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烟当时问他许了什么愿,齐泠没有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没有读过什么书,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那盏花灯上写的是——
愿陆平烟平安喜乐。
他的血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可能都撑不到毒发的那一天。灵魂正在摆脱这具残破的躯壳,视野渐渐模糊,耳边却听见了嘈杂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被撞开,外边的风一股脑地刮了进来,桌上燃着的蜡烛都要被它吹灭。
齐泠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来不及了,先走。”
陆平烟站在他的身边去解架子上的麻绳,整个架子都被她扯得前后晃动。
“楚怀澜……我解不开……”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焦急地向旁边人求助。
楚怀澜退后一步,抽出了自己腰上的刀,砍断了齐泠手上的束缚。
没了束缚的齐泠向前软倒,陆平烟及时托住了他的上半身,把他放在了楚怀澜的背上。
周府中乱成一团,家丁四下奔走,屋顶上李漱玉的长枪被月光照得锃光瓦亮。
楚怀澜背着齐泠从后门离开,自一条小巷躲进了药房的后院。
陆平烟喘了几口气,上前示意他把齐泠放下,却看到楚怀澜僵在了原地,脸上露出茫然且悲切的神色。
“怎么了?”陆平烟沙哑着声音问。
“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
“什么?”
“他的心跳……停了。”
·
谢然刚从楚怀澜的背上下来,林芷彤就接过助理手上的花塞进了谢然的怀里。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擦干,一双杏眼通红,眼妆都有些花了。
“恭喜杀青。”林芷彤哽咽着说,话音落后还吸了吸鼻子。
谢然跟她拥抱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眼里也涌起了一股酸涩之感。
他很喜欢齐泠这个角色。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仿佛成了谢然身体里的一部分。
齐泠的成长、齐泠的经历,都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谢然从来没有对一个角色产生过这样的情感。他在隐隐约约间像是摸索到了什么,但太模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
其他的几位主演也上前来与谢然拥抱,各自都说了几句话,覃如筠更是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我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谢谢覃姐照顾。”
谢然又依次去感谢了几位导演。
然后,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初秋的晚风还夹杂着一点闷热的燥意,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月光从叶间缝隙溜过,在地上投下了点点光斑。任昀就站在树边,上身还是一件短袖T恤,任凭风滑过他的身体,把单薄衣物下的肌肉线条都清晰展示了出来。
谢然捧着花走到他的面前,笑盈盈地问:“任哥怎么来了?”
“在隔壁市办事,听说你要杀青了,就过来看看。”
谢然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花香扑了任昀满怀,他借着月色打量着谢然,玄色的衣服上“鞭痕”交错,甚至还能看见白色的里衣和皮肉上交错的“伤痕”。他的假发凌乱地散在身后,有几撮还顽皮地贴着他的脸,挂在他的嘴角上。谢然的脸原是白净的,如今又是糊了灰又是沾了血浆,但却透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谢然的外形确实适合古装。
第32章 野火
谢然偏过头看着任昀,心想他们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虽然时不时地会挂个几小时的电话,但谈论的也都是演戏方面的事情。他的目光描摹过任昀的脸,时间其实并不算漫长,仿佛一睁一闭就结束了。
任昀最开始对他的那股排斥似乎已经在这两个月里消得差不多了,谢然不由得就有些期待起后续的录制,节目前的亲密或许是装出来的,但他并不介意。
回A市的那天飘着小雨,机场有成群的来送谢然的粉丝。他让任昀走了VIP通道,自己则在粉丝的围堵下耽误了好一会儿工夫,落地时也是如此。
煮饭的阿姨今天没来,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想来任昀这段时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谢然上楼放下行李,在床铺上刷了会儿微博,眼皮就忍不住地打架,上眼皮沉沉地搭在了下眼睑上。
唤醒他的是食物的香气,有番茄的味道,还有牛肉的香味。
谢然揉了揉眼睛,正准备下楼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房间里穿上了自己的鞋。鞋底拍打在木制楼梯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谢然楼梯才下到一半,就看到了厨房里的那道身影。
任昀像是刚洗完澡,发尾还沾着水,上半身只套了一件背心,脊背挺拔,隐隐地还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肩胛骨。谢然的目光落在任昀的腰上,无声无息地伸出手比画了一下,不禁就觉得有些脸热。
要不是情况不太允许,他能吹一声流氓哨。
他迈开步子走上前去,就听见任昀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睡醒了?”
“嗯。”谢然在任昀的身后站定,探头往锅里看了一眼。热气熏了他满脸,水汽氤氲下,红艳艳的番茄在水中翻滚着,切得只有拇指大小的牛肉浮在面上,还是半生不熟的样子。
任昀用筷子搅了搅,解释道:“家里没别的菜,只能下面吃,将就一下。”
谢然愣了愣,但瞧着任昀一脸淡定,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开了一个老掉牙的黄腔。
“任哥,你这个黄腔很土欸。”谢然调侃道。
任昀的手也顿住了,像是在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半分钟后,他回过神来,朝谢然扫了一眼,说道:“那你别吃了。”
说罢,他就关了火,只给自己盛了一碗面。
谢然见状,还当他是真不打算分给自己,就拽住了任昀的手臂,放软了声音哀求道:“不要,我饿死啦,你这是恼羞成怒。”
他凑得近,说话时喷出的气息都打在了任昀的手臂上。拿着锅的手抖了一下,里面的汤汁往外洒了一大片,任昀几乎是把锅丢回的灶台,铁圈和锅底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咣——”。谢然收回手,赶忙去拿架子上的布,丢在桌面上后,又去抓任昀的手。
“烫到了吗?”谢然问。
任昀没有说话,任凭他抓过自己的手用指腹在上面摩挲着。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乱了,整个厨房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锅,而里面的空气就是沸腾的水,烧得他全身都开始发热。
“没有。”
明明只过了几秒,任昀却觉得有一个世纪般漫长,他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平淡:“再去拿一个碗。”
他看着谢然蹲**去拉碗柜的门,弓起的背部拉开一条好看的曲线,上爬的衣摆暴露出了他的后腰,那朵玫瑰光明正大地闯进任昀的眼里。
谢然太白了,所以那个文身在他身上才格外显眼,让人无论如何都忽视不掉它的存在。
任昀撇开目光,粗鲁地抓着抹布在桌子上擦了一下,然后又把它丢进了水池里。
他看也不看地接过谢然递上来的碗,把剩下的面都盛了出来,也不等对方上手,自己就端起了两碗面,自顾自地走到饭桌旁放下,紧接着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也许等和谢然的交易结束后,他该去找一个床伴。
最好能乖一点,男女都无所谓,长相……像谢然这样就挺好。
任昀干咳了几声,险些被嘴里的汤汁呛到。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
为什么是像谢然这样的?
对面的谢然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抓过旁边的纸巾盒递到任昀眼前:“哥,要纸吗?”
他嘴里还含着面,说话有些模糊,尤其是那一声“哥”,软软糯糯的。任昀没有回应,抽了一张擦了擦嘴,就继续埋下头去。
“任哥。”谢然又叫了一声。
任昀僵硬地抬起头,看着他,说道:“怎么?”
“没事,我就叫叫你。”
任昀恍惚想起谢然在第一次吃饭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我俩相看两厌。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不要脸地去贴冷屁股。别人也许会贪恋你的资源,说不定还会因此假戏真做。可我不会。”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然的脸,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还真没看出谢然的“相看两厌”表现在哪里。他似乎总是很听话,在自己面前乖顺得就像是一个邻家弟弟,有时候还格外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
所以那句“相看两厌”究竟是他随意找的借口,还是他在自己面前把不满藏得太深?
任昀皱了皱眉,觉得眼前的面都不怎么香了。
饭后谢然主动承包了洗碗的活。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和任昀住在一个屋檐下,玩闹、争吵、拥抱、亲吻……他想要的不多,就只是想亲近一下那个在他心里住了很久很久,支撑着他走过无数个日夜的人。
他喜欢一个人,从来不会在黑夜里观望。
他要爬上最高的山巅,让太阳映出他的影子。
晚上谢然在房间里开起了夜车,《破风》的片尾曲交给了颜言的工作室,鉴于颜言与他们公司老总之间的关系,临众成功地把谢然也塞进了片尾曲的制作团队里。他在拍戏时就有了一点关于片尾曲的想法,但是那段时间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考虑这些,只能把灵感记录到备忘录里,等之后再慢慢考虑。
他和颜言约好明天下午见面,在这之前,他得先准备好一些东西。
谢然不会忘记四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颜言的那会儿,差点没被这位大爷骂得狗血淋头。
谢然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泳池,忙里偷闲时他靠在椅背上,一个转身便能看到外面的夜色和月下被照得幽深的水。
泳池中荡开了涟漪,一个人从水中跃出,又在下一秒重新潜进水中。
任昀的肩膀宽阔,肌肉匀实,半隐在水中的腰瞧起来十分有力。
谢然望向桌上的钟——二十二点二十三分。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任昀有大晚上游泳的癖好?
谢然起身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任昀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推开窗户,任昀似乎是听到了楼上的声响,回过神借着月色对上了谢然的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的灯在空气中划过一条模糊的光晕,把两人眼里对方的身影都罩得不那么清晰。
任昀撇开了视线,再一次扎进水中。
十几分钟前,任昀躺在床上时看到了一只猫。
那只猫的背部柔软且光滑,有一小块的毛带着不一样的颜色,乍一看形状像是一朵花。猫爪子在他的胸口来回踩踏,尾巴似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腰。它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尖,见任昀没有反抗,便又蹭了蹭他的唇。
它翻过身子袒露出一块白花花的肚皮,像是在邀请任昀上手。可当任昀摸上去的那一刻,那只猫便同一条滑不留手的鱼似的从他手下逃开。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只猫**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冰凉的水漫过任昀的四肢,但他浑身的血液都还在叫嚣着,没有半点安分的意思,所有皮肤都带着炽热的温度。他放任自己沉入水底,水流遮住了他的视线,模糊了窗后谢然的身影。
他转了一个身,游到水池边上,摸到了自己放在那里的手机。
上面有两条未读消息,来自池青衍。其实谢然并不知道,假结婚的提议并不是林家那位少爷先提出的,它最初是池青衍的想法。
Y:我看你家里那位就挺好,不如你去问问人愿不愿意和你做一次?
Y:反正也不亏。
任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把手机丢回了原地。
第33章 崴脚
第二天早上,谢然先去了一趟疗养院。
依旧是一个人,捧着一束花。
今天像是比往常安静了一些,走过长廊时莫名地就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阴凉的风从窗口灌入,呼啸着跑过走道,吹得远处的门撞着门框发出轻微的声响。瓷砖是纯色的,模糊地映出谢然的影子。这条走道像是比往日宽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搬走了什么东西。
倒数第二间房的房门是开着的,谢然下意识地往里面望了一眼,拉开的窗帘被风吹出一个鼓包,窗台上的蝴蝶兰颤着枝,粉嫩的花瓣在半空中转过一个弧度落到地上。床上空荡荡的,只留下了纯白的床单,显得格外孤独凄凉。
后来,谢然才知道,原先住在这里的老人走了。
“大抵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吧。”谢梁安这么和他说道。他的声音压得低,像是只用气息说话似的。谢梁安目光落在那个房间的窗台上,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住在这里的人,很多都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谢然握着轮椅的把手,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
谢梁安低声笑了一下,仰着头靠上椅背,望着远处的矮山。
灰尘在光柱间沉浮,远山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晨间的雾气尚未散去,乳白色的雾在墨色的山间游走,倏忽,又如被吞噬一般散作两团。
“说不定你以后就会觉得我是了。”
谢然一字一句地说:“不会。你永远都不会是。”
就像从前的谢梁安没觉得他这个儿子是拖累一样,他也不会觉得这个瘫痪的父亲是个累赘。
“秦姨说你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每天都得找她要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