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在一瞬间里脑补了无数种可怕的场景。
纪寒景紧握着手机,眉目低垂,抿直了嘴角,躁动的信息素充斥在电梯间里。风雨欲来,氤氲着浓郁的玫瑰香气。
直到推开天台的门,看到那道黑夜里瞩目的背影,心中沸腾的不安才骤然平息。
他只穿着件单薄的纯白短t,在乍暖还寒的春夜里。抱膝坐在阶上,背影瘦削冷清,像夜空中星光投落在地上的影子。
他正仰着脑袋对夜空出神,像星星仰望回家的路。猛地听到门被撞开还被吓到,瑟缩了下才回头望,“……纪老师?”
纪寒景几大步跨过去,到他面前时神色已经与往日无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房间里有点闷……谢谢。”
祁燃接过他递来的外套,抖开时嗅到夜风中飘散的玫瑰香气,还未披在身上便已心生暖意,“今天的星星很亮。在房间里看不清楚,就来这里看了。”
“是挺亮的。”
纪寒景在他旁边坐下,顺带着望天空中投去敷衍的一瞥,“那怎么不叫我一起啊。我也喜欢看星星。”
祁燃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发朋友圈了嘛。”
停顿了几秒,又低声补上一句,“我就是觉得挺好看,随手一拍。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看到纪寒景时,他原本下意识地要说“你怎么会来这”的。但纪老师气势汹汹地跑过来,目的性很强,并不像是来看夜景的样子。
随即便能想到,纪老师该是看到了他的朋友圈才来的。
是来找他的。
“有点。”
纪寒景仔细地打量他的侧脸,似乎是想确认他不是逞强才那么说,“今天工作不顺利,怕你心里不好受……影响明天工作。”
最后半句纯粹是画蛇添足,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后悔了。
“你放心,我睡一觉就能调整好状态,不会影响工作的。”
祁燃笑了笑,仰头继续去看清晰明亮的星空,“城市里很少能看到这么亮的星星了。明天应该天气很好吧。”
纪寒景颔首:“一定是个晴天。”
他又“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两人之间只有夜风经过,安静地在身边徘徊穿梭。纪寒景陪着他待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无言的氛围过分浓重,氧气都快要不够用了。正要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时,听见他自言自语般道,“今天……是不太顺利。让人感觉挺挫败的。”
他还肯把郁闷说出来,纪寒景心里就稍稍松快了些。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常有的事。再厉害的演员也没有不为戏发愁的时候。”
“再说你还年轻,演成现在这样就够优秀了。”
纪寒景说,“给凡人留条活路吧燃哥,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有的人在你这个年龄都还没入门呢。”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说“你还年轻”感觉有点奇怪。祁燃被他一顿吹捧,听得想笑,原样回赠他,“可你才二十三岁啊纪老师,不是就已经这么厉害了么?”
纪寒景真情实感地再夸回去,“你二十三岁的时候也已经很厉害了。”
二十三岁,那正是他出道的第一年。光彩夺目的时候。
祁燃却摇了摇头。
纪寒景越发认真起来。强调性地伸手握了下他的胳膊,看着他严肃地重复:“我说真的。”
他记得,也永远都会记得,第一眼看见的祁燃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他才高三。是听同学讨论时,无意间在他们手机屏幕上瞥到某一期节目录像。面前这个人就蓦然撞进他眼底,被他放在心上默默喜欢了五年。
那一期祁燃是当之无愧的c位。当他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所有的视线都在朝他身上聚拢,没人能逃开他的吸引力。他是焦点,是光源,是天生就应该降临在舞台中央被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星星。
但纪寒景从小就见过很多光彩夺目的人。只凭借优秀的舞台表现或许会让他赞叹几句,并不足以催动他的好奇心,让他产生追随的冲动。
真正让他移不开眼的,是在为数不多的镜头里出现的,舞台之外的祁燃。
祁燃签的公司资本并不出众,背后能给他提供的支持有限,因此在舞台之外,他的跟拍镜头播出得就很少。
这哥是真的只知道干自己的活,不像别人懂得给自己挣曝光率,有事没事就往摄像机前蹭。原本镜头都已经很少的情况下,每次摄像机从身边经过他甚至都没空招呼。因为节目是分班制度,最优秀的人会成为班长。祁燃当班长时每次练好了自己的部分都去照顾其他人,甚至指导别人练习的时间会比自己单独练习的花费还长。
节目是淘汰制,训练时长三个月,每周都有人要被刷掉。有成员训练压力太大,想家想放弃情绪崩溃的时候,也是他在耐心地安慰。
纪寒景就是被他给弟弟擦眼泪的动作圈粉的。
纪寒景从小被放养长大,说好听点是父母不拘着他,说得直接点是爹妈懒得管。他一个独生子,做梦都想能有个这样的哥哥陪着长大。
他没什么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唯有江廖音一个发小。可这位发小是个冷酷无情的爷,灵魂里刻着自由不羁,一有空就满世界地跑去野去疯。他情绪低落的时候连他大爷的人在哪儿都找不到,更别说陪在身边安慰了。不仅指望不上,从小闯了什么祸还得他帮着给擦屁//股。
这么一对比,会给弟弟擦眼泪耐心安慰的祁燃,简直是自带光环降临在他心上。
纪寒景那时还不太了解选秀节目的运作规则,打听了之后才知道是要按照投票数量计算排名,前几名才能出道的。摩拳擦掌要把他哥投出道时才又听说,节目一周前已经录完了,祁燃是第一名。
——太开心了那天。比拿最佳男主角的时候还开心。他放学跑回家,窝在沙发里一期一期地补完了整季节目,每期都从镜头缝里把他哥抠出来细看。越看越喜欢。
是个努力又温柔的哥哥。
是他梦里才会有的哥哥。
这样的哥哥,凭什么过得不好。
“我可能……只有二十三岁厉害吧。”
祁燃眼底涌起失落的笑意,“短暂地厉害了一下。”
没有足够的信心承认自己优秀,却也不甘将自己付出过的努力全盘否定。
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压抑让他心里有些失衡,又或许是夜星太亮,照得心里的阴影无所遁形。祁燃听到自己絮絮叨叨的声音。居然就这么跟他抱怨了起来。
明明每次的作品都用心地准备了,给前辈们看也说做得不错。但每次发新专辑,成绩总是不温不火,音源和销量都很固定,讨论度也只在圈子里小范围地传播。
一年又一年,好像毫无进步。
如同今天尝试许多遍都拍不好的戏份。他并不害怕付出努力,怕的是即使努力也看不到结果。让人心里慌乱无望。
觉得愧对粉丝的期待。
开始畏惧别人的期待。
“尤里卡是七个人组成的,不是只有你一个。”纪寒景说,“专辑的成绩当然也是荣辱与共,你不能把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
“可是大家solo也都做得很好。”
祁燃无奈道,“比我好多了。”
“我……好像只有跟团内活动的时候,跟大家在一起,才能放得开一点。自己工作就不行。”
“别这么想。”
纪寒景顿了顿,问他,“是不是因为今天你经纪人说岑意solo很厉害,你才这么想?”
“……”
祁燃点点头,又摇摇头,露出困顿迷茫的神情。半晌,才低声道,“意意比我幸运。他有沈老师。”
他说的人是沈闻霁。纪寒景知道,是他们出道那个选秀节目里的导师之一。是个挺厉害的音乐人,不知怎么被岑意这么一初出茅庐的小孩儿吃得死死的。节目结束没多久就宣布恋情,现在结婚生子,夫夫档一起做音乐,生活得丰富顺遂。
成家立业,琴瑟和鸣。无论何时都能彼此依靠,很难不令人生羡。
纪寒景却不想他哥羡慕任何人。再次伸出手,握住祁燃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你也有啊。”
他说,“你有纪老师。”
第12章
祁燃的视线垂落到两人接触的手腕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外套,有温热的力度传递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出道前的训练基地里。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很多次,大家互相鼓励,彼此扶持着走下去。
只是那时候,他通常都是安慰别人的那个。
没想到被安慰的人是这样的感觉。仿佛冻僵的心被浸入热水骤然恢复了知觉,又痒又麻,却暖得不像话,向着四肢百骸流动扩散。
祁燃不由自主道,“……纪老师。”
相处时间长了,纪寒景也渐渐对他有了些了解。聊天时他如果中途愣神,就会跟着重复上一句的末尾。
被他以近乎呢喃的语气,无意识地重复的这几个字,带着十足的依赖味道。
但纪寒景无暇注意。刚刚那些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后才觉出似乎过分暧昧,这时正是觉得窘迫的时候。狼狈地收回手,听见他说,“谢谢你。”
“但是……为什么?”
祁燃从感动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纪老师,从刚认识的时候你就一直很看好我。”
“可我明明就不——”
“从刚认识的时候聊啊?”
纪寒景有意打断他妄自菲薄的话,“那得来箱啤酒了。”
“……”
祁燃忍俊不禁。语气却带着些认真:“那来一箱啊。”
喝是不能喝的,隔天还要工作。但他既然这么说,明显表现出想聊天的意愿,是好事。
纪寒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跟他敞开了聊,“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说……燃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拍戏吗?”
祁燃当然不知道,也懒得猜,直接问,“为什么?”
纪寒景没想让他猜:“我四岁的时候拍了第一部 电视剧,演了一个,一个小孩儿。”
话一出口,先被自己的用词逗乐了。“时间离得太久远,我不记得演的是个什么了。反正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
“当时的剧情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小孩想要什么东西家长不给买,让我演他大哭一场。”
这剧情挺常见的。祁燃点头,“很合理啊。”
“对。”
纪寒景说,“对其他小孩儿来说是挺合理的,但当时可难倒我了。我就是做不到。”
他小时候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不会哭不会笑,感受力很弱。爸妈发现后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出于对他家产业的了解,医生才建议他去片场,作为外界刺激的手段,去感受强烈的喜怒哀乐。
“我小时候超级害羞,但也有点要强。”纪寒景说,“那场戏最后完成的时候我终于哭了出来,但跟剧情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先前一直没法完成他们的要求,觉得自己太差劲了才哭的。”
“那之后我为了一雪前耻,就开始对演戏很上心。多研究多实践,慢慢地才越来越能掌控它,并且从中获得乐趣。”
然后就变成了小童星。再然后变成了纪老师。
说起来是个神奇的过程。对他而言,是先在戏里学到了人的情绪,渐渐地又反过来被影响了真实生活的。所以在他心里,演戏是个特殊的爱好,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特殊的效用登场的。
是演戏让他变得更……像个人。
“燃哥你看我。我也不是科班出身,更不是什么天才。虽然拿过几个奖被外面捧得挺高,其实自己心里明白,之所以能出成绩,不过是因为我演戏演了太久,在这上面花了别人无法企及的时间来获得经验而已。”
“想想从我小时候第一部 跑龙套的剧开始,到现在都已经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什么概念啊?铁杵磨成针都得好几根了。做什么事做不成?”
“就跟你跳舞一样。每一个动作的要完成得漂亮,都需要花费很多很多时间练习。演戏也是。”
他说,“这世上天才毕竟是少数。但即便是天才,想要把事情做到最好,也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心血。没有捷径可走。”
他虽然年纪小,却拥有比许多年长者都更成熟的心性,整个语气清醒又理智。祁燃认真听着,默默地跟着点头。
其实纪寒景说的话并不难想通,他自己也并非想不明白。
但想归想,有人亲口跟他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以往身边的同事都默认大家是成年人,自己都能想通不需要多说,便只一贯地提醒他不要懈怠。除了他妈,还没人真的耐下性子把这些道理一句句拆开了再“不必要”地重复给他听。
但就是这个过程……这个絮絮叨叨说些“废话”的过程,往往带着治愈的力量,格外令人心生慰藉。
“话又说回来,术业有专攻。你要让我去唱歌跳舞,那我肯定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纪寒景说,“真的,我到了台上只能站那演麦架,你连头发丝儿都比我会跳舞。”
祁燃终于被逗笑:“我也是从小练舞练出来的啊。”
“这不就是了吗。演戏也是要练出来的,急不来。”他顿了顿,语气一转,“至于你刚刚问的,我为什么看好你——”
祁燃注意力突然集中。
“直觉。”
“……”
刚刚还想着他清醒又理智的,突然开始玄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