官,最头疼的是他手边这个吊儿郎当时不时发发疯的戎夏。
他环视一圈,看上去只有江宴比较人畜无害,不容易“踩雷”,于是先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这位小同学就是——”
“哦,这是我儿子,不用管他。我们说正事。”连光济单刀直入,杨局长尴尬地笑了笑连连点头。
江宴仔细地打量着在座的两个生面孔,最后目光落在戎夏身上。戎夏感受到他往自己这边看过来,流里流气冲他挑眉:“小子,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钱啊?”
“你这小子!”杨局在桌下踢他一脚又歉意道:“不好意思,给大家介绍一下,戎夏,我们分局刑警队长,年轻气盛,多有得罪,请见谅,请见谅哈。”
戎夏撇撇嘴,转过去头去看霍明煦,嘴里又闲不住了:“哟,这不是霍大检察官嘛。”
杨局:“戎夏!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霍明煦看了戎夏一眼,嗤笑一声并不理他,翻开笔记本看笔记去了。
连光济左右看看,清了清嗓子说:“杨局,我们来之前也联系过了,今天下午我儿子去接我另一个儿子下班,结果去了才知道他压根没去公司,然后我们回家去找,发现他被人绑架了。”
霍明煦把手机拿出来,翻出相册里面席之空家现场的图片准备递给杨局,没想到被戎夏半路截下来,摁在桌上不让他动,自顾自地一张张翻看。
“这孩子多大?”戎夏随口问。
霍明煦冷冷答道:“十七岁。”
“十七岁?——这就是那案子?”戎夏笑了笑,把手机还给了霍明煦,在他的眼神抗议中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收拾收拾干活了。”
挂了电话他起身拍拍屁股就准备往外走,杨局拦了他一把问他:“干什么活?”
“勘察现场啊!这不是要抓绑架犯么?我联系技术科的,绑匪——对了,绑匪联系你们了吗?”戎夏手撑在桌上问连光济,见连光济摇摇头,他咬着食指关节沉默片刻,转而对霍明煦说:“我说什么来着,有些时候不一定要顺藤摸瓜是不是,反着来直接摸到根儿不好么,这回我给你连根拔起,那才舒服!”
霍明煦:“……”
“你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还不快坐下!”杨局扯了扯他的衣摆,没想到他灵巧地往边上一闪,躲开了,站在一旁理了理衣袖又说:
“杨局,我就一普通人民警察,之前我端着我的饭碗排除万难跟您反应过这案子要出事儿,您看,我这是不是料事如神?”
江宴抬头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正经的刑警队长,条件反射问了一句:“那为什么还是出事了?”
此话一出杨局长尴尬了。
不得不说戎夏和霍明煦这回真是难得的意见高度统一,但两人一拍即合各自找领导汇报两起案子的问题的时候非常默契地都挨了批评。
由于霍明煦比戎夏还要轴上几分,领导命令禁止他继续碰这个案子之后他还通过各种不合规的手段继续查,差点受到停职处分。
在执着追求一切真实和真相这一点上,戎夏对霍明煦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没人回答江宴,他就继续问:“既然戎警官都发现了可能会出事,为什么不告知我们?”
“宴宴——”
“而且既然有问题,为什么不让霍检察官继续查?如果早一点,哪怕早一天……”
说着江宴就站了起来。他看着对面墙上的警徽,看着张启进和霍明煦胸前的检徽,皱着眉头问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人,才敢在朗朗乾坤之下把罪行嫁祸给他人,然后嚣张地绑走席之空,这不是等同于向公检法宣战?!”
张启进沉默着,杨局长一时也无言以对,连光济觉得江宴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摆摆手想劝他,却被戎夏打断。
他换上严肃的表情和正经的语气,再没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字一句说:“我也想知道,我和霍检察官都想知道——
“到底是谁在拦着我们抓真凶,四年前他们敢杀人栽赃嫁祸,两年前又有人死在他手里被抛尸荒野,现在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在他们手里生死未卜。
“我就算脱了这身警服,也要把这个人——或者这群人揪出来。”
戎夏转身走到门口,霍明煦心一横跟了上去,结果两人双双被张启进叫住,脚下一顿停在原地。
“年轻就是好啊,”张启进站起身解开一颗扣子,插着腰在椅子后面来回踱步。约摸半分钟后他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戎夏是吧?来汇报一下,你都查到些什么,霍明煦同样也做一个简短的汇报。”
江宴眸中一亮,被江雯握住的拳头松了一些。
张启进扯了扯领带,又说:“都说公检法不分家,杨局,听完他们俩的汇报之后我会把相关资料转到市局,到时候肯定要求你配合。就像戎夏说的,瓜不一定要顺着摸,有时候顺着摸,有人会不让你摸。我们从席之空被绑架反向摸过去,不明面儿上的碰席初志的案子,就从这个绑架案开始。侦查工作我就不插手了,我看戎夏这小伙子就挺好。”
听完这一席话霍明煦或多或少有点感动,他和戎夏对视一眼,双双回到了座位上翻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两人简明扼要地陈述了目前掌握的情况,张启进靠在靠背上问了一句:“你们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
“张检,我一向对自己要求很严格,怎么还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张启进失笑,看着这张狂的年轻人对他摇了摇手指:“离我年轻时还差得有点儿远。”
霍明煦说:“戎队长,我有个问题。”
“霍哥请讲。”
霍明煦瞥他一眼:“如果你这个侦查方向是对的——”
“没有如果,一定是对的。”戎夏打了个响指,走到白板旁边拿笔写了一行字,又说:“安居工程一期最开始是隔壁市的老板过来投资搞的一个房产项目,但是这个公司中途退出了,市安居工程有限公司就合法依规接了过来,到这一步为止都一切正常,可后来——”
他说着,偏过头看杨局的表情,谨慎地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他又干咳两声,耸耸肩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霍明煦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杨局长脸色不怎么好看。
在场的成年人突然都安静下来,江宴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原则,大方问:“后来怎么了?后来就发生了叔叔的案子吗?”
连光济轻咳道:“宴宴,你不懂的事情就不要多说。”
江宴于是也不再说话。
“戎夏,你继续说,这里一没监控二没记者,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张启进松了松手腕上的表带,笑道:“你得学学小霍,敢直接半路上拦住我说这事儿。”
“那行,既然您给我‘做主’了,那我就放心大胆的说。”
戎夏这话说得圆滑,话里全是“反正上面有人给我担着”的意思,整个人的心情似乎也比刚刚更放松些,看上去又成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瞒您说,我和霍检察官前几天冒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已经把事情摸得差不多了,这也不是什么疑案悬案,这就是个——”他顿了两秒,这话像是是看着杨局说的,“冤案。”
杨局说:“戎夏,查案可是要讲究证据的,你不能把这个案子一开始定性为冤案就故意地去找破绽。”
“杨局,让他说,这不算什么正式会议。”张启进摆手,朝戎夏努努嘴:“你继续。”
这会儿霍明煦和戎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戎夏一个眼神示意,他立刻心领神会,把包里的资料拿出来推到张启进面前:“我们目前已经掌握了市安居工程有限公司高管收受贿赂的相关证据,行贿方也基本摸清,是个看上去正常的民营企业,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查到了该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涉黑,其他相应的资料我回去之后整理一份发给您。”
“这就是你们这段时间调查出来的结果?”杨局没好气地瞟了一眼,戎夏立刻抗议道:
“杨局不是吧!什么叫‘这就是’?”他站起来走到霍明煦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弯下腰在他脸侧笑说:“这可是我和霍检察官‘同床共枕’好些天才搞出来的。”
霍明煦:“请你不要毁我清白。”
连光济让江宴不懂就不要说话,可他自己也实在是忍不住问:“所以现在,实际上戎警官和霍检察官已经调查出谁是幕后真凶了?”
戎夏摇摇头:“不全是,现在就差一个‘瓜’了。”
“什么瓜?”江宴条件反射问了一嘴,话音刚落江雯的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她内心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瓜’来了。”戎夏抬起手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开门把技术科的同事叫了进来,“江女士,现在技术人员会通过这通电话定位到电话打出来的位置,我们马上集结警力,您要做的就是尽量保持冷静,给我同事争取更多的时间。”
江雯拿起手机的时候手臂还颤抖着,江宴一把按在她的手腕上低声道:“妈,别着急,不着急才能救小空。”
她迟疑着点头按下了接听键:“喂…喂?”
听筒那边长久地沉默,没有人说话,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手机,侦查人员正在紧张地做着定位和数据分析,从复杂庞大的数据网中抽丝剥茧慢慢缩小着手机的范围。
江雯定了定神又道:“喂?”
“你们报警了。”
“我们——”即便做了再多心理准备,听到对面这样说,她当下只能联想到墙上那句令她恐惧到魂飞魄散的狠话。她正颤抖着开口,戎夏突然按住她的手,示意让连光济来继续和对面沟通。
“我说了报警了这小孩儿就得死,准备收尸吧。”
“等一下!”关键时刻连光济高声阻止了对面挂断电话,他清了清嗓子说:“什么条件,你说,只要孩子安全回来。”
对面冷笑一声,还是没答话。
“钱吗?你要钱吗?”为了稳住对方,连光济决定假装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慢慢和他们周旋,戎夏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手机那头再次沉默,连光济顿了两秒又说:“我是连光济,席之空是我养子,你们要多少钱我都能出得起,但是我要确认他现在还活着。”
他说完这话,江雯突然瘫软在了椅子上抓紧了江宴的手腕,手掌按在心口牙关紧咬。
“钱?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那边终于说话了。
技术人员已经把位置缩小到了南区郊外,霍明煦站起来走到戎夏身边,弯腰指了指屏幕上一个位置,而后对连光济点点头。
连光济随即道:“那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我儿子?”
“为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那些蠢警察又教你怎么说了?”
听到这里戎夏实在是很生气,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抓了人首要的事情就是先把这人打一顿——条件允许的话。
“……听着,我不仅有钱,你们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提供,现在我们没有报警,我的意思你懂吧?”这句话说得暧昧,对面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等再次有声音传出来的时候,江宴听得心脏停跳,扑到了手机旁边几乎失控地喊道:“空空!”
“唔……”
席之空嘴里塞了布条,手脚都被反绑在身后。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三个小时,此时手脚酸麻,整个人的精神和意志都面临着极大的考验。眼睛也被黑布缚着,只隐约有些光线透进来,害怕的情绪已经过去,他现在体力消耗殆尽,只能有气无力地闷哼几声。
“让他说话!”江宴因为过于紧张,双手攥成拳头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大声响。窸窸窣窣几秒后他听到席之空开始剧烈地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而后席之空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哑声应他:“我…我在。”
江宴高悬的一颗心一瞬间落了地,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紧张得反胃,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顿时觉得那群人不是只绑架了席之空,而是是将他的意志都碾碎了踏在脚下,还想将他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一点骨头渣都不剩下。
他突然全身痛得直不起腰,刚刚落下去的心开始急速跳动冲向喉咙,堵住了他全部的呼吸。
席之空就像隔着手机感受到了他沉默之下肝肠寸断的痛苦,紧咬下唇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缓,安抚他道:“宴哥…空空还在……”
“小空!小空你没事吧?…”江雯的声音骤然放大,她抓着桌子边缘,用力过猛指甲泛白,屏着一口气说:“别怕啊,雯姨一定救你!”
“雯姨别担心,我唔!”电话挂断,席之空的嘴里又被塞满了布条,他条件反射地干呕,而后抗拒的往后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