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邹初阳在黑暗中吭吭唧唧,“好痛……本来就痛,现在更痛了。”
他带着鼻音的抱怨声伴随着闷闷的回音:“怎么回事?边尧你在哪?我又在哪……”
蛇目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别乱动。”
邹初阳顿时不敢乱走了,小声问:“怎么这么重的回音?”
边尧沉默了片刻,说:“这里是鼓的内部。”
邹初阳愣道:“啊?”
话音未落,两人头顶投下些许光亮——原本罩在头顶的鼓皮全部张开,裂成百十来条,而后宛如有生命般朝他们抽了过来。柔韧的鼓皮化作绷带,即刻将两人束手束脚地绑了个严严实实。
邹初阳惨叫道:“什么play!”
边尧也“啧”了一声:“他的武器!武器不是鼓槌,而是整面鼓!”
邹初阳愣了一下——那戴墨镜的壮汉酷哥浮现在他眼前,也反应了过来。他之前一直太过在意相无征手中的鼓槌,没有反应过来同鼓槌产生共鸣的不就是他们脚下的鼓皮?
鼓皮蒙在鼓面上,他们脚下可不就是一副巨大的鼓。
“这么大规模的武器么!等于说……我们刚才一直踩在那大哥身上战斗?”
邹初阳使劲扭了扭,鼓皮却越缠越紧了,他的肋骨和手臂疼得不得了,面部表情也跟着扭曲了起来——在灵域里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虽然没有魔气的腐蚀,这次出去后要昏迷多久,他都不敢想。
“呃啊——你……你有没有……”他挣扎着开口道。
同样不好受的边尧:“嗯?什么?”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纪录片,叫做解剖外星人,那个外星人被绑在台子上,一动不能动。”
边尧:“……”
“……”连相无征也无语了。
“不觉得很像吗?我们现在……”
场内异常沉默,半晌,邹初阳才轻飘飘地说:“对不起,现在是不是时机不对……”
“你居然自己能意识到这种事,我也算不枉此生了。”绷带越勒越紧,边尧露出没脾气的表情,“而且那个假纪录片里的外星人根本已经死了好吗。”
“……喂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枉此生,你不是说灵域里不能乱说话吗?唔唔!”
原本只是缠绕住他四肢的鼓皮已经将他整个人如同木乃伊一样裹起来,连脖子和口鼻都捂住了。被活埋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间,他只听见边尧的大喊:“放了他,他只是个猴子,真的!”
邹初阳大脑缺氧,迷迷糊糊地想:不只是猴子……那不然呢?
“相无征,你到底要干什么!”边尧动弹不得,但仍目光冷冷地看着昔日的挚友。
相无征没有说话,反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问道:“这条小蛇的能力呢?”
边尧随即意识到那是这只鼓的声音,相无征抿着嘴,顿了片刻,才说:没了。
男人说:“那就只抓走那个猴子。”
抓走?边尧费力地挣扎起来,一边大喊道:“等等,你们到底是谁!相无征,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下一刻,他的嘴巴也被鼓皮绷带缠绕了起来,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被人形的蛹,目眦欲裂,却什么都做不到——他的心脉中空空荡荡,一丝龙力都没有。
那又是为什么呢?方才的龙又是什么,难不成只是他的幻觉么?叫他还以为自己得到了龙神的悲悯,得以拥有重活的机会。
可他依旧是一个废人,力量也只是奢念。
又要失去同伴了……边尧闭上眼睛,任由鼓皮封住了他的五官五感。
他陷在这混沌的漆黑之中,心情却异样地平静——他还能失去什么呢?他总归已经没有能力可以被谁剥夺了。
不对,他瞬间又推翻了这想法——他还有他的灵契。那个一开始连灵域为何物都不知道的笨猴子,每天都像不知愁一般傻笑,怎么欺负他也不生气。笨拙的猴子怀揣满腔无处发泄的正义感——看见坏人就憎恶,看见好人就亲近,还不知怎地召唤出了早已消泯于世的龙,他不被抓走谁被抓。
可是不行,是自己把对方牵扯到这个世界里来的,他阴郁悲观的世界里忽然闯入一个这样吵吵嚷嚷的人,嘴上说着放弃,面上摆做嫌弃,其实那假模假样的拒绝谁都骗不过。
别再抢走我的朋友了,边尧回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小屋,壁炉暖洋洋的,男孩儿耳根通红地对他说:“我不会背叛朋友的,就让我做你的搭档吧!”
北极的光华透过双层玻璃、失真地投射在他们身上,当时他的内心充满宁静。
又要这样结束了吗?
缺氧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以至于他迟钝了好几拍才发觉,束缚他的力量似乎松动了一些。
边尧双臂用力一挣动,绷带瞬间松开,他跌落在地上。边尧睁眼看去,邹初阳也被松开了,正半张着嘴看着天。
这傻猴子又干嘛呢?
边尧不禁也抬头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灵域圆弧的顶棚不知何时破裂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团炽热烈火正带着滚滚烟尘朝他们飞速砸来。
邹初阳深吸一口气,大声惨叫道:“彗星撞地球啦!!!”
“什么人!”相无征怒吼道,他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从外面闯进来!”
什么?边尧也愣住了——从外部撕裂灵域强行闯入,这等做法他也闻所未闻。
那烈火逼至眼前,盛光之下它显出原形来,那赫然是一只青翼赤顶白喙的神鸟!鸟收起熊熊燃烧的羽翼,单足立在邹初阳的肩膀上。
邹初阳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机械化地转动脖子,声音打颤地问:“敢问……您,您哪位?”
神鸟仰天长鸣一声,那叫声悦耳动听,叫人如沐春风、头脑清明——之前灵鼓造成的头痛耳鸣全都被驱散了。
折磨许久的邹初阳耳鸣终于消失,他不由得满脸欣喜,忍不住想上手摸摸看那鸟羽——虽然每一根漂亮的羽毛上都燃着小簇的火苗,但却一点也不烫人。
“别乱动!”边尧咬牙切齿道——这家伙怎么什么都敢碰!
“你驾驭不了我的力量,但现在可以暂且借你一用。”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蓦然响起,是邹初阳断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翟齐!”邹初阳不可置信道:“师……师兄?”
鸟点了点头:“嗯。”
他展开双翼扑了一下,瞬间炸出不少火星子,邹初阳再看去时,手中多了一把完全由火焰做成的弯弓。
当他手指攥住弓的一刹那,周围的场景瞬间全变了。
沙黄色的鼓面和棕色的鼓身“咻”地消失无踪,他发现自己宛如置身于地狱之中,四周是通天的岩浆瀑布,龟裂的地表下红浪滚滚,而他正前方不远处的,倒着两个人。
相无征和他变回人型的搭档被业火灼得几乎睁不开眼,隔着热气蒸腾的空气望着他的方向。
“这是落日弓,后羿用的。”翟齐说。
邹初阳心下一片茫然,他拉开弓的一刹那,弦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支火翎——这一切完全不由他的意志所操控,一种宏大到无法描绘的力量笼罩着他,他觉得自己是宇宙间最微小的一粒尘埃。
这就是翟齐所说的“他驾驭不了的力量”吗?邹初阳缓缓松开弓:“可我不想杀他们。”
“心中无杀念,便断不会杀。”翟齐说,“拉弓吧。”
邹初阳闭上眼,深深呼入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他突然睁开眼,瞳孔中金光一闪,将箭头指天——火翎拖着长长羽尾画了一道弧线,沿途的空气无不因为高温而扭曲。
火羽落下的一刹那,触地既焚,火势宛如淋油般瞬间蔓延开来。方圆数里顷刻间陷入不灭巨火,将这个困住他们许久的灵域整个焚烧殆尽。
现界的场景终于回到眼前,小巷之中,相无征闭眼昏了过去,而他的搭档痛苦万分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们此前追击的男人早就不知所踪,看似人畜无害的心理医生一手一个拎上邹初阳和边尧,消失在了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本来要把医生也放在封面的,但是画封面的友人很冲动地画了好大一只鸡。。。我严词拒绝了她
第34章 通向深渊的浪漫 (4-9)
我中途迷迷糊糊地醒来过一次。
我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车的后座,副驾座没有人,方向盘上搭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我动了动,发现自己脑门正顶着边尧的下巴——他也睡着了。车窗外掠过一盏又一盏暖黄色的路灯,树影爬上我俩的皮肤晕染开来。我脑中闪过几个片段——全是在灵域里和相无征战斗的场景,雷雷鼓声依稀回荡在脑海里,前胸后背隐隐作痛。我心中虽然对自己此刻的处境充满疑问,但却又莫名感到十分安心,竟然就这样闭上眼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公寓里自己房间的床上。
望向没拉窗帘的户外——天色很暗,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城市里的夜空似乎永远也不会完全地黑下去,总有一些高楼亮着灯,总有一些街道不入眠。漆黑天幕群星闪耀的景象在这里并不存在,拥挤不堪的云层总不知疲倦地释放着白日里吸收进去的光线,让城市的黑夜白天变得暧昧不清。
我顺着卧室门下透进来的光线仔细去听,客厅里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我站起身来动了动,想象中头重脚轻浑身酸痛的后遗症并未出现,一个模糊的记忆浮现在我的脑海——似乎有人趁我昏睡的时间为我治疗过。
赤红的、温暖的光线烘烤着我的太阳穴,把灵鼓造成的头疼驱逐了。
不止如此,那火光随即炙烤着我的手臂、前胸、肋骨和小腿——表面的皮肤烧焦剥落,露出里头崭新的血肉,连灵魂都焕然一新。
我光脚站在卧室地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令我毛骨悚然的往事。
在我第一次意外进入灵域之时,尚无经验的我和边尧组成搭档对战触手怪高帆,结局以失败告终,而我也在灵域里受伤且失去了意识。事后边尧将我送回家,我依稀记得有人为我被魔气侵蚀的肩膀治疗过,边尧虽然对此矢口否认,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口嫌体正直的他在害羞而已。
现在想来,当初治疗我肩膀的,不就是一团赤红色的暖光吗!
我急急忙忙地冲出卧室,嘴上喊着:“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疗养院撞见学长时,他说漏嘴问我肩膀是不是好透了,可我根本没跟他提过我肩膀受伤……”
我的嚷嚷声戛然而止,因为我发现我家沙发和会客椅上相对坐着的,正是边尧和翟齐。
“师……师兄,你还在呐……”我讪讪地笑道,翟齐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我立刻便也老实地坐到沙发上边尧旁边,“您送我们回来的?辛苦师兄了这么大半夜的……”
翟齐坐在餐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优雅地端着一杯热茶,睫毛被水蒸气熏得湿漉漉的。我心中惴惴地看了边尧一眼,发现他也梗着脖子有些不知所措。
“师兄,您……”
“别您啊您的,好好说话。”翟齐开口了。
“好勒,”我露出狗腿的笑容,“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今天加班,离开疗养院的时候正巧看见小菲和他哥从出租上下来,我看他穿得奇怪就多问了一句。”翟齐手指头在耳朵边绕了一圈,示意小菲的粉色假发,说:“结果那孩子一看见我就嗷嗷哭了,说你们遇上了坏人。”
“哦……”我点了点头,却发现身旁的边尧居然也一脸恍然——这家伙刚才坐在这和人家什么都没说吗?!
“于是你就出来找我们了?疗养院离我们吃饭的地方还好一段距离呢。”我问,“师兄,你……是怎么过来的?”
翟齐从透过蒸氲的水汽看着我,说:“开车。”
我觉得他一定看透了我心中脑补他从天上飞过来的事,便蔫头耷脑地不吭声了,低着头抠自己裤子边。这时边尧开口了:“那个是你的灵域?怎么做到的,强行撕开了别人的灵域,并且把自己的灵域覆盖上去。”
“那不是我的灵域,只是一个幻象罢了,”翟齐说,“你们每个人看到的场景都不一样,给他们看到的……是不怎么愉快的幻象。”
这个“他们”指的无疑是相无征二人,我回忆起在烈火岩浆的包裹下,他俩几乎是茫然无措地趴在地上毫无动作,原来并不是肉体上受了多大的伤,而是精神被魇住了。我些微后怕地看了翟齐一眼——这种技能比起相无征小打小闹的“催眠”可逆天多了,拿来做心理医生不知是术业专攻还是杀鸡牛刀。
“日常生活中,我并不会用灵域能力来对付普通人。”翟齐说。
“真的吗,那你干嘛老偷听我心里的话。”我苦哈哈道。
“是因为你的表情太好读了。”翟齐说,“比起这些,你没有什么别的想问我的吗?”
“比如什么……”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师兄有没有女朋友?”
边尧无语地斜瞪了我一眼,我委屈道:“干嘛,班上好多女生都想知道的。”
边尧死鱼眼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说:“之前也是你吧,在疗养院的时候。我们进入小菲的灵域里试图唤醒他,而你在外面给我们罩了一层幻境的结界,导致护士站那边没能听到病房里机器报警的动静。我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有那么一瞬间世界是颠倒翻转的,而当小菲醒来灵域完全坍塌之时,镜花水月才随之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