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了,睡眠质量差,正常。”
谢然想了想,说:“安眠药多吃对身体不好,能数羊的话尽量还是别吃了。”
谢梁安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谢然没有在疗养院待太久,推着谢梁安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后便离开了。毕竟这里离市区有一段车程,他还要准时去颜言的工作室报到。
工作室藏在一个巷子里,进去的路少不了一些弯弯绕绕——谢然还险些在里面迷了路,但环境却很好。眼前的建筑是一座简单的三层小洋房,外墙是红砖铺就的,上面还爬了一半的爬山虎,绿色的藤勾着二三楼的窗沿,还有继续拓展的势头。
院外的铁门半开着,旁边挂着一个铁牌,花体字写在五线谱上,在日光下泛着幽幽的金属色泽。拾级而上,洋房前有一个小院,右边的面积稍窄,只放了一个花架,左边倒是搭了一个玻璃房,四周的围栏上都爬满了绿植。不知道的还当这是谁家的私人别院,绝不会往音乐工作室的方向去想,只有房中隐隐传来的乐器声才能证明一下它的身份。
给谢然开门的是颜言的助理,年纪不大,瞧着才刚大学毕业的模样。他引着谢然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不是专门的会客室,更像是颜言私人工作的地方——
杂乱的稿子铺满了桌面,隐约可以看到白纸覆盖下的键盘,玻璃杯里的茶水喝了一半,像是已经凉了。不同牌子的吉他、尤克里里靠在墙边,任由日光在上面冲刷。
助理挠挠头,尴尬地看了眼房间的情况,对谢然说道:“谢老师随便找个位置坐吧,颜哥在录音棚,马上就过来了。”
谢然点了点头,视线在整间屋子里转了一圈。
他初中那会儿也想过自己以后要是能有这样一间工作室就好了。
里面堆满了他的手稿,摆放着他的乐器,书架上置着他的专业书。他会在某个午后,喝着一杯半温的茶,埋头在纸上记下自己的灵感,写下一句灵光
一闪后脑海里留下的歌词。白纸上有他的旋律,有他的字迹,还有各种因为不满而粗暴画上的横线。
大概每一个人在第一次涉足某个领域、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些幻想,想着那个未来还在坚持这件事情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模样,又得到了多少回报。最后或鲜花簇拥,他站在聚光灯下,感谢过那些为他欢呼的人们,亦或是门可罗雀,于是他收拾行囊,为了仅剩的一个人继续趔趄向前。
但命运这东西实在太难揣测了,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如他高考后兵败山倒、无数挣扎的日夜。
窗外是一片绿荫,榕树的枝叶茂盛,若是在一楼的窗边看,估计能占满整个视野。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穿着衬衫的青年走了进来,面色冷淡地和谢然打了个招呼。
他的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能看见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项链。他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左手腕上的表设计简约,但一看就价值不菲,估计在四线城市都能买一套房。
毕竟算是他们临众的半个太子爷,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我低调,但我有钱”的气息。
“有个男团来借录音棚,我过去看了一下,耽误时间了。”颜言的音色偏低沉,很有磁性,但又与任昀的不太相同,他的声音在入麦时是很快就能分辨出的那一种。
“没事,是我早到了。”谢然说道。
颜言走到他的办公桌后,一股脑地把他的稿子都叠在了一块,放到一边,清出了一块空地来,又拿来了纸笔。虽然现今作曲方法不断进步,但是他和谢然都还是喜欢最简单的这一种。
“你从岛上下来后的音乐我听了几首。”颜言说,“前面几首还好,但从某一个时期开始……你的风格变了。”
谢然愣了一下。
音乐人变换风格是很正常的事,但颜言提到的那个时期并不正常。
是他在故意迎合。
“像是在刻意迎合大众的喜好。”颜言顿了顿,“或许只是你找到新的喜好了——先说说这首歌吧,你有什么想法?”
谢然听出了他在提点自己。
他确确实实走了一段他很不喜欢的路,去迎合大众对于歌曲的审美。
为了一个奖,为了能胜过池青衍。
谢然抚着鼻梁,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打开手机调出备忘录,把它递到了颜言的面前:“我是觉得伴奏里可以加一些传统乐器的元素,尽量去还原那种武侠风。”
对方接过他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谢然在最后还写了几句歌词。
“我看了一点《破风》的原着。”颜言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我们先把BPM定了。”
谢然拖着椅子小步走到颜言旁边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问道:“我觉得可以稍微快一点,会有刀光剑影的感觉。”
颜言在键盘上弹了几个音。
他和谢然的作曲风格其实很像,加上一个是专业出身,一个算是半个专业出身,创作过程中也没受到多少阻力。就是谢然当初在选秀节目中被他教育惯了,每次发表意见时都会先犹豫片刻,把问题在脑子里过上一遍,确定无误了才敢开口问他。
助理中途给他们送了好几次水,但都成功地被两个人无视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淡了,树上的碎金也在缓缓消失,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残余的红霞执拗地赖在天际不愿离去,归鸟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清脆的声音响彻天穹。
谢然活动了一下酸软的四肢,站起身来在室内活动了一圈,顺便还在颜言的允许下摸了几把他的尤克里里。
“这个是喻哥送的吗?”谢然在一把电吉他前站定,问颜言道。
后者愣了一下,抬起头朝那边瞟了一眼,说:“是。”
那把吉他的款式瞧着有些旧了,但却被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主人分外爱惜。
谢然的视线又扫过颜言左手上的戒指,无名指上的那一个设计风格与其他手指上的截然不同,他的心里不由得就有些羡慕。谢然摸了摸自己空荡的左手无名指,在上面搓了几下,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过几天发给编曲老师,一天应该就能出曲。”
“歌词呢?”
颜言:“你写的那一部分还不错,就是韵脚压得有点奇怪,可以再改改。”
谢然:“换个词可能就没那种感觉了。”
颜言思考了片刻,道:“那就先写,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改。”
“好。”
“你后面的行程多吗?”
“这个月可能要去录制节目,不在A市。”谢然说道,“我尽量空出时间过来。”
“线上联系也行。”颜言望了眼天色,继续说道,“吃个饭再走吧,也挺迟了。”
谢然点了点头。
晚饭叫的外卖,工作室里十几个人,外卖小哥到的时候,后备箱都装满了,连车前的位置都不能幸免。玻璃房外摆了一个烧烤架,谢然下去的时候有个青年正在烤架后给肉刷着油,他见了颜言,热情地打了声招呼,说道:“颜哥,你先进去等等,我这边快好了。”
可以说是非常会生活了。
谢然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晚饭了,上一次还是他在酒吧唱歌的时候,晚上结束时乐队的朋友邀请他一起去吃夜宵,几个人就随便找了一个夜宵摊,点上几十串烧烤,来上几瓶啤酒,在油烟缭绕的街边,听着四周不绝的人声……这样的日子过去太久了。
“录歌时间按你的档期调整。”临走时,颜言这么和他说道。
谢然道了声“好”,还没走出几步,又听到颜言说了一句:“我更喜欢你以前的风格。”
谢然浑身一怔,下一秒便崴了脚。
台阶是参差不齐的石板搭的,阶高比寻常的要高上一些,阶深也窄,主要就是一个“好看”。工作室的人走习惯了,没多少感觉。谢然第一次来,再加上天色暗、听到颜言的话后心不在焉,就这么踩漏了一阶。
何况他之前跳舞本来就有崴到脚的经历。
谢然扶着一旁的墙,咬着牙“咝”了一声,院内的助理闻声赶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他也更喜欢自己以前的风格,毕竟所有的创作都是需要享受过程的,如果不喜欢,又谈什么享受呢。
第34章 水花
谢然的脚崴得其实并不严重,安心养个一两天差不多就好了,偏偏他又在练舞的时候摔了一跤,小伤直接变成了大伤,估计十天半个月里都得跳着走了。
于是线下写歌改成了线上,没什么重要的事他也基本不下楼,毕竟跳着走实在有失风度,更何况任昀家的楼梯还没有扶手,谢然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自己在上面跳空翻滚下去的场景,于是就更不敢轻易迈开脚步。
所幸任昀也还算体贴,都会把饭菜送到他的房间里。
“这个地方的调我觉得还要改一下。”
任昀回房时正好听到了这么一句。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但他估计对方的年纪应该不大。
“改高一点?”谢然开玩笑地说。
“我唱不了高音。”颜言回道,“我觉得你这是在报复我。”
“哪里敢。”谢然笑着。
对方“哼哼”了两声,转过头一手搭上了鼠标,另一只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随意地问道:“伤好了吗?”
“没呢。”谢然打着哈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前几天跳舞又摔了。”
颜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动作很难?”
“中间有一段,和你们当时用的同一个编舞团队。”
颜言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停顿片刻后才说:“他们的舞确实很难跳,我们当年还有人差点摔骨折,但舞台效果很好。”
任昀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本来打算转个弯直接离开,却听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你自己也要注意一下,伤还没好,跳什么舞?”
谢然笑了笑:“我们这些打工的和您怎么能一样,不然哥您去帮我和秦总美言几句?”
调侃的语调里带了些慵懒的味道,莫名地就在任昀耳膜上敲了一下。那声“哥”落到他耳中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在任昀的记忆里很少听到谢然用这样的语气和称呼去叫别人。和他通话的那人也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话锋一转:“差不多就这样了,我去联系编曲老师,你的词……”
“在写。”谢然说道。
颜言不冷不热地说:“写完发我,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谢然突然就想起当年被颜言点评的日子,悻悻地回了一个“好”,像一只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猫儿似的,顿时失了所有的神采。
任昀拿出手机,有点想让曾静去问问谢然最近在和谁合作,但还没解锁,就被自己这个多余的想法惊到。他顿时垂下手来,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谢然和自己说话时总是有所保留的模样,有时候也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任昀以为他对谁都是这样,或许是因为本身性子腼腆,可原来并不是。他说不上来谢然和对方交谈时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就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太舒服,如同心上被人压了块巨石,堵得慌。
谢然受伤归受伤,生活习惯照常不变。他盯着写好的歌词看了几遍,确定没什么想要修改的地方后,就起身跳到了衣橱前翻出了自己的睡衣。
他脚腕还疼着,站着洗澡不太方便,就在浴缸里接了水,扶着边沿坐了下去,顺带还把那条腿搭在了浴缸上。水温正好,漫过他的胸膛,泡得他四肢百骸都舒服得叫嚣,全身毛孔都要舒张开来,同喻清的那位按摩师的手法有的一拼。谢然偏着头靠在百叶窗帘上,伸出手钩了钩上面的“叶片”,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里望了一眼。
大概没几个人会在浴室里装这么一大扇玻璃窗了。
谢然想。
这么一大缸水冷得慢,谢然泡了好一会儿,等水凉得差不多了,才准备起身。
然而被沐浴露沾染过的浴缸壁实在太滑,他这个姿势更是使不了什么力,一时之间颇有点进退维谷的势头。在他第二次坐回浴缸时,浴室的门被人叩响了。
站在门口的自然不会是别人。
“怎么了?”任昀问道。
谢然看了眼门上的锁,不由得庆幸自己先前的举动。
“任哥,我起不来了。”
外面的人沉默了。
谢然继续追击:“门没锁,你能不能进来……扶我一下?”
浴室的门中间镶嵌着一块磨砂玻璃,谢然就看着任昀模糊的身影杵在那儿,没有离开,也没有去摸门把。他大概等了有一分钟,等到他自己都打算放弃等任昀来救自己的这个念头时,对方突然推开了门,就这样和他对上了眼。
水面上的热气早就散干净了,只是漂浮着一些细小的泡沫。谢然的脸有些红,眼角也是湿润的,他艰难地偏着头与任昀对视着,一只手半挂在浴缸边想来碰任昀的手。
浴室的冷白灯光打在谢然身上,把他衬得更白了些。水下光裸的身体像是一个瓷制品,漂浮着的泡沫挡在他的大腿上,遮住了任昀遐想的目光。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走上前抓了一下谢然的手,然后顺势探入水中,托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腿,将他整个人从水里抱了起来。
手上的触感和他想象的一样好。谢然的背上没有瑕疵,皮肤光滑细腻,让任昀忍不住地缩了缩手指,心里也产生了一股想要抚摸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