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还要做笔录?我都在分局做了八百次笔录了,结果那边的民警管都不管!根本不在意我儿子的死活!现在都没查到我儿子的下落!”女人一听就炸了,又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然后“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胡搅蛮缠道:“没天理啊,我在微博报案速度都比信你们快!你们那么多活的警察都干什么用的!”
女人哭天抢地道:“没有儿子我可怎么活啊!”
这泼妇简直不可理喻,好像公安局欠她八百万似的,江裴遗的脸色已经明显沉下来了,但是他不想跟一个女性计较,尽量压抑着脾气道:“你连失踪者的名字都不知道,长相也说不清楚,没有提供给我们任何线索,谁也不可能没凭没据地闻着味找过去,警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女人轻“哼”了一声,不敢直视江裴遗的目光,低着头嘟囔道:“不就找个人吗,有什么难的……”
林匪石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这中年女人穿的衬衫像是几块钱的地摊货,不像是富裕人家,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地忽然把扔在孤儿院十几年不管不顾的儿子接回来,除非……
林匪石常年被地摊文学荼毒,深知各种狗血套路,顿时堪破了真相,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你找到孩子的亲生父亲了?”
女人懊恼似的跺了一下脚:“可不是吗,早知道他是——”
突然,她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话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珠看着林匪石,“……你,你怎么知道?”
“可怜没人爱的孩子被送去孤儿院,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候,当然就不再无父无母了。”林匪石单手插兜,用最温和无害的声音说着最阴阳怪气的话,微笑着明嘲暗讽地说:“叽叽喳喳的麻雀遍地都是,可凤凰却值钱的很,你之所以这么着急地想把他找回来,恐怕是忽然发现他身上流着富贵人家的血液,想要跟着他一起鸡犬升天吧?”
女人的脑子听不出林匪石在讽刺她,但是却反应过来了最表层的意思,脸色瞬间就涨红了,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无地自容般道:“你怎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匪石猜的一点不错,那失踪的孩子正是女人跟一个陌生男人“一夜情”出来的产物。
女人名叫鞠冰,现在还没有三十五岁,按理说还没过“花季”,但是思想与生活的共同贫穷让她明显见老,皮肤状态极差,眼角堆堆叠叠地满是皱纹,再加上她动辄一惊一乍地瞎叫唤,好像一个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婆娘。
第一次跟男人睡觉那时候,鞠冰才17岁,有个历尽千帆的“姐姐”告诉她干这一行有钱拿,她没受过教育,也没有什么贞操观念,稀里糊涂地就跟人睡了一觉,当时也没加什么保险措施,不幸一发入魂,后来怀上了一个孩子——她一个弱女子肯定养不了,又没钱去医院打胎,就听天由命地把孩子生在家里,然后扔到孤儿院去了。
时间一晃就是十七年,鞠冰年轻时候也勉强算是一个五官周正的姑娘,借着身体生意赚了不少钱,但是她后来开始学会了吸毒,每个月的开销太大,连一日三餐都吃不起,眼见着就要活生生饿死,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把毒戒了。
她跟各种各样的男人上过床,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也是阅遍人间百态了,每天醒过来枕头旁边都是不一样的人,但是她还记得第一个男人的脸——日日夜夜,她从来没忘过。
鞠冰原本以为要守着这样又煎熬又可悲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了,没想到世事忽然峰回路转,上帝给了她点了一盏柳暗花明的灯。
在手机上再次见到那个男人——她的第一个男人,孩子的父亲——那嫖娼的乡巴佬现在居然变的功成名就,平步青云,摇身一变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大老板,据说家产有好几千万,不可同日而语。
鞠冰盯着那条新闻眼珠子都直了,枯瘦的手指不停颤抖,后知后觉想起了被她抛弃在幼山孤儿院十多年的“孩子”,眼里熊熊燃起希望的异光——
其实鞠冰也不是故意抛弃孩子,毕竟是十月怀胎出来的亲骨肉,她当时是真的没办法,十七岁的姑娘,没有收入来源,能生下来就不容易了,她连自己都养不活,再带着一个屁事不懂的拖油瓶,只能是两个人一块饿死的命,还不如送到孤儿院讨个谁都安生。
鞠冰从来没去看过他。
而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小孩儿身体里流的是千万富翁的血,这身价马上就水涨船高了,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比平常人高贵,鞠冰还没把儿子找回来,就先做起了富家太太的美梦,实在不行有个“二奶”的名号也可以,起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鞠冰高兴极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马不停蹄地赶往幼山孤儿院,想要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却被告知找不到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孩子。
这无异于一头刺骨的冰水劈头盖脸浇到了鞠冰的头上,呼啦一下把她的美梦泼成了落汤鸡,鞠冰在幼山孤儿院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负责人也冷眼旁观地不管她,就静静地看着她作妖,鞠冰一看在这闹腾没效果,就跑去当地派出所报警,说她的宝贝儿子失踪了。
——结果她这个当妈的连儿子的名字长相都说不出来,什么时候丢在幼山孤儿院也忘了,一点能确认身份的明确信息都没有,总而言之,是个一问三不知,派出所的民警心平气和地表示线索不够,没办法立案,您还是请回吧。
鞠冰屡战屡败仍旧贼心不死,终于一咬牙一跺脚,买了昂贵的车票到重光市局,意图让市局的警察帮她找儿子——恰好碰到了准点下班的林江二人。
这是林匪石鲜少不太擅长对付的疯婆娘,他深吸一口气,倍感胃疼地说:“姑娘,你在这儿堵我们也没有什么用,这样吧,你把所有能提供的线索现在都告诉我,留下你的联系方式,然后我们派人去幼山孤儿院了解一下情况,三天之内给你答复,你看这样行吗?”
鞠冰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又暗地里瞅了一眼江裴遗几欲结冰的脸色,没敢再讨价还价:“行,行。”
鞠冰想了想,挠着头发说:“我生他那阵,可能是九月也可能是十月,具体月份我记不清了,但是能确定是十七年前秋天,当时我生完了他,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钱也花的差不多了,根本养活不了一个小孩,就托我一个姐姐把他送到幼山孤儿院了。”
林匪石耐心地说:“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你那个姐姐吗?”
鞠冰道:“她死了好几年啦!”
林匪石的眉梢微微一跳:“还有其他详细一点的线索吗?”
江裴遗在旁边淡声提醒:“比如胎记或者你当时有没有留下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鞠冰苦思冥想了好半天,“哎”了一声:“没有,时间太久了!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从天空西边压了上来,盖住了行将下落的太阳,狂风呼啸而起,一场夏季的雷雨说来就来,轰隆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新案子,我感觉是四个案子里最好看的一个,这个案子完了就开始文案剧情!
感谢一梦南柯大可爱的地雷!谢谢大家的评论哦!
第60章
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林匪石赤|裸光脚踩在地板上,温热的水流冲刷下他身上的雨水,在深陷的锁骨窝里积了一汪,又从明显带伤的皮肤上蜿蜒而下。
林匪石轻轻闭着眼睛,冲洗干净头发上的洁白泡沫,然后抬手关闭花洒,甩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水珠从他浓密卷翘的睫毛根部一滴一滴落下。
但这场景实在不能用“美人出浴”来描述,如果有人在这里甚至会被他的皮肤吓一跳,林匪石用柔软的毛巾擦干身体,垂着眼睛,摸了一下崎岖不平的手臂,心里有点难受,低声自言自语道:“明年就带你做手术,很快就会恢复的跟原来一样了,不会留下什么伤痕的。”
林匪石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浴袍拉到胸膛,雪白的袍子严实地遮住了所有烧伤留下的疤痕,他用毛巾单手擦着头发,带着一点习惯性的笑意走出了浴室。
江裴遗送他的小乌龟趴在鱼缸里,慢慢吞吞探起脖子望了他一眼,然后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林匪石从厨房拿出一点肉条,一点一点喂给它吃了,看到龟大爷吃饱喝足后开始进入“一动不动是王八”的神游状态,转身走回了卧室。
他的聊天室里有一条留言,只有四个字:“承影先生”。
林匪石两条长腿随意交叠,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嘴里嚼着一块奶酪,拨叫给他留言的联系人。
耳机里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承影先生。”
林匪石“嗯”了一声,语气不温不火地说:“重光市最近盯的很紧,你这段时间先不要回来,在外面的动作也别太惹眼。”
对面的人犹豫着说:“是,我知道了。”
林匪石知道他想问什么,无声一笑道:“你弟弟转到分局那边去了,没有人再去注意他,等再过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会淡忘这个案子,那时候你再回来吧。”
对面沉默了片刻,轻声地说:“好的。”
林匪石挂了语音通话,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点开微信,给“wxid_Kd53iYur76”发了一条消息:
“睡了吗?”
wxid_Kd53iYur76:“?”
纯情男大学生:“视频吗?”
wxid_Kd53iYur76:“………”
wxid_Kd53iYur76邀请您视频通话——
林匪石微微勾起唇角,用手拨了一下额前细碎的刘海,花五秒钟的时间快速整理仪容仪表,然后点了“接受”。
这个点江裴遗也已经上床了,他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后背倚着墙,白炽灯光给他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渡上了一层更加雪白柔和的光,连眼睫垂下的阴影都看的一清二楚。
江裴遗淡声问:“怎么了?”
林匪石看了一眼时间,带着一点好听的鼻音说:“三个小时二十九分钟不见,有点想你了。”
江裴遗无言以对:“……你能想点正事吗?”
林匪石反问:“想你还不算正事吗?”
江裴遗面无表情地说:“没事我就挂了。”
说完他直接点了屏幕中间的小红圈,不给林匪石出言狡辩的机会就挂断了视频电话。
……说什么“想你还不算正事吗”,搬出去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说走就走了,现在不知道又开始撩的哪门子骚。
林匪石不小心撩汉翻车,忍不住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一声,又马上给他打了回去,语气软软地哄:“生什么气呀。”
江裴遗把摄像头往床上一扣,林匪石屏幕上顿时变成了乌漆墨黑一片,只能听到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江裴遗带上耳机躺到了床上,冷淡地说:“要说什么?”
林匪石说:“我觉得鞠冰那个案子没必要让市局来查,而且能不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儿子还不一定,你的意思呢?”
江裴遗沉思半晌没说话,许久才有些奇怪地说:“重光市内居然还有孤儿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其实是挺不合常理的一件事,因为重光市的居民普遍处于“勉强养活自己”的经济水平,谁还有“普度众生”的闲钱去开一家福利院?
林匪石迟疑了一下:“这种慈善机构政府每年应该有补贴吧?而且孤儿好像有国家发的基本生活费,起码能吃饱喝足。”
孤儿确实有国家扶助金,但是重光市是不能跟其他地方一视同仁的,这点钱不过杯水车薪而已,江裴遗想起他们办公室那降温用的破冰盆,对此不置一词。
林匪石想了想说:“明天我让人查一下这个幼山孤儿院的来历,然后打个电话问问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一个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就失踪了。”
江裴遗简短地“嗯”了一声。
这一个字尾音拖的有点长,林匪石感觉他好像是有点困了,问:“要睡觉了吗?”
江裴遗道:“十点了。”
林匪石盯着那乌黑的屏幕,小声说:“哥哥,让我看一眼吧。”
这句话说的人骨头都酥了,江裴遗手指颤了一下,修长的眼睫向侧一扫,单手拿起手机,摄像头从他凸起的锁骨往上扫过,露出一张俊秀温润的脸庞。
江裴遗看了林匪石一眼:“我挂了。”
林匪石心满意足地对着镜头微微一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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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山孤儿院,私立福利场所,建立于二十六年前,创立人宫建业,男,在六十岁时退休养老,在四年前由他的侄子——宫建合接替院长职务。”
林匪石将同事送过来的资料打开,一字一句地读给江裴遗听:“由于资金不足,院内正规护工极少,大多是当地志愿者,目前记录在库的孩子总共有一百一十六人,三十九男、七十七女,无学历,年龄不等,大都分布在14-16岁这个区间,还有护工七位。”
江裴遗问:“鞠冰的那个孩子呢?”
“根据相关负责人说,他们现在根本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这个孩子,”林匪石用笔帽顶着嘴唇,皱眉道:“毕竟时间太长了,十七年前的档案早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而且鞠冰又提供不出具体时间,当时在孤儿院工作的员工现在都退休了,完全换了一批人来管理,他们新人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