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动作一僵,神情恍惚,“什、什么?”
君灵沉看向他手中的芸豆糕,道:“只有一份。”
闻瑕迩霎时只觉五雷轰顶,神魂出窍,好半晌都没能缓过神来。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少家主。”
君灵沉拂袖,两扇门无声开合。
一名弟子从门外跨步走进,拱手道:“大小姐派我来给少家主送药。”他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两个玉瓷瓶放到一旁。
君灵沉扫视那两瓶药,“替我谢过长姐。”
弟子点头应下,但似乎未有离去之意,君灵沉便问他:“还有何事?”
那弟子欲言又止,踌躇道:“方才有客到访,大小姐在接待。但是大小姐……”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打量君灵沉,“他们想见少家主……”
“他受了伤,不宜前去待客。”闻瑕迩询问小弟子,“君姐姐没同那些客人讲吗?”
弟子连连摇头,解释道:“并不是没同客人们讲!只是……只是大小姐身份不便。”
闻瑕迩当下思绪一转,便猜出了这弟子话中的暗指。君灵沉的姐姐君思敛虽是君家的长女,但却是妾室所出,便是所谓的庶女。这年头竟还有仍在拿嫡庶之分做文章的人,思及此,便让闻瑕迩有些嗤之以鼻。不过这毕竟是君灵沉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的在一边听着。
谁曾想君灵沉却忽的说道:“轰出去。”
闻瑕迩闻言一愣,那小弟子闻言亦是一愣。
君灵沉冷声道:“全都轰出虚无缥缈间。”
闻瑕迩双眼亮晶晶的看向君灵沉,心道他心上人可真有气势。那小弟子却被这话中的冷意吓的抖了几抖,磕绊道:“……可是他们好像是来说亲的。”
“说亲?”闻瑕迩愣了一下,从榻上猛地跳了起来,“说什么亲?!”
弟子又是一阵摇头,将一副不可说的模样表现到了极致。
闻瑕迩只觉胸口有一股风凉嗖嗖的刮过,心间霎时凉了一片。
君灵沉闻言稍作沉吟,突然侧头看向他,说道:“不准倒药。”
闻瑕迩唇抿直线,不知自己此刻是何种神情,“……你要去啊。”
君灵沉颔首,吩咐那小弟子,“看着他喝完。”
弟子忙不迭的点头,“弟子明白。”
君灵沉这才缓步离去。
闻瑕迩看着君灵沉愈行愈远的身影,几度启唇,却仍旧一个字都未能吐出。直到那抹霜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弟子踱步来到他面前,提醒道:“公子再不喝药,药就要凉透了。”
闻瑕迩垂眸,前一刻还热气腾腾的药,眼下已逐渐变得冰凉。他淡声道:“是啊,凉透了。”
语毕,抬手执起茶杯,一杯一杯的饮尽。
弟子见他喝药动作喝的太猛,劝道:“公子你慢些喝吧。”
闻瑕迩趁着喝完一杯的空隙,手背拭唇,道:“喝慢了,就彻底凉透了。”
弟子听得云里雾里,“这又不是酒……喝这般快公子不觉苦吗?”
闻瑕迩不语,低首喝药。
弟子见劝不过,便悻悻的歇了声,站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看着闻瑕迩把一桌的药喝完。
“喝完了。”闻瑕迩放下最后的空盏,朝弟子说道:“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弟子点点头,应声离开。
两扇门一合上,闻瑕迩便倏的后倒在了榻上,面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他的心上人正在和别人说亲,他除了敢在独自一人时作出一副怅然若失,黯然失落的模样外,什么也做不了。
如同一个在战场上落荒而逃,节节退败的逃兵,除了逃匿躲藏,苟且住自己的性命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君灵沉面前,从来都是逃兵。
那藏在心底见不得人的心思,一旦破土而出见了光,便是他和君灵沉决绝的一日。
而他在君灵沉面前能落到现今这般处境,也怪不得任何人。
不过全都是他一手一手将自己推到眼下的境地,生生掐断了他对君灵沉这段本就不该生出的孽缘。
待有一日因这段情愫把他自己逼到退无可退之时,想来便是他再次跌入万丈悬崖,摔的粉碎之际。
闻瑕迩心思百转,双手枕在脑后,目不转睛的望着上方,少顷长舒了口气。
因着那一壶药的功劳,本该沉沉睡去的他此刻却异常清醒。
连带着他前世那段极不愿回忆起的往事,也在脑海中变得异常清晰,久久挥之不去。
喜欢上一个人是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忘了,只是待回过神来时才蓦地发觉,笔下写出的字,全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第87章 不容
闻瑕迩百无聊赖的走在冥丘城中的街道上,东看看西瞧瞧,对身侧一直跟着的灰袍青年视若无睹。
这灰袍青年名唤莫逐,乃是修仙界近日来声名鹊起的魔修之一,因修为卓然,性子刚毅,便被冥丘魔主闻秋逢招揽麾下,成了府中客卿。
而这位客卿平日里除了在府中修行外,最重的职责便是奉闻秋逢的吩咐看管闻瑕迩的一言一行,不放任他在外肆无忌惮,招惹事端。
闻瑕迩被莫逐跟了一路,实在有些受不住,便说道:“莫逐兄弟,我跟你打个商量如何?”
“不打。”莫逐一口回绝。
闻瑕迩被噎了一下,“你连我要打的商量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回绝的这么快?”
莫逐道:“言多必失。少君心思缜密,莫逐惟恐听了少君的商量便被少君唬住,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
“我又不是专门唬人的精怪,难道同你打个商量便能轻而易举的唬住你不成?”闻瑕迩抱肩,停下步子看莫逐,“我有这么大能耐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少君低估自己了。”莫逐面不改色,说道:“莫逐只是一介客卿,不过听命行事,少君还是莫要难为我了。”
“你定是听了外边的风言风语,对我有误解。”闻瑕迩了然于胸,替自己辩驳,“其实我这个人吧,特别好相处的,外边的话都信不得的。”
莫逐面不改色,“崇天楼上与禹泽山的缈音清君比试惊动两道;静水寺的大乘佛法会上偏要论密宗佛法,搅乱了法会气晕了讲法的得道高僧;仙道的论剑大比上凭着符阵打败了一众剑修,扰得一场剑试鸡犬不宁,落荒而散。”他问闻瑕迩:“敢问这些事,可全都出自少君的手笔?”
闻瑕迩汹汹气势霎时被浇熄大半,他别过头,“不过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少君自轻了。”莫逐道:“如今这些事在两道间传的沸沸扬扬,少君盛名俨然已名冠九州。”
“所谓风言风语便是越传越疯,以假乱真。”闻瑕迩故作漫不经心,“我做这些事自有自己的缘由。”
莫逐步步紧逼,“少君的缘由,便是为了和缈音清君作对?”
闻瑕迩面色一滞,“胡说八道。”
“少君和缈音清君不和已不是秘事。”莫逐心照不宣,“闻先生也略有耳闻。”
莫逐口中的闻先生便是他父亲闻秋逢,闻瑕迩闻言,抬脚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所以,你就是家父派来监视我的吧!”
莫逐紧跟他不放,“少君年少,我只是闻先生派来护卫少君安危的。”
闻瑕迩哂笑道:“我如今这身修为,自保怕是绰绰有余!”
“多一个护卫总是好的。”莫逐道:“少君不妨体谅体谅闻先生一片慈父之心。”
闻瑕迩猛地顿住脚,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打量莫逐。
莫逐神色如常,不偏不躲任由他打量。
少顷,闻瑕迩道:“既是护卫我安危的,同我一同出这冥丘城如何?”
莫逐道:“不可。”
闻瑕迩面色阴郁的收回目光,身旁跟了个监视他一举一动的人,还出不得城,留在这处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打道回府自己画符玩算了。
打定主意后闻瑕迩便要转道回家,正在这时,头顶上空突然飘下来一块粉色丝帕,好巧不巧的盖在他头上,一股脂粉味霎时涌进他口鼻中。
他拿下丝帕,仰头一看,便见一个杏眼桃腮的娇俏女子正倚在上楼的阑干处,美目流转,羞涩的打量着他。
闻瑕迩两指捻起丝帕一端,往上方扬了扬,“这帕子可是姑娘的?”
那女子看见闻瑕迩拿了她的丝帕,一双眼柔的仿佛要掐出水来。她正要应声说是,又有一名黄衫女子从她身后走出来,朝着下方的闻瑕迩抛去一个媚眼,“少君这般好样貌,不仅是这妹妹,便是我见了也觉面红耳赤的紧。”
“哪里哪里。”闻瑕迩手指微动,掌间的丝帕便腾空而起,往上方飘去。他笑道:“姐姐抬爱了。”
他本就生的丰神俊朗,此刻微微一笑,便让这楼上倚着的两名女子当即羞红了脸,恨不得立刻要从楼上一跃而下,向他述尽一番情肠才肯罢休。
莫逐道:“少君该收敛些。”
闻瑕迩朝那两位姑娘挥了挥手,背身离开,“我什么都没做,谈何收敛?”
莫逐亦步亦趋,沉吟道:“近日修仙界出了一个排行。”
闻瑕迩兴致缺缺,还是颇为给莫逐面子的问了一句,“什么排名?”
“修仙界女修们最想嫁的男修士。”莫逐顿了顿,“少君你排第二。”
闻瑕迩挑眉,“谁排第一?”
莫逐道:“缈音清君。”
闻瑕迩抱肩,眼珠转了一圈,没应声。
莫逐又将随身的玉蝉拿出,从中随手摸出几封信来,递到他面前,“这段时日,府中收到了许多女修给少君写来的信,均是写的男女之情。”
闻瑕迩随手接过一封,见信封上的蜡印已被人划开过,问道:“你拆开看过?”
莫逐摇头,“全是被闻先生打开的。”
闻瑕迩:“......”
“少君年纪尚轻,不该耽于男女之情。”莫逐道:“这是闻先生的原话。”
闻瑕迩扶额,把信塞回了莫逐怀中,“行了行了,回去了。”
莫逐点头,把信放回怀里。
二人沿途回府,过湖走至一架石拱桥上时,忽见前方不远处站满了人,把一方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有眼尖的看见了闻瑕迩,喊道:“少君!”
这一声喊引得众人连连侧目,都向闻瑕迩看来,异口同声喊道:“少君!”
闻瑕迩走上前,笑着道:“诸位乡邻们好,都围在这里看什么稀奇啊?”
众人为他和莫逐让出一条道来,他往近了一瞧,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躺在路中央,也不知是死是活。
闻瑕迩在那乞丐身边半蹲了下来,本想试着拍醒对方,却见那乞丐露出的脖颈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灰颜色。
莫逐也看见了乞丐脖颈上的异样,说道:“像是中毒。”
闻瑕迩点点头,想着用灵力能不能唤醒此人,乞丐却蓦地睁开双眼从地上弹起,两手指甲以肉眼可见速度猛地增长,嘴边长出两颗森白獠牙,晃悠一圈后,狰狞着面容在原地张牙舞爪起来。
眼看着那颀长的指甲就要划到莫逐的身上,围观众人惊声高呼,电光火石之间,闻瑕迩打出一道定身符贴在了乞丐身上,乞丐龇牙咧嘴的动作顿在了半空,嘴中发出浑重的呼吸声。
“少君真厉害!”众人异口同音的附和道。
闻瑕迩整了整衣摆从地上站起,有些无奈,“这人都发狂了,大家方才怎么不散去?若是被这牙咬上一口怕是不好受啊。”
“有少君您在我们不用跑。”
“是啊,有您和闻先生在,我们冥丘城安全的很。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不用跑!”
在场众人被这句话逗笑,闻瑕迩笑道:“天王老子一时半会儿倒来不了,不过这乞丐似乎有些来头,不知有哪位乡邻可识得他?”
莫逐端详了这乞丐一会儿,见那乞丐看着他的眼冒青光,口水横流,便觉出不对,向闻瑕迩附耳道:“只怕已不是人了。”
闻瑕迩点头,伸手掀起乞丐前额杂乱的发,露出乞丐的脸,“大家真不识得他吗?”
“少君。”有人应声:“这个人好像不是我们冥丘的。”
闻瑕迩收回手,说道:“还请详细告知。”
那人答:“我前些时日在城外狩猎,路过一个村子。无意中发现那村子里有许多人都像他这般......”
闻瑕迩追问:“都像他这般口生獠牙,指甲颀长?”
那人说是,“我知晓这模样多半不对,便没敢在村子多留,回了家中。”
闻瑕迩若有所思,少顷道:“那个村子在哪里?”
“出城外往西行三十里。”那人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叫水村。”
“我知晓了,多谢这位乡邻。”闻瑕迩弹出一道赤符贴在那乞丐身上,那乞丐便倏的绕开人群,疾奔消失。
他说道:“大家若是在城中再遇到这样的人,烦请一定要来我家告知,我会让家中的修士们来擒住他们。不然由得他们发狂乱咬,伤到人就不好了。”
一众乡邻应声说是,闻瑕迩又嘱咐了大家几句不要擅自和这些东西抗衡后这才让人散去。
“很邪门啊。”闻瑕迩道:“青天白日的还能发起狂来咬人,再邪的僵尸都不成。”
莫逐沉吟道:“而且这乞丐看起来还像半个活人。”
“那走吧。”闻瑕迩哥俩好似的拍了拍莫逐的肩,“水村的‘人’在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