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拿起剑的那一刻也很帅。”
谢然记得叶流云重新提起剑的那一刻,镜头给了任昀好几秒的特写,有眼神、有右手。山风把他的白衣带起,猎猎作响,剑客的表情淡漠,唯有一双瞧着剑的眼睛熠熠生辉。
“你看过了。”任昀用的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谢然笑了笑:“之前吃饭的时候我不是和任哥说过嘛。”
任昀在记忆里搜寻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谢然喝了酒,说话断断续续的,只是一个劲地和他说叶流云的结局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却始终没提究竟如何。
“我很喜欢他最后一刻拿起剑的时候,说的那句‘锈剑尚未断,我没有理由低头’。”
《江湖客》讲述的是叶流云的后半生。他的前十余年,惊才绝艳,一手破厄剑法名动武林,后来一朝被害、手筋被挑,终日隐姓埋名,寄情烟柳之地,何其可悲。谁想纷争又起,消失多年的他被推上风口浪尖。叶流云在昔年习武之地的一棵树下挖出了自己的废剑,再次提起剑的那一刻仿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未走远。
少年和青年叶流云都是任昀所扮演,两者却呈现出了不同的感觉,不只因为他们的造型,更多的还是因为任昀的塑造。少年叶流云的眼中总是带着光亮,桃花眼中含着笑意、傲气,而后来的叶流云眼里更多的则是木然与颓废。
叶流云之于谢然,就像是深水中的一块浮木,十八岁的他在日复一日的奔波里抓到了一丝寄托,便死死地抱住这块浮木不敢松手。他一个坏了的手机里保存过一个剪辑,不知在多少个夜里被他循环了多少遍。
其实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很小很小的契机,只是因为他在某个时候突然伸出了手,握住了一个陌生人。
谢然喜欢任昀的理由有很多,连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或许是叶流云给的惊艳,或许是那日机场的见面,又或许是无数个黑夜里在屏幕上出现的身影、耳边散不去的声音。
任昀突然伸出手在谢然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搭了一下,很温柔地摸过他的头发。手下的触感柔软而美好,教他止不住地想要再多停留一会儿,但他还是离开了,指尖还不小心地擦过谢然的耳朵,感受到了上面的温热温度。
“如果你真的想要转型,我可以帮你。”任昀缓缓地说道。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谢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盯着他说:“任哥打算怎么帮?”
他之前和任昀说的并非都是谎话,这几年里他确实有过转型的打算,但是自身条件并不支持,硬要他从偶像剧转到正剧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
“齐泠是一个很好的角色,适合你,不要浪费。”
于是好不容易等来的半天假在几分钟后就变了番模样。
谢然趴在沙发背上,从喉间发出一声哀叹,捏着剧本的手指一送,就让它直接落了下去。他今天的头发本就没有打理,这会儿更是乱成一团,随意地翘着。
任昀帮他捡起了剧本,找到谢然刚才读的那一页,说道:“我个人是觉得这里的语气可以加重一点,或者停顿一下,具体的你还是要看赵珩怎么想。”
谢然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懂的可以多去问问他,去找喻清也可以,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在演戏这一块很有天赋。”任昀又道。
“我还以为您会不喜欢喻哥呢。”谢然笑着道。
“为什么?”任昀疑惑地看着他。
“喻哥和我差不多吧,选秀出身,也算是从爱豆转型过来的。”
任昀的眉头皱了皱,视线落在了谢然露出的那一截后背上。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些话在嘴边转了千百遍,到头来都还是觉得不太合适,索性只能用沉默作答。
谁想到谢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是,喻哥有实力,算不上花瓶。”
这话里还夹杂着一股奇怪的醋味,任昀甚至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你的能力也不差。”任昀说道。谢然扶着沙发背直起了身,转过头看向任昀,眼睛里像是铺了一片星光似的,亮极了:“任哥难得夸我一次,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任昀说,“不相信你可以捏自己一下。”
谢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在任昀的脸上捏了捏,犹豫地问:“痛吗?”
他的动作很轻,跟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哪里有什么痛感。但任昀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上手,一时之间没能缓过神来。
“你说呢?”
任昀的桃花眼半挑起,眼中是一片促狭的笑意。谢然在这样的目光下缴械投降,整个人都像是坠入了一片雾气氤氲的温泉之中,热意从脚底蹿起,带走了他的神志,整个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再也想不到其他。
他朝任昀靠近了一点,动了动眼皮,睫毛如扇页似的扇动着。
明明没有酒,他却觉得自己头昏脑涨,恍如踉跄中酒,郁郁沸沸。
“那我给您吹吹?”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地说道。
任昀的目光扫过谢然的腰,他的上衣衣摆搭在沙发背上,没有完全覆盖上谢然的腰身,裤腰是松紧带的,因为谢然先前的动作有些下移。他不着痕迹地扫过上边的线条,瞧起来……
很好摸。
任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飞快地撇开了自己的视线,遮掩似的看着手中的剧本。
“你先看着,我出去抽根烟。”任昀说道,把剧本放在谢然的手上,也不等对方回应,就起身快步走向房门。
开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任谁都不会想到他这副模样近乎落荒而逃。
但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微博上就多了一条娱乐八卦,配图正是任昀“摔门”离开的情景。
【据《破风》剧组人员透露,任昀在给谢然探班期间从谢然房中摔门而出,神情严肃疑似和谢然吵架,之后又在楼道里抽了两根烟,中途谢然一直待在房中。两人结婚才一个月就出现这种情况,你们怎么看?】
“他们是不是有病?”看完消息后的任昀没好气地说道。
“所以你们吵架了吗?”曾静问。
任昀凉凉地说:“没吵。”
“那你还摔门?”
“没摔,就是出去抽根烟。”
曾静:“为什么抽烟还要出去啊?平时也没见你……”
“我乐意。”任昀没好气地说道。
第31章 杀青
“问过了,照片确实是从剧组人员手上流出的。”
任昀看着屏幕上谢然发来的消息,撩起眼皮来看了曾静一眼:“你觉得有几个人早上闲得没事干,蹲在人房间外面拍照片?”
“这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脑子正常得很。”曾静说。
“没说是谁发的?”
“没说,剧组工作人员那么多,也不知道是哪个。”
任昀想了想,给谢然回了“我会处理”四个字,然后放下手机,看向曾静。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笑了一下,说道:“我懂怎么办。”
任昀没有说话,打了个手势就放她去了。
谁想几分钟后,谢然又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谢然:我和前台说我东西丢了,想看下监控。
谢然:那个点周玥的助理正好去帮他买东西。
谢然:[这个锅我不背.jpg]
任昀笑了笑,给谢然也回了一个表情包——是一只黑猫,头上还顶着一个偌大的问号,是从谢然那边“偷”来的。
随后谢然发来了“周玥那边交给我来解决”的要求,任昀思索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没过几天,谢然受伤的消息正式登上了热搜。前几天剧组不是没有传出这个消息,即使某瓣上的帖子盖了几千层,但因为谢然和剧组迟迟没有出来说话,被多数人认为是捕风捉影。谁都没有想到几天后会有一个营销号突然放出了路透,虽然是全损画质,但还是能通过身形判断出那个在屋顶上滑倒的人是谢然。
于是事情迅速发酵,话题高居榜首不下。
随后谢然发了一条微博。
【@谢然R:谢谢关心,不严重。就是药水味道挺重的,经常把助理熏跑[哭]】
“我去找赵导要了录像,稍微处理了一下。”
那天晚上和任昀通电话时,谢然这么解释道。事发之后他就让周轩去要了录像,当时的情况赵导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谢然是什么意思,他给了谢然几声交代,别把事情闹得太大,不然对剧组也有影响。
谢然当时没打算这样做,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然而周玥这个人着实太过烦人,阴魂不散的。
他没有把对方拉自己的那一幕截出去,只是简单地提醒一下,对方要是真没有什么脑子,他也没有办法。
“嗯。”
任昀没有告诉谢然的是,他刚和《破风》另一个投资方吃完饭,至少在《破风》拍摄结束前,周玥都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了。
《破风》拍摄周期四个月,后期周玥总算安分了许多,就是偶尔投来的目光让人有些不悦,但谢然并没有精力去管这号人物。
齐泠杀青在即,最后一场戏是谢然最喜欢也是最难拍的,他在原着时在这一章卡了很久,迟迟不敢往下翻阅齐泠的结局,好不容易做好了准备,在看到的最后一句话时还是掉了眼泪。
剧情进展到高潮,齐泠的身份败露,被喻清所扮演的周家少爷关押。周家少爷煽动各派人士将目光直指陆家,想借此拖陆家下水,安上一个“勾结邪道”的罪名。
这周家少爷就是飞花楼楼主的另一个身份。
地牢里的火光微弱,火苗被冷风吹得明灭不定,烛火在土墙上映出的影子分外扭曲。牢中阴森,寒气穿过单薄的衣衫蹿进了齐泠的伤口,仿佛要将他的骨血都冻得结结实实。角落里的水声滴答,呼吸之间除了冷意就只剩下铁锈的味道。
齐泠瞧着自己的这位主子,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来。
这个笑谢然昨晚对着镜头练了好几遍,脸上的肌肉都险些僵硬。任昀的挑刺程度若说是第二,肯定没人敢争第一。手机就放在桌上架着,镜头正对着谢然的脸,任昀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语调缓慢地给谢然指点,不是说他情绪不够就是说他眼神不到位。
最后还是靠对方发来的一部经典影片里的片段找到的感觉。
任昀离开后的这几个月,谢然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经受几个小时的小灶宠幸。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新婚燕尔,只有谢然知道自己每晚过得有多艰难,痛苦和快乐一同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喻清饰演的飞花楼楼主站在他的面前,嫌恶地扫过他身上的血痕,说道:“虽然偏离了我最初的设想,但我当年把你放进陆家,也并非毫无作用。”
齐泠没有说话,飞花楼楼主继续说道:“各派已经在陆府门前聚集多时,你猜你那位陆姑娘会如何行事?”
谢然闭上了眼,他有些接不住喻清的戏了。喻清算是天赋型选手,爱豆转型成演员的案例不少,但他无疑是最成功的一个。当年他参演江晴非主演的那部《一生》,若非是这部电影已经拿下了三个奖项,恐怕“最佳男配”也会落到他的头上。
“离下一次毒发还有三天,若你老实承认了陆家与飞花楼之间的关系,说不定我能放你一命。”
齐泠睁开了眼,眼眶是赤红的颜色,他已经多日未曾进水,连声音都是嘶哑难听的:“若我说不呢?”
周素尘弯起眼睛不屑地笑了:“那你应该知道结局。”
齐泠咳出了一口血,干裂苍白的唇上终于染上了一点艳色。
周素尘挥袖离开,地牢里鞭声又起,压抑着不愿出口的喘息声散在了风中。
齐泠在遇见陆平烟之前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剑。飞花楼的训练残酷且严苛,少时的他看不见明天,活在日复一日的提心吊胆之中,日子久了,心也就麻木了,机械地踩上同伴的尸体,借着他们的血肉爬出深渊。然而对于杀手来说,深渊外并没有蓝天,仍旧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刀口舔血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但也不想就此死去。
直到乌云散去,他见到了月。
但明月太遥远了,水中恶鬼连月光都不敢触摸,更不用说与月相伴。
齐泠想,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能见她最后一面就好了。
“算了。”倏忽,他喃喃说道。
蛊虫发作起来太疼了,他挣扎的模样一定很丑,会吓坏她的,还是不要见面了。况且她大概也在记恨他,恨他别有所图、隐瞒多年,以至于牵扯上整个陆家。
死在这样的地牢里,也挺适合他的。就像他最开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也让他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在某一片无名的黄土里化作白骨,连名姓都不用有。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陆平烟的时候,三月的春风轻拂着少女尚未长开的眉目,她穿着湖蓝色的短打,手上握着一柄短剑,目光扫过陆家二少爷时,带着三分不屑;他想起那夜的山寨,他背着少女跑进茂林,仲夏夜里的凉风吹起她的发,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又想起在落剑宗山下的村镇里,那盏从他手中漂走的、烛火幽微的莲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