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李益一顿,微微偏头看向陆聿扬,“好,我知道了,阿宋,看好他。”
挂断电话,李益看着陆聿扬欲言又止,加上因为愤怒而红了的眼圈,活像一个告白未出口就被发了好人卡的小可怜。
陆聿扬实在受不了被他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盯着看,直截了当道:“和郑昊轩有关吗?”
“有。”
“说。”
像是被揭开了封口贴,李益迫不及待地丢出一个消息:“来自首的是一个月来发生的三起‘刨根’案的犯人。他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明确表示有一名共犯。”
刨根?
陆聿扬眼前一瞬间闪过刘小曼的脸。
稍作停顿,李益继续道:“除了那三起‘刨根’案,他还自曝了一起最开始用来练胆的绑架案,就在一个月前,对象是一对凌晨开车路过的……情侣。”
简霄正色:“郑昊轩和张媛媛?”
李益透过后视镜向他点点头:“根据证词基本能够确定。”
“人呢?”简霄一顿,神情流露出一丝不忍,被“刨根”犯人绑去练胆,结局基本注定了。
“死了。”
陆聿扬眸色深沉:“都死了?”
李益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本来是要勒死,但为了练手改用了锤子。”
陆聿扬道:“尸体呢?”
“说是埋在一处偏远的山头,他们第二天还想再埋深点,回去看却消失了。”李益重重抹了把脸,“鬼魂倒是找上门来了,听说那个共犯昨晚死在家里,脑袋都被砸烂了,自首的这个也已经有点精神失常了,说是自首但其实是因为说胡话加上在家里拿着锤子见人就捶被强架到警局的,一看到警察全招了。”
陆聿扬不知在想些什么,凌乱的发丝懒懒地搭在眼前,幽深的目光透过车前窗放远。
这一片是待开发的城边村,离尧城直线距离不远,但挺荒凉的,新修的柏油路边矗立着几幢土豪气十足的小别墅,而别墅后的小树林深处却是斑驳的砖瓦房,两相对望,讽刺感十足,也不知道是谁在嘲笑谁。
车子拐进一条泥泞的黄土路,车窗外吹来的风裹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猪屎味,那是从猪舍里传出来的,陆聿扬迎着猪兄弟们热烈欢迎的“哼哼”声下了车,循着锈迹斑斑的门牌很快摸到了732号。
眼前是一栋年代久远的二层小洋房,背阴的墙上爬满了一墙的爬山虎,爬山虎的根沿着墙缝钻入,撑大墙缝,墙体破损严重,让小洋房看上去像是个遍体鳞伤、苟延残喘的老者,充斥着沉沉死气。风吹过,午后的阳光被阴云挡住,照不到这栋小洋房,霎时阴下来的天在它身上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阴森。
“没人在,门锁了。”李益神色严峻地走向陆聿扬。他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罪犯亲口承认杀死了张媛媛和郑昊轩,可两人的尸体却不翼而飞,这事太诡异了。虽然他由衷希望这两人死里逃生,从地下爬出来逃走了,但偏偏郑昊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在论坛扬言自己被张媛媛的鬼魂困在这里,怎么都出不来,嘶,这就有点细思恐极了。
这地方莫非被郑媛媛下了什么“活人不得进出”咒?
李益望着阴暗的小洋房不禁汗毛直竖,一旁的陆聿扬不知从哪里摸出根细铁丝已经“咔哒”一声开了锁。
眼见铁丝入孔三秒开锁,就跟在他身后看他秀了把操作的简霄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陆聿扬毫不谦虚地拍拍他的肩:“多学着点。”
才几日相处下来,简霄对陆聿扬已经是满满膜拜了,说实话他也拎不清自己在膜拜什么,反正就觉得这个人厉害,要知道,这可是瑞兽麒麟选中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跟在这人身边,那些个不怀好意的鬼东西都自动绕道了,他终于睡上安稳觉了,这可是生命的救赎!
虽然平常简霄嘴上不说,也没啥拍马屁的实际行动,但看着陆聿扬的小眼神足以代表一切,时刻亮晶晶的,就连点个头都虔诚得不得了:“是,处长!”
陆聿扬对这份虔诚却是一点儿都不心虚,满意地说道:“有上进心,不错。”
听到两人对话,李益忍不住为简霄的“上进心”偷偷抹了两把泪。
陆处好样儿的,我果然没有信错人!
视线再次落到小洋房的门上,陆聿扬伸手推开一条门缝,眼睛凑上去粗略扫过,房内光线昏暗,尚且能看到房内的家居用品,看不出什么异样,视线顺着楼梯上移,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
“血迹!”陆聿扬刚把门推大,李益就推了推他的胳膊用气声说道。
暗红色的血迹蜿蜒向内延申一直到楼梯底下,在那儿聚集了一小滩,像是有人把尸体一路拖上楼,在那儿稍做了停留。
“我们来的时候没有血迹。”李益蹲下身用戴上手套的手指在血迹上摸了摸,目光如炬地看向滴落血迹的楼梯,“都干了,尸体在上面?”
陆聿扬没有说话,径直上了楼,简霄忙跟在他身后踮着脚尽可能避开滴落的血迹往上走。
血迹在楼梯口戛然而止,二楼四间房,无一例外紧闭房门,光线依旧昏暗,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相框,照片里的女子身着烟青色的纱织长衫,微微偏头,笑得甜美。
“张媛媛?”见陆聿扬点头,简霄咽了口唾沫,照片里与这阴森之地格格不入的甜美微笑令他毛骨悚然。
“怎么多了个冰柜!”跟上来的李益一眼看到大相框下立着的冰柜,浑身一震,大踏步走了过去。
“谁?谁在外面?”
简霄身侧紧闭的门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简霄被吓得当场跳了起来,陆聿扬将他拉开,沉声问道:“郑昊轩?”
“我是郑昊轩,你……”
就在这时,李益的声音忽地响起:“郑昊轩!”
第14章
那场车祸是因为张媛媛发生的,爸爸妈妈弟弟都是因为张媛媛死的,葬礼上奶奶当着全村人的面冷冷地问她,你怎么还活着?
十五岁的张媛媛将自己泡进了灰白的染缸……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只是打了个喷嚏,你怎么就看出我心情不好了,郑医生?
青年医生在她淡笑的疑惑目光中一点点红了脸:“你……咳咳,我表妹很喜欢你的店,你做的衣服很好看。”穿着好看衣服的你更好看。
张媛媛灰白的世界从此有了彩色,第一抹,便是划破长夜的红霞。
张媛媛彩色的世界浸染的最后一抹色彩也是红,那是绽放在张昊轩后脑勺的血红。
她的缤纷世界自此褪色,被罪恶的大锤砸碎,化作无尽的黑。
脑部的剧烈撞击让她陷入了罕见的假死状态,埋在身上的土很浅,她带郑昊轩回了家。她没有报警,也没有去医院,只是买了冰柜把郑昊轩的尸体冻在其中,她其实也是个死人了,拖着残躯,静待肉身的死亡,她只想和他共同埋葬在这里。
郑昊轩的出现让张媛媛欣喜若狂,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死亡的事实,那正好,只要不被他知道,他便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对,不能让他走出这里!
郑昊轩通常在零点后出现,白天张媛媛便会出门,她没打算放过那两个人,暗地里摸清了他们的家和生活规律,眼睁睁看到他们锤杀了三个独行的女人,搜刮她们身上的财物,还不忘连声唾骂。
该死!该死!该死!
那夜尾随结束,看到尚在营业的香烛店,店员她记得,是被锤杀的第一个女人。张媛媛买了她推荐的冥纸,没想到烧过后真的能送到昊轩手里。
可昊轩还是想出去,她瞒不了多久,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能放过他们!
独居的光头男好下手,趁他开门,抡起铁锤狠狠地砸,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找到那个胖子。
尾随被发现,张媛媛没有惊慌,反而阴恻恻地笑了,胖子当场失禁,完全把她当成了索命的厉鬼。而张媛媛就混在人群中看他挥舞着血迹斑斑的锤子被视作疯子强行押去警局。
张媛媛没走,仍旧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跟着去了光头男的家,那是案发现场,是她和昊轩遭受了五日非人折磨的地方。
光头男的尸体还在原处,他的右眼珠爆了,被砸烂的后脑上暗红的血恶心得要命。
闻讯而来的好事者很多,没有人在意戴着大帽兜的张媛媛。
指认现场的胖子一转身又看到张媛媛的脸,她消瘦得就像是一具长了眼睛的骷髅,那阴毒的视线似是骷髅死神锋利无比的镰刀,淬了来自地狱的剧毒,隔着远远的距离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两眼发直,哆哆嗦嗦地看着张媛媛,像是被毒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警察把他架起来,要从张媛媛身旁经过回到警车,张媛媛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袖口滑出一把尖锐的短刀,两眼紧盯着他心窝,再走近些,一步,两步,三步……
“他来找你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紧接着短刀被人轻易夺走,张媛媛猛地转头,撞进一双清冷的眸子,压抑的满腔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下一秒却腾地死灰复燃,瞬间烧红了她的眼,她发疯似的扑向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撕咬扑打着,要夺回短刀。
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的男人和张媛媛瞬间成为人群的焦点,他任凭张媛媛歇斯底里地尖叫和打骂,将短刀举到她够不到的位置,异常冷静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两名警察注意到动静立马走了过来,看到男人的打扮和他手里的短刀,第一时间警惕起来,“其他人都退开!把刀放下!”
他眉头微蹙,挺直地站立不动,高高举起的短刀闪着寒光,众人看不清他口罩下的神情,场面一度胶着。
“徐道长?”
沸腾起来的人群后面忽然传出一道略带惊讶的熟悉嗓音,不偏不倚地飘进男人的耳朵里,他转过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捕捉到陆聿扬吞云吐雾的脸,同时看到了他身后撑着一把黑伞、脸色苍白的虚弱男子,紧绷的肩膀登时一松,短刀丢在地上一踢,滑到一名警察脚边,接着便见他很上道地平举双手原地不动了。
两名警察见状,对视一眼正要上前拷住他,却见陆处长把还剩大半截的烟丢地上用脚尖辗了两下,几大步走过来大剌剌地把人护在了身后:“没事,自己人。”
两名警察均是一愣,狐疑的视线在男人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口罩上停留了好几秒,直到李益跟着走上来直摆手,才犹豫地退开了。
看到黑伞下的人,先前失魂落魄的胖子猛然瞪大了一双惊恐万状的眼,拼死挣扎着撞开押着他的警察,慌不择路地冲进人群,声嘶力竭地大喊:“鬼!鬼!鬼!”
混进杀人犯的人群霎时尖叫不绝,场面彻底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反应过来的警察第一时间冲上去将那粒“老鼠屎”扑倒在地,却没想到一道瘦小的身影紧跟在他们身后重重扑到他背上。
只见那身影举起方才混乱中还没来得及捡起的锋利短刀,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深深扎进胖子的后背,殷红的血瞬间浸湿了胖子的后背,他额角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粗粗喘息。
鲜血的味道迅速蔓延,现场尖叫声不断,但执刀的手没有就此松开,反而利落地把刀拔出,在同一个位置再次狠狠扎入,整个过程不过三秒。
胖子的痛呼与粗喘很快变得十分微弱,微弱到竟没有吸引众人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依然试图拔刀的疯女人身上,那正是张媛媛。
初时的震惊过后,一名警察忙将张媛媛制住拖开,将她死死压制在地、反扣住她的手腕。
推搡中张媛媛头上的大帽兜滑落,登时引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只见张媛媛的后脑勺深深凹陷,大半颗脑袋的头发脱落,被羊角锤刨出的半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深可见骨、血肉模糊,伤口处甚至有好几只蛆虫在皮肉中蠕动!
“这样还不死?牛逼啊……”说话人的声音是颤抖的,难以言状的骨寒毛竖之感席卷每一个围观群众,现场霎时沉寂得不可思议。
张媛媛对那声音充耳不闻,艰难地从地上抬起脸,毫无血色的脸庞溅满了狰狞的新鲜血液,略微涣散的眼睛很快搜寻到郑昊轩的脸。
她哆嗦着唇,哭着问他:“苟且了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才偷到一束光,灭了,没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郑昊轩黑伞下的身形带着不易觉察的透明,他像是剪成人形的一张薄纸,踩着轻飘飘的步伐向张媛媛走近,蹲下身,苍白的手指将她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温柔地笑了:“最开始,我想说的是,你笑起来,真好看。”
“昊轩,别……别走,”张媛媛努力想要挤出微笑,却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别丢……别丢下我……”
“不会的。”郑昊轩轻轻拭去她脸颊不断滴落的泪水,抬起头,向扣着张媛媛双臂的警察恳求道,“我们不会做什么,能不能请你放开她?”
年轻的警察早已被张媛媛后脑伤口处散发的恶臭熏得脸色苍白,但尽职尽责的没有一点要退开的迹象,面对郑昊轩的恳求,他正要摇头,肩膀忽然一重,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他转头一看,是李益。
“阿宋,放开吧。”
见阿宋面露犹豫,李益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眼神示意他看张媛媛,同时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