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他们开口问个一二,江宴先问了个问题:“我们没报警,你们也没出警,而且资料也还在分局压着,对吗?”
戎夏皱眉说:“江宴,你不相信我们?”
霍明煦抬头看他一眼,继续保持着沉默。
“那这个案子实际上是不是还在原处?”他自顾自地说着,不准备回答戎夏那个“尖锐”的问题。
“不在原处了,”霍明煦反身在戎夏的办公桌上拿了一个U盘,又说:“席初志死了,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都交给他们,这个案子就真的翻不了了。”
江宴突然又想回答戎夏那个问题了。
他抬头环视周围,大家已经下了班,还有两个警察在值班,谁都没有往他们这边看。
他伸手把霍明煦手里的U盘拿在手里仔细地看,沉默良久后才道:“霍检察官,我能感受到你和戎警官都想尽全力把每个案子办好,不管是什么案子。可是——
“这枚U盘,是席之空的命,现在是他的命了你们能明白吧?”
霍明煦一时语塞,戎夏却把U盘抢了过去,咬牙道:“这个安居工程公司的董事长一看就有问题!要查他也是正经查,没有你们这个案子也——”
“是,我知道,你们肯定也是要查的,”江宴一瞬间不知从全身哪里涌上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戎夏的手腕,语气急促地说:“可你们现在不能查,你们有任何异动他们都会算在空空头上!
“我没有不相信你们…真的……我只是——不能相信那群人罢了。”江宴颔首,低声又说:“空空在他们手里,我们就先按照他们说的做吧……”
戎夏刚做了个开口说话的动作,张启进就和杨局长从里面出来了。他们一前一后表情都很凝重,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戎夏见此情形直接问:“杨局,现在怎么处理?”
杨局干咳两声:“就按照…按照绑匪说的做,东西都给他们。”
“杨局?!这怎么可以?”戎夏下意识将U盘紧紧攥在手里,江宴及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站在一边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霍明煦拍拍戎夏的肩膀,上前一步道:“张检,现在这案子只要把这群绑匪抓到了,就能把他们背后的人揪出来,为什么——”
张启进摆摆手,转而看着戎夏说:“小戎,你要理解做父母的心情,我知道这个案子你和小霍跟了很久了但这也是连先生一家的意思。席之空的父亲为了保护儿子已经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用他的命想换席之空的命,保护孩子是父母的本能。”
“可是张检!现在我们主动出击,局面也可能发生变化啊,不试试——”
戎夏说着,江宴出言打断他:“戎警官!”
霍明煦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长叹一口气,说:“戎夏,他们说得对,我们对对方一无所知,我们仅有的线索只是证明这背后有黑势力勾结,但对方是些什么人,我们都不知道,证据没了线索没了可以再收集,可席之空的命,只有一条。”
“怎么连你也?!”戎夏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他低着头咬紧后槽牙,手心里U盘边角几乎把他的皮肤割开,“怎么连你都妥协了?”
“这不是妥协,这是在救席之空的命,戎夏。”霍明煦走到戎夏面前,双手搭在他肩上重重地压了压,继续说:“我们现在放弃,并不代表这个案子和他们的犯罪事实就此消失了,他们反侦察的能力超乎你我的想象,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连席之空本人都——你应该相信,我们这么多人,还有谁比他更想要他父亲的清白?
“没有了戎夏,我们想破案,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可对于席之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现在他的父亲为了他自杀在监狱,他还没满十八岁,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过是个将成年的孩子…”
“霍检察官,半个月前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这个案子,就算花上十年时间你也要破,现在就要放弃了?现在就向他们妥协了?”戎夏慢慢将手从背后抬起来摊开手心,他看着U盘又道:“一切明明还有转——”
“江宴!”张启进惊呼一声,“快拦住他!”
江宴脑中没有什么正义和公平,只有席之空,他知道不该放着公安机关不去信任,不该选择相信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的话——可他们是歹徒,席之空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就有一切主动权。
他真的别无他法了。
看到戎夏手里的U盘他就像看到了所有的希望,只有拿着这个东西,才能去和他们谈条件。
趁着戎夏和霍明煦说话的空当他悄悄拿了桌上一叠纸质的资料,然后抢了戎夏手心的U盘转身就往外跑。
高一刚开学时候的运动会他本来不想参加,但是误以为席之空也要参加项目,就让贺星报了自己的名,没想到席之空只是个拉拉队长。
站在接力赛交接棒的线上他还很不爽,感觉自己吃了好大一坛飞醋,结果那人还一点不自知。只有当席之空陪自己跑完那几十米的时候,他心里才舒坦一些。
还有后来席之空跑去跟别人打架,他心中后怕,追着席之空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半,最终席之空耐力不敌他被他抓到,拎着后领带回教室去拷问,还闹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再有就是小时候,席之空总是一害怕就跑。谁也追不上他,老师也好抽血的护士也好,都捉不住小小的他。
谁都追不上,但江宴可以,他以前不明白,现在却懂了那时候席之空只是害怕,如果看到江宴追来了他就会可以放慢脚步顺理成章地被他抓住,然后缠着他不让他走。
他初中时候稍不留神就差点把人放跑,回过神来就义无反顾追到了他身边,一点都没有迟疑过。
当下这一刻是谁都没想过的。席之空命悬一线,只有自己能去解救他,不管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和代价,他都一定要去。
因为他的空空现在一定很害怕,一定很需要他。
江宴突然的行动让在场的人都始料未及,等戎夏慌忙让值班警察把人拦住的时候江宴已经跑出大门去了。
“草,这小屁孩儿想干什么!”戎夏骂着也跟着追了出去,霍明煦紧随其后,杨局忙不迭拿手机打电话调动警力,却被张启进拦了一把。
“杨局,不要把事态扩大了,如果绑匪看到这么大阵仗出去,席之空的人身安全怎么保障?你和周围联系,抽几个得力干警跟上去保证江宴的安全,然后注意城郊各路口的监控,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席之空应该是没事,我马上去协调交通部门,我们争取时间先救下席之空,后面的以后再说吧。”
杨局心想,如果跑出去的是戎夏这个看上去不着调但实际上拿了好几次大比武冠军的他的手下,他肯定都不着急,但这跑出去要跟绑匪谈条件的是个十八岁还差几个月的孩子,这孩子要出了事他头上的乌纱帽估计就戴不稳了。
他思前想后另外拨了个电话,算是同意了张启进的提议,上了他的车追着戎夏和霍明煦的车跟了上去。
第六十四章 对峙(下)
江宴一路跑出大楼,站在路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按照电话里绑匪提供的地址报给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一辆上海大众,不自觉将手里的东西捏紧了。
他瘫软在后座上,司机好奇的目光通过后视镜在他身上上下来回,他抬手捏了捏肩膀,视线落在窗外隔壁车道的车辆上,没有理会司机的打量。
前面是一个岔路口,司机问他:“小伙子,走高速还是跟市区穿过去啊?”
“哪条路快您走哪条吧。”江宴道。
司机从倒车镜里看到了从刚出发就一直跟着的大众,心想莫不是拉了个逃犯?他心里犯嘀咕,车速故意放慢了些,江宴回头看到戎夏试图超车拦停,心中着急,赶紧对司机说:“师傅,我真的着急,这样您看行么,车费最多一百二,我给您二百,您快点儿?”
“这么大晚上的,小伙子你要去的地方那也太偏了吧,你不会是——”
“师傅,五百行么?”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江宴越是这样加价司机心里越是犯怵,可他看后面的不是警车也没有拉警笛,又怕真的得罪一个“大客户”,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应下来。
江宴适时又说:“八百,师傅我先付您五百,到地方了再给您付三百,您就赶紧把我送过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摸了几张红色的钞票从隔板缝隙里塞过去,“钱您收好。”
司机瞥了一眼落在排挡杆边上的几张钞票,心一横,一脚油门踩下去开上了高架。
戎夏被一辆车插了队,气得他猛拍了一把方向,刺耳的喇叭随即把另一辆试图跟着插队的车逼回了原来的车道,骂道:“倔是吧,等到了地方老子非揍人不可!”
霍明煦抓紧安全带看他一眼,良久才说:“要是席之空出了事,还不知道是谁揍谁。”
“他打得过我吗?!”
“……你还真要跟个十八岁的小孩儿动手?”
戎夏动动嘴唇没说话,霍明煦又说:“理解一下吧戎警官,人家那是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的关系,换做是你的——算了不吉利的话少说,专心开车,我给他打电话让司机慢点儿,太危险了这车速。”
“草,这出租车以前是开赛车的?——我就不信我追不上了!”戎夏气头上听不进霍明煦的劝,看司机越来越快还企图甩掉他,更是不能忍,油门几乎快踩到底,车子轰地一声飞了出去。
霍明煦被甩得头晕,他抓住门把手忍了翻涌的呕吐感,说:“你…开慢点,我要晕车了……”
“哈?你什么?”戎夏迅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还晕车了?…什么身体素质。”嘴上这样嫌弃着,戎夏还是放慢了些速度,变道也没有那么频繁,只要出租车不从视线里消失,他都开得稳了些。
霍明煦喘了口气,往江雯的手机上打了个电话,江宴果断的给他挂了。
“……小孩儿还挺倔。”
这边江宴一看到手机屏幕上“霍检察官”四个字马上就给挂了,对方又打过来他还是挂断,心烦意乱之下又不敢关了手机,怕断了和绑匪的联系。
而司机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儿看懂这个“剧情”了,他看后面的车没有追得像刚才那样紧,清了清嗓子说:“小伙子跟家里吵架啦?那你可得听叔叔一句劝,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跟爸爸妈妈哪有那么大的仇?电话里好好说一下,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你看你爸爸妈妈多担心。”
江宴觉得这司机是不是和霍明煦约好的,他话音刚落霍明煦就百折不挠地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他比刚刚是要冷静看了不少,后知后觉这样的做法是有点不妥,迟疑着按下了接通建却没有说话。霍明煦和戎夏交换一个眼神,语气尽量平静地说:“江宴,你坐出租车过去太危险了,你让司机在前面找个地方靠边停车,然后坐我们车过去。”
“不行。”江宴握着手机不自觉的收紧手指,抬手臂看了眼时间,又道:“没什么时间了,而且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戎夏还不相信我吗?我刚刚不还在帮你劝戎夏么?”
为了稳住江宴,霍明煦大大方方地把戎夏“出卖”了,看戎夏因此眉头紧皱的样子,没忍住差点笑出来。
见江宴迟迟没有说话回应,他暗叹一口气退了一步说:“那你这样,你让司机开慢点儿,你放心,这事儿压下来了,现在一切的行动都以席之空的生命安全为主。”他想着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江宴看上去也是个挺懂事的小孩儿,应该不至于再犟下去。
江宴挂了电话低声跟司机说:“师傅,您可以稍微慢点儿。”
“好的没问题,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
司机看他满面倦容,好心递上一瓶咖啡,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你看我这,我都忘了,陌生人给的吃的还是少接。”
“谢谢师傅好意,我没事,不困。”
江宴一根神经还紧紧绷着,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别的问题,当着司机的面又不敢跟绑匪说得太多,他看着司机专心开车的样子,低头给霍明煦发了条信息,很快霍明煦就给他拨了电话回来。
“喂。”
霍明煦开了免提,戎夏余光瞥了一眼没说话,他又伸手拐了他一下,小声道:“你说话,”
戎夏于是不情不愿地开口:“你要不想别的人受牵连,就让司机停车,我送你过去。”
江宴沉默片刻,问他:“我可以相信你吗?”
戎夏在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心说这小孩儿到底是青春期没过么怎么这么轴呢?殊不知自己在某些方面也很轴,没好气地甩了一句:“刚刚的账我还没跟你算,警察的话你不信你信他们?你这要是在电视剧里早死八百回了ok?”
“那我到底能不能信你?”
“……”戎夏感觉好像得有十年没人这么气他了,他总算是理解了以前领导被他两句话噎得开不了口是什么感觉,打了转向灯变道到最右边的车道去又说:“让司机停车,我送你过去,我要是食言,我这身衣服脱给你行吗?”
江宴挂了电话,伸手指了前面加宽车道的地方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在前面停一下,我不去了。”
司机看他一眼,打着灯靠向右边,从后视镜看到身后一直跟着的大众先一步停在了后面,笑了笑说:“那你快跟爸爸妈妈回去吧,钱呢,叔叔收你五十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