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是什么意思,他不敢深思。
太久远了。
怎么又想起这些老黄历了?
祝以临仰头靠在沙发上,按了按太阳穴。
他现在不能抽烟,一是不健康,二是影响形象。“祝以临”早就成了一个品牌,上神坛容易下神坛难,他在粉丝眼里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只喝露水的天仙,又高贵又冷艳。
虽然他确实挺冷的,这一点不算虚假人设。
祝以临出奇地发了会呆,不需要工作的时候,他常常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是没有业余爱好的人的通病,他太忙了,没时间培养业余爱好。
于是脑子一空下来,又想起热搜了。
陆嘉川……
这三个字刚在脑海里滚了一圈,没来得及经由尘封的回忆酿出什么滋味来,手机就响了。
是温娴的电话。
这女的这会儿估计听完了“监视器”打的小报告,终于亲自来跟他谈话了。
“喂。”祝以临冷静地接通。
温娴先笑了声,虽然他们俩是老搭档,而且是利益共同体,比亲人还亲,但祝以临这副“孤儿脾气”,温娴和他合作这么多年也亲近不起来,说话还是客气:“以临,你才睡醒?白天不要睡太久啊,晚上容易失眠。”
祝以临道:“今晚有夜戏。”
温娴默了下:“张导不愧是周扒皮。既然这样,你晚上还要忙,我长话短说。”
“你说。”
“我想问问陆嘉川的事。”
“嗯,我知道。”
温娴又笑了声,她和谭小清不一样,她没有八卦欲,只有商业目的,所以即使问同一个问题,语气也大不相同:“听说你和陆嘉川以前认识,交情怎么样,熟吗?能和他谈谈不?”
祝以临蹙眉:“你要谈什么?”
“我想签他。”温娴直截了当,“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博光确实出了大问题,陆少爷继承不了他爸爸的亿万遗产了,不背债就算万幸。”
“……”
“我还听说——圈内的小道消息啊,不保真,有人说,陆嘉川是私生子,半道才被接回家,陆家对外的说法是,他从小在国外读书,成年才回国,但实际上他根本没出过国。陆太太,也就是陆嘉川的后妈,和他的关系非常差,现在博光的楼塌了,陆家关起门来正掰扯呢,水深得很。”
祝以临没吭声,温娴自顾自感慨:“不怪人家都说他灾星,他这是什么命啊?走到哪儿克到哪儿,不过,说到底是迷信,他不能强迫别人出轨,也没法逼谁吸毒,博光这么大一个集团突然倒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与其他说克别人,不如说他自己倒霉。”
“嗯。”祝以临不接她的感慨,语气依旧冷冷淡淡,“你怎么突然想签他?”
温娴道:“我觉得他能红,不,他已经红了。我是指,他不靠负面新闻,凭自己也能红,他是个好苗子,以临,你觉得呢?”
祝以临很了解她,轻嗤一声:“摇钱树的好苗子?”
“有什么不同?你也是摇钱树,但你更是好演员。”温娴不以为意,“对了,你和他认识是哪年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是在你出道之前吗?那你知不知道,陆嘉川真的是私生子吗?”
“这重要吗?”
“……”
他不说,温娴很识趣地不追问。
其实经过祝以临三番两次的反应,温娴隐隐看出来了,祝以临和陆嘉川的关系恐怕不能用“以前认识”一句带过。
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深也深,说浅也浅。
她不知道祝以临和陆嘉川有过怎样的过去,但她可以确定,最近几年,他们没有联系。既然断了联系,那么无论是深刻的友情,抑或不为人知的爱情,都是过去式了,谁没点过去呢?
往事不必再提。
祝以临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温总商人本性,以己度人地想,前任和老朋友都能转化为社会人脉,祝以临必然懂她的心思,她真的很想签陆嘉川。
“陆嘉川一直没公司。”温娴说,“以前有博光捧,不签经纪公司也行,现在他连新戏都接不到了,再不签公司,以后喝西北风去?指望博光死而复生,我看是没戏。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博光倒了,陆嘉川走投无路了,除了他得罪过的公司,别的公司都想签他,还想趁他落魄敲他一笔——呃,我当然不会干这种事,但咱们也要赚钱的嘛,合同条件自然要尽可能地有利于我们。”
“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祝以临从沙发上站起来,倒掉杯中冷水,换了一杯新的,“想签就签吧。”
温娴又笑:“陆大少爷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不是怕谈不拢吗?既然你和他认识,不如你亲自跟他聊聊?”
“……”
祝以临沉默了几秒,温娴听见电话那头有喝水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就在她以为祝以临不同意的时候,电话里的声音说:“行,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温娴挂了电话,发给他一个手机号码。
祝以临对着这十一位数字看了半天,越看越眼熟,保存到通讯录的时候,果然,号码已存在——这么多年不联系,陆嘉川没换号。
但祝以临早就换号了。
他打过去的时候,提示音响了大概五六声,电话接通了,对面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很疏离:“你好。”
祝以临顿了顿:“你好,我是祝以临。”
“……”
“哐”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倒了,手机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忙乱声,然后是一阵脚步声,陆嘉川似乎走远了,走到一个僻静处才回应他:“祝、祝以临?”
惊讶的嗓音中竟然有点慌张。
祝以临还没开口,陆嘉川又说:“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吗?”
“嗯?”祝以临没明白。
陆嘉川道:“热搜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删掉了,但好像没什么用,抱歉。”
“……”
祝以临一时没接上话,陆嘉川的声音低了一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给你添麻烦了。”
“嗯。”祝以临忽然词穷,好几秒才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应该是什么。
“没关系。”祝以临道,“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有点别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谈。”
“……什么事?”
“电话里不太好讲,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个时间见面吧。”
“现在!”陆嘉川突然说,“我现在就有空,你方便吗?”
“……”
祝以临默然,陆嘉川的反应和他预想中的很不一样,他以为,将近七年不联系,他们的对话不应该进行得这么自然。
七年啊。
太久了。
七年前的他是什么样,他自己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的陆嘉川倒是很清晰地依然保留在他脑海里,但和娱乐新闻里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也不一样,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形象很难重叠。
但这通电话,只聊几句,他忽然有了点熟悉的感觉。
这份熟悉令他如鲠在喉。
“我最近在滨城拍戏。”祝以临低声说,“快杀青了,结束前走不了。”
陆嘉川却道:“好巧,我现在就在滨城啊,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吧,你忙吗?见一面没关系吧?”
祝以临听见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好久不见,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了呢,哥。”
第3章 肆虐的雪
有人不见面,是因为见不到。
也有人不见面,是因为没有相见的理由。
祝以临和陆嘉川就是后者,否则娱乐圈说大不大,碰头的机会总能找到。
今天太冷了,窗外仍在下雪。
祝以临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没穿过的长款羽绒服,并一条厚围巾,一个帽子,把自己裹得从头到脚只剩一双眼睛,才拿起手机出门。
他微信通知谭小清,不用准备晚餐了。
脑子不灵光的女助理茫然地回了一句:“啊?不吃晚饭不太好呀。”
祝以临没搭理她,快步走出酒店的后门,打开手机地图,戴上耳机,跟着导航往前走。
他和陆嘉川约在附近一家饭店。
他在滨城待了将近两个月,除了和剧组一起拍外景,一次门都没出过。
出门很容易被拍到,麻烦。
今天可能也会被拍,不过,天气这么差,狗仔八成不干活,祝以临对镜头很敏感,尽可能地小心了。
路上行人稀少,堵车倒是厉害。
祝以临被灌了一耳朵闹哄哄的鸣笛声,罕见地开始心烦意乱,直到导航里冰冷的机械女声提醒他走错方向了,正在为他重新规划路线。
祝以临轻轻吐出口气,隐隐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
他故意将之忽略,照常跟着导航走。
不知是否天意安排,路不远,陆嘉川原本所在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他进门的时候,陆嘉川竟然比他先到,正坐在大厅角落的一个位置上,低头看菜单。
祝以临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走到陆嘉川对面,默然入座。
羽绒服发出的轻微摩擦声终于惊醒了迟钝的人,陆嘉川抬头,摘掉墨镜,一双眼直直地望过来,张了张口,竟然没说出话。
祝以临解开遮脸的厚围巾,清了清身上沾的雪,先打招呼:“好久不见。”
陆嘉川这才酝酿出一个很懂礼貌的笑容,学着他说:“好久不见。”
“……”
两厢沉默,气氛忽然有点微妙,陆嘉川盯着祝以临看了半天,后知后觉地把菜单推给他:“你想吃点什么?”
一句“随便”到了嘴边,好像太敷衍了,祝以临没说出口,于是故作认真地随手画了两个菜,又把菜单还给陆嘉川。
最尴尬也不过如此了。
按理说,老朋友重逢,两个人都应该热情,寒暄叙旧,说点什么都好。
但陆嘉川在祝以临的心里,不是普通的朋友,他想叙的那些旧,是年少岁月里难愈的沉疴,自己不太愿意提。
当惯了冷面花瓶,祝以临不说话的模样实在不太友好,陆嘉川的“礼貌”没能维持多久,把菜单还给服务生,餐桌上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
“我……”陆嘉川犹豫了一下,“我没想到你会突然给我打电话,我们好多年不联系了,你为什么……”
“抱歉,这些年太忙了。”祝以临说。
“哦,这样啊,我也是。”陆嘉川又冲他笑,笑容中透出一丝故作轻松的勉强,“那年我们分开之后,我就被我爸接回家了,然后——”
“我知道。”祝以临打断他。
陆嘉川一顿,被提醒了:“对,我跟你说过。”
“……”
又沉默了几秒,陆嘉川续上话:“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当时骗你来着。”
祝以临一愣,陆嘉川轻声笑道:“我回去之后,被我姐姐和后妈针对了,陆家的人都不喜欢我,我每天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我怕你担心,就在短信里对你说,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和他们相处愉快,周围都是温和的人,对我很照顾……”
祝以临的完美假面终于出现一道裂缝,神色复杂地看过来。
陆嘉川却后悔提及了似的,局促地低下头,改口:“不过后来就好了,只是一开始和他们有点矛盾。哎我不是故意跟你说这些的,都过去八百年的事了——对了,哥,你找我是要谈什么?”
“……”
祝以临又觉得呼吸困难了,在叙旧的时候谈工作未免显得太薄情,仿佛人情只是铺垫的工具,他有点说不出口。
而且,扪心自问,如果温娴的目标不是陆嘉川,他还会亲自跑这一趟吗?
当然不会。
他的目的根本也不是纯粹地为了工作。
“先吃饭吧。”菜陆续送了上来,服务生认出他们,谨慎地偷瞄了几眼,但保持了礼节,没有出声打扰。
祝以临见惯了这种目光,陆嘉川却有点不自在,可能是怕再次连累他:“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光明正大了?如果被拍到,会不会对你影响不好?”
“没事。”祝以临说,“我们只是吃个饭,又没做别的。”
他这话不知让对面的人联想到哪里去了,陆嘉川蓦地闭了嘴,神情不太自然。
祝以临没注意,他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现在确实饿了。
但光吃饭不聊天也是一件尴尬的事,祝以临绞尽脑汁想话题。
他和陆嘉川一样,面上颇有几分故作轻松的情绪,他想起陆嘉川在采访视频里和微博上日天日地的样子,脑中自动浮现出无数条有关“嚣张富二代”的负面新闻,而眼前这个人……和七年前一样,是一个在他面前很乖的弟弟。
陆嘉川没变,他不知该不该高兴。
理智上似乎应该的,但很遗憾,他没高兴起来。
不过要说完全没变也不可能,二十四五岁的成年男人,不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男孩了。
他不说,陆嘉川也很聪明,大约猜得出他的目的,很体贴地给他台阶下:“你找我是有正事要谈吧?哥,你直说就好,没关系的。”
“嗯。”祝以临应了声,依旧没提,“你现在怎么样?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吗?”
陆嘉川似乎不在意,很不以为然地说:“还好,我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不知道这样讲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良心?我爸上个月去世,我基本没感觉,我和他实在不熟,而且本来也没打算要他的遗产,这方面没什么好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