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呜。
“我想你也是饿了。”郁小龙站起身,“正好,今天给你买了……”
他突然想起来,那袋狗粮,他根本没带回来。
光顾着揍夏琮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
“算了。”郁小龙叹了口气,这一通折腾下来,他也累了,“去厨房看看吧,有什么咱吃什么。”
最后不得已,他用赵菲留下来的一点排骨汤,给自己和狗各下了碗面条,半生不熟地对付着吃了。
睡前郁小龙洗完澡,习惯性把门反锁后,他在书桌前坐下。
和他空荡且规整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桌面,永远的不整洁与高饱和,总是林林总总地堆放着各种式样的材料和工具。
对椴木的激光切割,在所有尺寸提前预设好的基础上相对容易许多,反而是每一块板件边缘的打磨耗费了他一点时间,剩下船体骨架的搭建,几乎就是材料的简单拼插。
其实现在市面上已经有很成熟的静态木帆船的套件可以买,但郁小龙还是习惯所有的,像木质零件、雕刻件、金属件,包括船上的绳索、帆布这些都他自己做。
手工实木帆船的制作过程不比其他,过于繁琐复杂,因而往往周期很长,需要技巧的同时,也要有十足的耐心。
但好在他目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相反,他需要这些花费他无数精力的事来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无聊。
郁小龙接触这些很早,他小的时候,周围几乎没什么人玩这个。
那时候更多能买到的是塑料拼装模型,像战舰、机器人这种,几乎全是原装正版,毫不夸张地说,不光专门的展示柜,他连单独用来摆放这些的房间都有。
不过那都是在郁行强和蔡群英的婚姻没有发生破裂,郁行强没有破产,也没有把钱财在女人身上败得精光之前的事了。
后来他们家被查封,几经周转,家当扔的扔,掉的掉,郁小龙也早忘了最终那些他当初视若珍宝的东西都去了哪。
他还是过过好日子的。
那时候多少人羡慕。
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郁小龙将裁好的甲板一条条黏到对应的位子,这个过程花了他很长时间,等做完差不多已经快三点了。
除了少数一两家通宵营业的,大部分店这个时间都歇了。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郁小龙伸了个懒腰,去洗了把脸,躺上床。
睡前他看了眼手机,微信好友那有个申请,他点开,看到夏琮给他的留言。
郁小龙想点拒绝,发现没有,只有个回复的选项,他毫不犹豫地点开了。
【留着你自己吃吧。】
第十章 断与不断
殷叔终于定下来要跟李鬼谈谈,选在一个宜出行宜交易的黄道吉日,郁小龙带几个人跟着。
地点定在市里的天丰楼,原是殷叔名下的产业,后来因为做生意亏了钱,资难抵债,盘给了他一个朋友。
李鬼是近几年才从外面来的,对里面的一些门道和渊源了解不深,郁小龙只知道他特地从殷叔给的几个地点里,选了这个看似跟他最没关系的。
看来对他们也不是全无忌惮,至少远不如他这一段时间表现出来得那般狂妄。
二楼茶室,见面先是寒暄,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来回恭维了好一阵,始终谁都不先进入正题,施杰抱着手一脸不耐烦,郁小龙则面无表情地站在殷叔身后。
菜杆坐在李鬼旁边,面前茶几上摆着一盘青枣,不时地捻了往嘴里丢,那边说话的间隙,就听他像牲口一样大口咀嚼嘎嘣脆的声音。
施杰瞪他,菜杆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与他回视,郁小龙则当他是空气,看都没看一眼,一小撮不和谐的气氛流窜在他们这,很快变得剑拔弩张。
李鬼耐心终于告罄,话锋一转回到正题,开始跟殷叔谈合作。
那架势与其说是合作,就差把条件直接甩他们脸上了,开口就要酒吧街一半的铺面归他们管。
明面上答应给殷叔提成,看似是为他们设计坐享其成的方案,但谁都不傻。
凭什么呢?
郁小龙所谓的谈,更多的是给对方警告和施压,让他们知难而退有所收敛,而不是坐在这里,给他们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他跟殷叔不一样,殷叔贯彻的始终是商人思维,表面和善诚信,不喜欢打打杀杀,谁能想到他看个场子还跟人签合同自己跑去税务局报税呢。
可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表面上做得那般规矩,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人,拳头就是规矩,守得得守,守不得那就各凭本事说话。
李鬼见殷叔不放话,退而求其次地提出了第二种方案,一起把蛋糕做大,只要盘子足够了,不仅谁都不吃亏,有钱还能大家一起赚。
可酒吧街的蛋糕就这么大,做不到更大,除非是加料抬它的价,至于加什么,像这样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见得多了,郁小龙比谁都清楚。
也许李鬼从进门开始想说的就是这个,要一半的地盘不过是压他们一筹的幌子。
可惜李鬼认不清,他们不是黑社会,充其量就是一群地头蛇,打打杀杀四个字里面,后两个完全不沾边,按殷叔的话说,就是一点小本生意罢了。
郁小龙没想到李鬼不仅胃口大,吃相更是难看,这不仅触及到了殷叔的底线,也是他目前无法容忍的。
所以这次谈判不出意外地崩了,各自不欢而散。
殷叔边下楼边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一对白狮子头,评价李鬼这人,说他意不诚心不正,往后必然不是个太平人。
临上车前,他拍了拍郁小龙肩膀,“涓涓不壅终为寇,你多盯着点。”
有他这句话,郁小龙当天晚上就带着施杰他们,找到菜杆一伙人的住处,关起门来把人收拾了,动静闹得楼下住户差点要报警,郁小龙还得提醒他们轻着点揍。
施杰反剪着菜杆一条胳膊,一手摁着他脑袋,把人整个上半身都压在饭桌上,郁小龙从一旁的碗里挑了几个车厘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伙食不错啊。”
“姓郁的你有本事今天弄死我!”菜杆脸被压着,口齿不清地朝他吼。
“言重了。”郁小龙不紧不慢地在他对面坐下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来的路上刚打印好的纸,还是温的,“弄死你再把我自己搭进去,你这条命也配?”
“那咱就走着瞧,有我张金鹏在这一天,就永远跟你姓郁的没完……操!”施杰把他手往后头又掰了掰,菜杆顿时疼得调都变的。
“咱俩什么时候有完过,随时奉陪。”郁小龙说:“不说这个了,先把正事办了。”
他示意施杰。
施杰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抛给了他。
“你想干什么?”菜杆问。
“口说无凭,留点证据防防身,免得你出了这个门翻脸又不认了。”郁小龙把纸展开,想要不要正式点,先念一遍。
他清了清嗓子。
“念个屁!赶紧画,收拾完了吃饭去,老子快饿死了。”施杰十分暴躁地打断了他。
“也是,看我。”郁小龙平白多操了一份闲心,笑了笑,“没文化又不代表不识字。”
他抓起菜杆另一只手,指头扒不开,干脆整个拳头塞进印泥盒里,就这样连着画了十几份,鸡飞狗跳一桌狼藉,施杰看不过去,“行了行了,你来摁着他。”
郁小龙手没松,瞄一眼桌上,挑起一根不锈钢筷子,在手里转了一圈。
下一秒,眼不眨一下,朝着菜杆手背用力插了静去。
菜杆一口嚎叫憋在嗓子眼里,憋得脸通红,在惨叫溢出口前,施杰忙捂住了他的嘴。
“不想写血书的,现在好好画,画完三十七张,今天就收工了。”郁小龙冷冷道。
菜杆动不了,只能拿怨毒的眼神死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也剜个洞出来。
画的时候他才看清那上面写了什么,大意是他张金鹏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以后永远不会再踏入酒吧街半步之类的话。
郁小龙当真让他足足画了三十七张,用意不言而喻。
走的时候施杰从厨房摸了个保鲜袋,把那一碗车厘子光明正大地全顺走了。
郁小龙前脚出了门,突然想到什么,又折进去,把已经捂着手背瘫倒在地的菜杆又拎了起来,四处看了看,把他衣服脱了。
“你他妈……还想干什么?”菜杆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哆嗦了。
“报仇。”郁小龙轻飘飘甩下两个字,把人拖到门外走廊上,对着没有刮过白裸露着水泥的墙。
施杰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睁大了眼睛,“卧槽!”
这他妈是要上刑啊!
他赶忙上前阻止,还好郁小龙手下有分寸,只把人往墙上重重摔了下,并没有出现他想的那样,摁在水泥地上疯狂摩擦以至血肉模糊的场景。
不过就那一下,光听菜杆的惨叫就知道有多狠,惯性跌落下来时,施杰看到他背上磨破了很大一块皮,往外渗着血。
郁小龙满意了,衣服扔他身上,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招呼其他人走。
“龙哥,咱……是不是有点过了?”小周他们没有郁小龙狠,也不如施杰脾气爆,这种上筷子把人手掌捅个对穿的事他没心理准备。
“过什么,你跟他说话他听吗?”郁小龙说:“隔靴搔痒,等着明天再来投桃报李?”
“就是,不真给点颜色把他们吓怕了,你不逗他玩,他以为你在逗他玩。”小丁说。
确实,和菜杆他们你来我往也不止一两次了,以前是殷叔不点头,现在他老人家都松口了,哪有不一次把他们给彻底收拾服帖的道理。
施杰勾着小周肩膀,“哎,你龙哥今天帅不帅?”
“挺帅的。”小周揉了揉鼻子,回头看了郁小龙一眼,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时候都帅,哪止今天。”
晚上他们商量着去吃火锅,郁小龙请客,出了小区门,小周叫住施杰,“阿杰哥,你那车厘子,给我吃两颗呗,我压压惊。”
施杰一下捂紧了,瞪他,“你想得美。”
回来后施杰把那一整袋都倒进碗里,洗了又洗,郁小龙去讨,也只吝啬的得到两颗,“给赵菲的?”
“不就她们女孩子爱吃这种东西吗。”施杰说。
郁小龙看着他。
“我就是看她前段时间学校里一直搞活动太累了嘛,不都说这东西有营养,再说了,一直吃人家留的饭,我不表示表示,我成什么了?”
“我说你什么了吗?”郁小龙有些好笑,“你跟我在这解释。”
“懒得理你。”施杰翻了个白眼,端着碗去敲赵菲的门。
郁小龙脚步轻快地上了三楼,正推门,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显示的还不是本地。
以为又是卖什么沿街商铺临湖别墅这些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东西,他挂断,摸索着开灯,灯没亮,电话又打了进来。
他接起,对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郁小龙没说话。
夏琮似乎是笑了声,“不说话什么意思,不会这么快把我忘了吧。”
等了一会郁小龙还是没有声音,夏琮轻叹了口气,“我在你楼下,给你送点东西。”
“你怎么会有我号码?”郁小龙想问的不止这个,显然夏琮连他住哪都知道。
“你自己告诉我的。”夏琮说:“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喊了啊。”
“操!”郁小龙愤然挂了电话。
客厅里,赵菲和施杰他们坐在一起正聊着什么,看见郁小龙,喊他一起过来吃。
郁小龙边往外走边指了指小周,小周一脸莫名,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我?我怎么了?”
郁小龙没理他,出了门没看到夏琮人,刚想问,进来一条消息,【直走往前,我开了双闪。】
远处黑暗里果然闪过两道光,郁小龙走过去,夏琮靠在车门边上,两条长腿交叠着,等他到跟前,把烟掐了,“还以为你又不理我了。”
“东西。”郁小龙朝他伸手,应该是狗粮,刚好后面他也没顾得上给黑狗再买,还回来正好。
夏琮不动,只看着他。
郁小龙渐渐沉下脸来。
夏琮却像是全然无觉,“又打架了?”
“跟你有关系?”
“问问。”夏琮说:“又是跟那谁,麻什么杆的?这次是为什么?”
郁小龙没说话。
“不会是为了给我报仇吧?”夏琮看着他,手朝他脸上两块明显的擦伤上伸了过去。
郁小龙偏头躲过,迅速握住他手腕,隐含怒气,“那天在酒吧街我说了什么,没忘吧?”
夏琮摇头。
“那是没听懂?”
夏琮略微一笑,“还是这么抵触,既然这样,又为什么把水晶鞋留下了呢?”
“……什么?”什么鞋?
“你故意留它在那,让我捡到。”夏琮往他身上靠近,小腿撩起在郁小龙腿上蹭了蹭,“不就是让我有机会再来找你吗。”
郁小龙明白过来,手一下握紧,往后重重摔在车窗上,只听一声清脆的细响,夏琮的脸色转瞬变得有些难看。
他皱眉,把头低下去,顶在郁小龙肩膀上。
“你……”郁小龙怔住。
“怎么办?”夏琮声音如常,吹拂在郁小龙颈项边的呼吸却透着一丝难忍的痛苦,“我手指好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