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听得这番话,结霜的眉蓦地拧紧,怒目圆睁的瞪视着闻瑕迩良久,压着声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闻瑕迩等的便是这句话,他走到弟子面前半蹲下,手按住莫逐抵在对方脖子上的枪尖,沉声问道:“在背后将你创造出来,让你惹出这一连串祸事的人是谁?”
弟子眉头当即皱的更紧,沉默几息后,张嘴正欲说话时,一道剑光忽的从他和闻瑕迩的身前滑过。闻瑕迩空翻后退几步,待站稳后便见那弟子倏的从身后的墙面破窗而出,大开的窗户霎时涌进一大片尸群,而云束却站在一旁用剑锋挑着他的凝冰符,面色狂妄的看着他,“想动我云家的弟子,做梦!”
“蠢货。”闻瑕迩骂道。
“就你聪明就你能!”云束挥剑砍下一颗头颅,呛声道:“想动他有本事你就追出去!别躲在这破庙里当缩头乌龟!”
闻瑕迩一张禁声符贴在云束嘴上,转身运符扫开一片尸群便要跃窗而出前去追击,莫逐长|枪挡住他去路,“少君,此时乘胜追击并非上策。”
“那母蛊能附身在任何人身上,眼下好不容易找出他身份,若不乘胜追击,待他再换一副皮囊游走在世间,便是我们与他擦肩而过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闻瑕迩快速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无论是这些尸群还是那只母蛊都近不了我的身。你方才和母蛊交手,应该知道他有多不堪一击。”
莫逐道:“我同少君一同前往。”
闻瑕迩瞥了一眼躺在角落处由几个应天长宫弟子看守者的朗禅,说道:“劳莫先生留下帮我看护阿禅。”
“但……”莫逐欲言又止。
“朗青洵与我情若手足。”闻瑕迩飞身越出窗外,“有劳莫先生。”
他身形一从庙内破出,便吸引了围着破庙的大半尸群,一具具尸体磨着獠牙,张牙舞爪的向闻瑕迩袭去。闻瑕迩快速的扫视着周遭,背面对着尸群反手画阵,古老符文隐现于虚空中,风声大作,只听得一声声刺耳的尖叫接连响起,朝他前仆后继而来的尸群霎时消失于一片赤光之中。
闻瑕迩捕捉到在屋檐上逃窜的一点黑影,翻身跳上屋檐,沿着那黑影追去。
脚下的瓦片被踩的哐当作响,那母蛊分明已经受了伤,逃窜的速度却依旧不慢。眼瞅着那母蛊就要跳下一片曲折弯绕的巷中,闻瑕迩抬手拔下发髻上插着的鎏火簪,往母蛊的方向随手一掷,簪身破风而出,耀眼金光迅速布满周遭,印亮了大半村落。
母蛊被这道金光追赶的无所遁形,电光火石间,只见他蓦地停驻身形,喉结涌动,张大嘴吐出一只拳头大的紫色蛊虫后便轰然倒下。而那只蛊虫却从金光未及的空隙一跃而出,跳下屋檐,钻入弯巷中。
闻瑕迩眸色一沉,旋即跳入巷中,鎏火簪倏然回到他手心。扫视昏黑无比的巷子半晌,说道:“你脱下人壳又受了伤,能逃多远?一丈?十丈?你连这村落恐怕也逃不出。”
话音方落,四面八方的巷中便传出忽远忽近的女声,“休要唬我,你不过是找不到我的藏身之所,想诱我主动现身罢了……”
“我的确想要你主动现身,但却不是因为我找不到你的藏身之所。”闻瑕迩缓声道:“我不过是想给你一个从良的机会罢了。但若你执意不从,冥顽不灵,就怪不得我了。”
那女声顿时变得幽怨,“口中说着劝解,心中却是想着如何将我除之而后快!你们人是这世间最善变狡诈的动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话……”
闻瑕迩漫不经心的拨弄了几下手中的鎏火簪,说道:“我若想将你除之而后快,莫逐的枪早已把你碎尸万段,我的符早已把你冻成冰块。哪还有你眼下活蹦乱跳的处境?”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那女声又变作初始的平静,“你追着我想从我身上拿到什么?”
“一早我便道出了来意。”闻瑕迩重新将鎏火簪插进发髻中,“告诉我是谁造出的你,又是谁在背后操纵你引发这一桩桩祸乱。”
巷中陷入沉寂,闻瑕迩也不催促,淡道:“经今夜水村一事你已得罪了禹泽山、应天长宫、青穆云家乃至我冥丘,即便眼下你能侥幸逃脱,日后要面临的却是这四大家的合力追捕。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想来必定刺激紧张的紧。”
那女声又变作暴怒,“我能附任何人的身!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你大可一试。”闻瑕迩道:“且看是你能先逃过我们的追捕苟延残喘,还是率先死在你背后之人的手上,我拭目以待。”
“你想激我现身,别做梦了!”母蛊勃然大怒,“你等死吧!”
音方落,前后左右的巷中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闻瑕迩辨出这事尸群涌来的声响,问道:“这些子蛊能替你争取多少逃走的时间?”四方符阵从他手中滑出,浮在前后左右巷口的虚空中,“是半盏茶,还是半柱香?亦或者一眨眼功夫。”
巷中忽然爆发出漫天金光,坍塌声接连响起,四下屋舍一瞬间全部沦为平地。
放眼望去,方圆十丈内皆无可遮挡的东西,母蛊从一片残瓦中悄无声息的翻出身形,闻瑕迩忙要上前擒下,却猛地看见一道滚着戾风的弩|箭划破虚空朝着母蛊而去,他丢符打偏那支箭矢,发出颤响,同时惊动了母蛊,母蛊蜷缩着身子一弹,下一刻便流窜而逃。
闻瑕迩必是不能放任这只母蛊离开,抬脚便追,却又听得数声箭矢离弦的破风之声,暗道不好,跑入一个拐角后,便看见了那只母蛊身中数箭,毫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闻瑕迩往空中丢出数十道落火符,翻身上屋檐,眼角蓦地瞥见一点黑影,“是谁?!”
那黑影被他发现便未再躲藏,手中丢出一道物什向他砸来,他侧身一躲,看清那物什是一把十字弓,抬脚便朝那黑影追去。
黑影身形如鬼魅,飞窜的速度快到肉眼难及,闻瑕迩追击大半夜的母蛊此刻被这人几箭除去,心中也攒了怒意,一连放出数张凝冰符丢到前方的虚空中,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降低,虚空里刹那生出了数十道寒冰,每一道都迅速的往前延展着身形,发出“吱吱”声响,宛如浩瀚游龙般向那黑影齐头并进!
黑影只顾埋头逃窜,并不想与闻瑕迩正面交手,但那数十道冰龙来势汹汹,他再不出手便会被冻成冰柱,只得顿住身形运起灵力抗衡。
第91章 坠落
这人一出手,闻瑕迩便察觉到此人是魔修。他心中疑云重重,正欲一举将其拿下,问个究竟,屋下的巷中陡然响起了密麻的声响,犹如成千上万的虫蚁爬行,窸窣紧凑,听的人心底发毛。
闻瑕迩垂首晃眼一瞧,陡然看清了巷中景象,成千上万如同黑色密云般的虫子正在地上快速的移动,朝着同一个方向蜂拥前行。
母蛊死后,子蛊不受控制便会循着气味自行向母蛊靠近,看来方才那只母蛊的确已经死透了。
一声“咔嚓”声猛然响起,闻瑕迩收回目光,却见半空中缠绕住那人的冰龙身上竟现出了裂纹,下一刻,碎冰纷飞,无数残冰化作齑粉从虚空中掉落,闪着涔涔冷光。
那人做完这一切后停也未停,翻身再度跃下屋檐,身影飞速隐入巷中,闻瑕迩站在屋檐上纵观巷中格局,挑了一条近道落入巷中,那人恰好跑过一个拐角,和他撞了个正着。
隔着数丈距离,闻瑕迩冷眼打量着这人,“你就是将那子母蛊造出来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戴着一张鬼脸面具,通身上下半点能让人探究的踪迹也无。
闻瑕迩抬脚逼近两步,这人便往后退开两步,闻瑕迩道:“你此刻不说,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这人身形一滞,闻瑕迩紧接着上前,赤符已藏于背后,一步一步直将人逼到墙角。这时,右前方的巷中陡然响起了脚步声,闻瑕迩不敢多看,只匆匆一瞥,却蓦地发觉来人竟是君灵沉。
他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朝着面前这人说道:“摘了面具吧,缈音清君出手可比我更准更恨。要是惹得他不快,你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
这人偏过头,显然也是看见了持剑而来的君灵沉,只见他忽的出手,拿出一把东西朝君灵沉面上丢去,君灵沉抬剑便要挡之,闻瑕迩却快他一步打出几道赤符半路阻截了那把东西。
然而这人的举动似乎只是声东击西,他见闻瑕迩一出手,便再次从袖中丢出一件黑色的物什,动作又快又准却不是袭向君灵沉,而是朝着闻瑕迩而去!
“闻旸。”君灵沉出声提醒道,但仍是晚了一步,闻瑕迩只觉脖颈上微微一麻,脚下的步子生生顿住。
他两指捻起一道赤符往脖颈处抹去,放手摊开赤符时符纸上多出了一只冒着青烟的赤红色小虫。
“被虫咬了。”闻瑕迩用赤符卷起虫尸丢在了地上。
君灵沉向他走来,问道:“什么虫?”
“不知。”闻瑕迩摸了摸被虫咬的地方,“应该没什么大碍。”他扫视墙角一眼,那人果然已经趁着他们二人愣神之际逃走了。
君灵沉道:“无须你出手。”
闻瑕迩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后才明白君灵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道:“别想太多,上次你在渊海之地救我两次,我不过是还报给你罢了。”
末了,又笑看着君灵沉,“何况能出手救缈音清君的机会可不多,能出一次手是一次。不然我可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君灵沉闻言,眉心微蹙并不说话。
闻瑕迩心中却还惦念着那黑衣人的踪迹,不再逗留,对君灵沉道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开。
他沿着那黑衣人逃离时的方向一路追踪,沿途突然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莫逐,他停下脚步问道:“莫先生为何出来了?”
莫逐拱手道:“尸群体内突然钻出虫蛊朝着一个方向离开,我便知晓是少君成功击杀了母蛊。朗二公子也已无恙,应天长宫弟子正在照料,所以莫逐这才前来寻少君。”
闻瑕迩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给莫逐听,莫逐听罢,皱眉道:“既是如此,我与少君二人分头行动,寻那人踪迹该快些。”
“先生所言极是。”闻瑕迩道:“只是先生若遇上他先不要贸然出手,我与他短暂交手,并不似泛泛之辈。”
莫逐颔首道:“少君放心,莫逐若寻到此人必先支会少君。望少君遇上此人亦能先支会莫逐。”
闻瑕迩说好,事急从权,刻不容缓,二人当即便分开,独自开始寻那人的踪迹。
其实对找到那黑衣人闻瑕迩并未抱多大的希冀,毕竟离黑衣人逃离已有些功夫了,这水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依黑衣人的身形,若是此刻已逃离水村也实属平常。
但就这般放弃不寻不是闻瑕迩的行事风格,凡事总有两面,他自觉气运不错,若那黑衣人被他侥幸再度撞见,也不是不可能。
闻瑕迩行至水村一片偏僻的角落,脚下杂草丛生,不远处还有一口一人宽的石井,他走到井边往井底扫了一眼,只看得一片漆黑便收回目光。随后又抬首环视四周,不见有异便打算离开此地。
这时,一道身形倏的闯进闻瑕迩视野中,他定睛一看,云束正手提着剑,气势汹汹的向他疾步走来,嘴上还贴着一道禁声符,模样滑稽可笑的紧。
闻瑕迩顺势在井沿上坐下,抱肩打量着云束那副令人发笑的模样,“这是谁呀,嘴上怎么贴着符就出来了?梦游啊?”
云束想破口大骂,但两瓣唇因着禁声符的阻挠死活张不开,气的瞪大了眼,拿着剑在闻瑕迩面前一阵晃悠,一副闻瑕迩不给他取下禁声符,就要一直在闻瑕迩面前晃剑威胁的模样。
闻瑕迩不为所动,说道:“我这身细皮嫩肉若是一不小心被伤到了半分,你这辈子兴许就只能当个哑巴了。”
云束鼻间传出厚重的出气声,显然是被气急,闻瑕迩手肘撑膝,支着脸颊,慢悠悠说道:“我觉着你这辈子当个哑巴也挺好,连模样都瞧着顺眼多了。”
云束哐当一声丢了手中的剑,耸拉着头低眉顺眼的瞧着他。
闻瑕迩微微迷眸,道:“你的‘气节’这么快就不复存了?”
云束又捡起剑,在地上划出几个字来,示意闻瑕迩看。他垂眸看去,见那地上端端正正的写着“表兄,表弟知错”,他冷笑一声,道:“字倒是人模狗样,可这写字的人就不见得了。”
他话中的嘲讽之意不加掩饰,云束仅是握剑的手悄悄一怔,旋即便要再度提剑在地上书写。
闻瑕迩却是已经厌烦了,抬手收回贴在云束嘴上的赤符,道:“滚。”
符一离开,云束便觉桎梏在他嘴上的力道消失殆尽,他试着低声说了几个字,顺利吐出后,面上的顺从瞬间消失,看向闻瑕迩的眼神恨怒交加,“闻旸,你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闻瑕迩对云束这幅翻脸大变的模样习以为常,“你若是还想见到几个时辰后的太阳,大可多骂几句。”
“你放屁!”云束气的面目狰狞,剑横隔在闻瑕迩身前,“你就只会耍耍嘴上功夫!连三岁小孩都糊弄不住!”
闻瑕迩淡淡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剑锋,“我是不是只会耍耍嘴上功夫,你眼下大可一试。”
“别以为我怕你!”云束的剑锋又近半寸,“我忍你这魔头许久了,今日我便要替云家......不!替仙道除了你!”
“动手。”闻瑕迩道:“我动一寸便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