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以临语塞,到嘴边的“节哀”被堵了回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由此可见,陆嘉川回家之后的日子,着实过得不好,否则何至于此?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他们都不喝酒,很快就结束了。
祝以临晚上要拍戏,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但整整一餐的时间,他什么正事都没说,这趟好像白来了。
陆嘉川果然成熟多了,会察言观色,主动问他:“你有事要忙吗?我送你回去?”
祝以临点了点头,重新穿上大衣,两人结了账,一前一后往外走。
雪下得更大了。
暮色深沉,天地间森冷昏黑,只有街边成排的路灯下泛着一片片茫茫的白。
他们并肩走出饭店,祝以临实在没话好讲,只好跟陆嘉川闲扯。
他说,今天暴雪,剧组在杀青前只剩外景要拍,这种天气拍不了,导演不情不愿地放了假,一个小时后又反悔,说刚好有一场雪夜戏没拍,趁今晚有天然雪,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所以他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假期泡汤了,还得被迫熬夜赶戏。
祝以临说话的时候,陆嘉川静静地看着他。
夜色将他的轮廓隐得模糊,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如晚星,在昏黄的路灯下微微一闪,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祝以临瞥了陆嘉川一眼:“你看什么?”
陆嘉川立刻低头看路,嗓音也低低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你要回去了。”
“嗯,下回再联系。”祝以临道,“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如果没事呢?也能打吗?”
“……”
祝以临扯了扯嘴角:“可以。”
想想又补充道:“但我不一定有时间接,我太忙了,抱歉。”
“没关系。”陆嘉川很高兴,但他的高兴似乎很脆弱,风一吹就消失了。
祝以临发现,他的眉眼间隐约有一股沉沉的忧郁,默默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祝以临心里微微一动,自我控制失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出格的话:“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嗯?”陆嘉川被他问愣了,很快反应过来,紧张得舌头和牙齿打了绊,“是、是啊,我是单身,怎么了?”
祝以临自己也愣了,埋藏太久的感情经不起惊动,那封条贴得太死,他以为他已经忘了。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还在喜欢她吗?”祝以临问,“后来有没有联系?”
“……”
可能是因为提起了不该提的人,陆嘉川的表情更忧郁了,放慢脚步,沉声说:“是啊,我还在喜欢她,从十几岁喜欢到现在,可我当年不敢表白,现在更不敢了,她……她比我过得好。七年前我想,等我以后功成名就,能给她一个好的未来,再回头找她,可我直到今天还是一事无成,她却站到了我够不到的地方,七年没有联系我——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
陆嘉川嗓音低哑,身上落了一层雪花也毫无知觉。
寒风一直在吹,肆虐的雪,暗恋的人,仿佛都是锋利的刀,冰冷地插 进他的心脏,让他的忧郁痛成了水光,又被风吹干,在眼角凝成一道隐忍的泪痕。
这样的表情,和七年前的某一天重叠了。
那天,陆嘉川亲自送祝以临去车站,道别的时候,他说了很多话,中心思想基本是“我好喜欢她”“我也要走了,我不想和她分开怎么办”,诸如此类。
祝以临不知道“她”是谁,陆嘉川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黏着他,他从没见陆嘉川和哪个女生走得近,他们学校似乎也没有特别漂亮的女生,谁这么有魅力,让陆嘉川暗恋成这样,小心翼翼不敢告白?
他心里烦躁,不想听陆嘉川讲,但后者滔滔不绝,后来甚至对着他哭。
他清楚地记得,陆嘉川在高铁站的安检外,死死地拉住他,可怜巴巴地说:“哥,我想抱你一下,行吗?”
祝以临还没来得及回答行不行,十七岁的陆嘉川就抱了上来,然后像个小姑娘似的,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把他的衬衫哭湿了一块。
那种潮湿的感觉,祝以临一直记到现在。
而他当时对陆嘉川说了什么,却不太记得了,似乎是“你别喜欢她了”,陆嘉川哭得很专注,根本没听见。
祝以临也不想再提。
“就在前面,不用送了。”祝以临忽然意兴阑珊,他抿了抿唇,默然走远几步,和陆嘉川拉开距离,“这么大雪,你早点回去吧。”
陆嘉川乖乖道:“好,我回头给你打电话。”
“嗯。”祝以临匆匆应了一声,快步进了酒店大门。
第4章 探班
谭小清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乌鸦嘴体质,她盼着祝以临千万不要生病,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心里默念得太真心实意,让哪个病魔听见了,存心跟她唱反调——
祝以临在雪夜里拍了半宿外景之后,第二天竟然发烧了。
那个“女明星”的热搜还在榜上挂着,祝以临工作室针对陆嘉川进行了辟谣,但效果怎么说呢?辟了个寂寞,除了拿着模板控评的临迷们,八卦网友都不在意这种所谓的官方公告。
不过温娴也不在意,她笃定要签陆嘉川,她认为现在让陆嘉川和祝以临扯上关系不算坏事。
谭小清对此有意见:这不是明摆着“吸血”吗?
但她不敢说。
她一边默默刷微博,一边留意着祝以临的状态。
祝以临正在吃饭,他昨晚凌晨才收工,勉强睡了几个小时,由于发烧了,现在脸色苍白,精气神很差,等会儿开拍,化妆师要麻烦一番了。
——对,祝以临今天要带病上阵。
谭小清有时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拼,请一下午假休息一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吧?
反正已经站上最高峰了,不是需要拼命的新人时期,何苦呢?
但祝以临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请假”二字。
他先吃完饭,又吃了几片退烧药,突然对谭小清说:“手机放你这儿,有电话记得替我接一下。”
“好的。”
什么电话?谭小清心里冒出一个问号。
但祝以临没有解释,收拾好就换衣服出门,主动去片场了。
今天要拍两场重要戏份。
这是一部现代生活戏,现实题材电影,叫《送别》。
祝以临饰演的男主角庄正,是一个渣男。
不是做了大奸大恶的人品渣,也不是充满狗血戏剧冲突的感情渣,但两者都沾点边儿,突出一个真实。
这样的角色很难演,因为他很普通,和满大街的平凡直男一样,除了讨厌没什么特点。
——这是导演张昆的评价。
圈内周知,张导是一个才华横溢的gay,有两大爱好,一是拍电影,二是diss直男。
祝以临就被他diss过,虽然他不知道祝以临是不是直男。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张昆和祝以临是好搭档——每一个拍过祝以临的导演,都自认为是天才演员祝先生的好搭档,只有自己才能拍出最完美的他。
祝以临对此不做评价。
其实这部戏祝以临拍得不太顺心,他最近陷入瓶颈了。
演过的角色太多,到后来就难免会有相似的类型,而已经出过经典角色的那个类型,再遇到相似的人设,即使他照旧演技精湛,也没什么成就感——没有突破。
所以他才会接《送别》,演没特点的角色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可道理好讲,执行起来却很难。
这部戏不光主角设定没特点,剧情也平平无奇,所谓现实向文艺片,说白了就是无聊,深度全靠演技来撑,整部戏的压力都砸在祝以临头上,他是灵魂,他的状态决定着电影的上限。
“——卡!”
今天第三次NG,张昆在冷风里裹紧了皮大衣,气得跳脚:“祝大明星,美女,帅哥,我的好哥哥,你干吗呀?”
导演被冻麻了,语无伦次乱叫一通,指着祝以临和跟他对戏的女演员冯贞说:“刚才不是说好了,你俩这段要抱在一起哭!女主角真哭,渣男假哭,你为什么不抱她?”
片场的工作人员围了一圈,祝以临站在中间,也被这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冻得受不了了,谭小清很有眼色,飞快地上前给他披羽绒服递暖宝宝,被他推开了。
“我觉得不能这么演。”祝以临的气势一点不比导演弱,“女主角现在怀疑渣男,他是来卖惨的,他应该让女主看见自己哭,抱着怎么能看见?气氛不够。”
祝以临仿佛是一个ETC成精,特别喜欢扣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天天跟剧本抬杠。张昆无奈:“但他是假哭,不能露馅,渣男不是你,他没有你演技好,我的哥哥。”
“他可以。”祝以临道,“假哭也不能太假,这块情绪应该收一收,让观众和女主角一起被骗,陷入同样的心情,这样才有感染力。”
张昆:“……”
“你是导演我是导演?!”张昆气得要命,“行吧,按你说的拍一条,你俩自由发挥——准备!”
导演妥协了,祝以临满意了,冯贞胃疼了。
给祝以临当女主,压力好大。
他上一部电影《白云歌》票房卖座,口碑爆棚,国内国外斩获无数大奖——在金钟杯评选上,《白云歌》剧组把能拿的奖项都拿了,就差一个最佳男主角,祝以临入了围,却没中。
金钟杯组委会给出的理由是:祝先生长得太好看,让人出戏。
当时一贯冷淡得仿佛没有人类情感的祝以临大发雷霆,跟温娴吵了一架。
被当了出气筒的温总很委屈,转头就有样学样,也拿别人当出气筒,去跟组委会和看热闹的媒体人们吵了一架,这件事轰轰烈烈闹了半个月,最后以祝以临亲自放话“以后我的作品再也不会报送金钟杯”作为收尾。
网友们吃饱了瓜,都很同情他。
同情之余,还有一个声音说:“白云歌的女主演技不如祝以临,都能拿影后,祝以临有什么错?怪他长得比女主好看吗?”
女主的饰演者徐佳涵表示自己也很无辜,并在一档综艺节目里自曝,和祝以临拍戏压力特别大,因为他会把别人衬托得黯然失色,要拼命地演,拿出最好的状态,超常发挥,才能在对比下不显得那么差劲。
徐佳涵在节目上当场落泪,有人说她戏多,有人说她可怜,还有人说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和祝以临有关的事,总是逃不出话题中心。
当时冯贞就觉得徐佳涵戏多,现在她和徐佳涵站在同样的位置,感受着来自祝以临的气场压迫,才终于对这位同行的哭诉感同身受了。
——祝以临可以随意更改剧本,自由发挥,她该怎么配合?
其实她觉得,金钟杯组委会的点评未必没有道理,她也很出戏啊,对着祝以临那张脸,她拍戏的时候表面谴责渣男主人公,心里却觉得没什么好谴责的。
而祝以临对女搭档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他的高烧似乎加重了,头疼,脸上很烧。
好在这场是哭戏,他在冬天要人命的冷风里红着眼睛,全情投入地表演完大段台词,导演喊通过的时候,祝以临几乎有了虚脱的感觉。
谭小清连忙帮他穿羽绒服,带他上保姆车休息。
“哥,你还好吧?”
祝以临靠在座椅上,化妆师也跟了过来,正在帮他补妆。谭小清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你要不要跟导演请个假?”
“不用。”祝以临闭着眼睛,忽然问她,“刚才有电话吗?”
谭小清一愣:“啊,对,有一通,来电显示是一个句号,这是你的备注吗?我不知道是谁,他找你,我告诉他你在忙,他就挂了,说晚点再打。”
祝以临没应声。
谭小清默默望着他,而化妆师是一个懂规矩的工具人,什么都听不见,也不会发表意见,化完就走了。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谭小清看了一眼,连忙递给祝以临:“句号哥来电了。”
“……”祝以临没心情跟她贫,接通说道,“喂,我是祝以临。”
电话那头,陆嘉川似乎被他一本正经的官方腔逗笑了,模仿他的语气,卖萌似的说:“喂,我是陆嘉川。”
谭小清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口水呛进气管,想喷没敢喷。
祝以临道:“嗯,有事吗?”
陆嘉川有点委屈:“你昨天才说,没事也可以找你啊,难道你是骗我的吗?哥哥?”
谭小清情不自禁瞪大眼睛。
祝以临却好像把她给忘了,旁若无人地道:“没有,但你不忙吗?白天这么闲,没事也要给我打电话?”
他说者无意,陆嘉川听者有心,声气立刻低了下去,轻轻地道:“我也不算很闲,有工作要做的。”
“……”
祝以临默了下,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多加一句解释,尴尬的气氛欲盖弥彰。
祝以临的头更疼了。
男孩长大之后,就不再是只会撒娇的弟弟了,他开始有了自尊心,想建功立业,和哥哥比较,想当强势的那个人。
祝以临理解。
但陆嘉川没必要这么敏感,明明知道他们曾经关系那么好,他不会像别人那样拿指指点点的眼光去审视他。
两个人对着手机沉默,祝以临有点烧糊涂了,心里乱七八糟的。
还是陆嘉川先开口:“你的声音好像不太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