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顺咬咬牙,说:“我把永泽也叫上,让他跟着青禾少爷。大少,我偷偷跟在你后面。”
几人分别穿过人山到两个不同的车厢里,长顺尽量装作不认识张铮一样跟在他后面保护他,而王永泽和青禾则扮成兄妹,坐到两个相邻的空位置上。
青禾忍不住小声问:“大少不会出事吧?”
王永泽微笑的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火车骤然停下,青禾感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紧,他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咱们到了,下去吧。”
王永泽拎了一个不大的皮箱,青禾手里则是一个精致的布书包,他低着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女学生。
在这一站下车的人并不多,王永泽揽着青禾的肩膀顺着人流往前走,他不动声色打量周遭,看见几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正四处打望。
王永泽侧过头,低声道:“别慌,想想大少,咱们不能害了他。”
青禾“嗯”了一声。
第27章
出了火车站,王永泽终于松了一口气。
青禾焦急道:“他们呢?”
王永泽低头看着他,沉声道:“对不住了,我不能带你去见他们,我和长顺商量过,分头回家,这样对那位来说更安全。”
青禾一怔,“我只是担心……担心他们能不能平安出来。”
“不用担心,”王永泽带着他往前走,说:“咱们先在这儿住一宿,明天看看风向再做打算。”
青禾点头。
这一夜很漫长,青禾一直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色泛白。
王永泽睡得也不安稳,他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把手枪,在另一张床上翻来覆去。这回来天津,总共有六个保镖随行,保镖们之间关系都还不错,但为了大少的安全,他们不能全都从火车上下来。
“小敏,小敏……”
青禾不安的睁开眼,王永泽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小桌子上面放着豆浆和油条。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敏”是在喊谁。
王永泽朝他点点头:“小敏,吃点东西,哥等会儿要去买火车票,你在这儿等着我。”
他压低声音,指向自己的枕头,说:“枪在那里,你会用吗?”
青禾道:“他教过我。”
王永泽“嗯”了一声,“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点,不管谁来都不要开门。”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的头发太显眼了,能剪吗?”
青禾愣了愣,剪头发?
王永泽脸色也有些为难:“我知道你不想,但如今情况特殊。”
“我会剪。”
王永泽如释重负,起身从自己那张床的被子下面拿出来一把剪刀递给他。
王永泽出去买火车票,青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还穿着昨天那身女学生的衣裳,长发有些乱,脸色苍白,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咔嚓声中,锦缎般的发丝落到地上。
青禾坐立难安,等了很久,心焦如焚,直到天色发黑王永泽才回来,他擦擦脑门上的汗,“火车被炸了,咱们得想法子到下一站去。”
两人脸色都不好看,王永泽没想到那些人居然这么大胆,火车上当时没下来的四个兄弟恐怕都已经命丧黄泉。
青禾后怕不已,还好不是刚出天津就出事,不然大少的性命就难保了。
“是什么人?”
“还不好说,要不是长顺眼尖,看见那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这回可真完了。这儿不是咱的地盘,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青禾点点头,说:“只希望他们能安全到家。”
王永泽本来不是多能看得上青禾,在他眼里,这就是大少养在身边一个的小玩意儿,还不是女人,疼的跟什么似的。最让他理解不了的是,在最危急的关头,大少还非得把他带下来。
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大少的手足却不能和衣服相比,真让人寒心。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王永泽还是照大少吩咐做事。
青禾这一天一夜的表现让王永泽刮目相看。
在火车上,他怕的脸都煞白了,往外走的时候手甚至都在发抖,但还是一心想着大少,这让王永泽不免动容。
而且当听说自己不会带他去与大少他们会和的时候,青禾也没有如他预料中的那样大喊大叫,连他找的旅馆条件极差、两人住在一个房间里都没说什么。
甚至,他还剪了头发。
王永泽可是亲眼见过大少有多喜欢他那头长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握在手里,而且对一个“玩意儿”来说,外貌的漂亮比天还大。
王永泽没料到青禾答应的这么利索,他不过说了一句太显眼,也没料到他剪的这么利索,说剪就真剪,一点儿也不含糊,真正弄成了当下女学生们最普遍的样子。
王永泽头一回不止是因为对大少、对大帅的忠心,说了一句:“我一定会平安把您带回家里。”
青禾朝他笑了笑:“我相信你。”
只是这一路并没有那么容易。
火车爆炸,几十人遇难,上百人受伤,当地医院人满为患,政、军两界都乱了起来,王永泽去火车站一趟,便被盘问数次。
他心想,大少,您可一定要安全回家啊。
与此同时,奉天。
张义山正和几个心腹密谈,春儿敲门,说:“大帅,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心腹们连忙住口,张义山猛地过去拉开门,大步往外走:“叫大夫了吗?”
春儿小跑着跟在他身旁:“叫了,帅爷,大少好像……出事了。”
张义山一下子停住,转过身去。
第28章
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回奉天不会多难,但当带着扮成女学生的青禾时就不同了。
王永泽很发愁,青禾与他平日里在一起摸爬滚打的男人不同,在心里,他是把他当成女人来对待的,还是大少的女人。
可这么一来,路就窄了。
青禾忍着心中恐惧,安静等待王永泽的决定。
王永泽咬牙道:“天津回不去,只能从京城走了。”
这儿离天津不算太远,往奉天的火车出了事,但另外一条铁轨还在运行,王永泽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两张到天津的二等座的票。
等到了天津,二人连旅馆都没去,直奔火车站。或许是因为火车爆炸的事,天津的气氛很紧张,很多扛枪的在火车站溜达来溜达去。
其间,有个看起来脸相就很凶恶的小兵摸了一把青禾的脸,王永泽心中愤怒,但敢怒不敢言,心里责备自己没能做到周全。
青禾忍气吞声的低下头,一句话都没说,那小兵嘴里不干不净的调笑了几句,也没多为难,让他们买了票。
两人颠簸了许久才终于从天津到了京城的正阳门,在火车上还受到了好几次盘问,所幸有惊无险。
从正阳门出来,王永泽叫了一辆黄包车,和车夫说去老前门火车站。
黄包车上,王永泽显出几分尴尬,说:“青……小敏,哥身上带的钱不多,这几天都花的差不多了,回家的火车票,别说一等座,恐怕连二等座咱们都坐不了。要不这样,我坐三等座,给你买个二等座,你看这样行不行?”
青禾顿了顿,摇头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和你一样就行。”
王永泽松了口气,还好这个小少爷不难缠。
“在天津火车站的事,你能不能不和大少说?”
王永泽奇怪道:“为什么?”
他自己不想让大少知道很正常,但这位不该就着这个机会和大少撒撒娇,要点东西什么的吗?
青禾道:“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不好受。”
青禾只坐过几回火车,头一回还稀奇的问张铮,火车上不该是人挤人的吗,我们这儿怎么这么空?这次他终于见识到,普通人坐火车是什么待遇。
王永泽手里拎着一个箱子,一手护着青禾,嘴里说:“劳驾,让一让,谢谢您嘞。”
人们争先恐后往火车边挤,青禾手里攥着火车票,闻到的是汗味儿和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臭味儿。他白着脸顺着人流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觉得臭味儿变浓。
王永泽身形高大,是典型的山东汉子,他低下头,在青禾耳边道:“忍一会儿,上去就好了。”
上去之后,王永泽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示意青禾坐下,他则将箱子放到架子上。
青禾捂着鼻子,没说什么。
王永泽目光在车厢内逡巡,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所有人都在抢好座位、放行李,一对夫妻坐在他们对面,男的戴着眼镜,看起来是个老师。
女人和善的朝他们笑了笑:“我丈夫姓刘,我们这次啊,是回老家探亲。”
王永泽收回目光,也朝他们笑了一下:“我叫苏勇,这是我妹妹,您叫他小敏就成。”
刘先生长得富态,神色显得冷漠,一直看着窗外。而干瘦的刘太太则一直和他们搭话,或许是丈夫平时不愿意和她交流,她便格外喜欢和外人说话。
青禾的嗓子一直小心养着,一直没有变声,说起话来雌雄难辨,比女孩子们多了份低柔。
刘太太夸他漂亮,青禾说:“谢谢您。”
刘先生转回头,终于来了兴致,扶了下眼镜问:“小敏?你在哪念书?”
青禾愣了愣,说:“在女子中学。”
刘先生并不真正关心她在哪儿念书,因此就算青禾回答的约略也不在意,一双藏在厚厚镜片下的眼睛自以为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着青禾。
刘太太脸色一僵,但没说什么。
刘太太的话少了,刘先生却滔滔不绝起来。
他从当下军阀割据谈到读书人无有安身之处,大有郁郁不得志之意。话里话外,各个高等院校不请他去做教授简直是有眼无珠,他不得已屈就在一个不出名中学数学老师的位置上,心里想的却是整个国家的教育。
王永泽厌烦的打断他:“刘先生,不好意思,我妹妹精神不大好,我看他得睡一会儿。”
刘先生点点头,“小敏啊,你睡吧,等你醒了,咱们接着聊。没想到你一个中学生,居然也懂这么多,你我二人,简直是莫逆之交啊,莫逆之交!”
青禾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方才那位刘先生高谈阔论,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
不知道大少那里怎么样了。
一定要平安回去啊。
第29章
青禾担忧张铮,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这位“心有千万”的刘先生,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永泽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小敏,你是不是发烧了?”
青禾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恍惚道:“可能是。”
原本登上火车的时候他身上还裹着一件厚厚的皮草,后来换上了这身女学生的衣裳。事出突然,从那趟火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的小腿甚至是裸露在外面的,只是心中焦急,没有感觉到而已。
王永泽皱起眉,说:“我去接杯热水,你等一会儿。”
青禾点了点头,把一件新大衣裹在身上,小脸埋在臃肿的厚大衣里,更显得楚楚可怜,让刘先生无法移开眼。
昏昏沉沉中,青禾似乎听见刘先生和刘太太在争吵。
喝了热水,青禾倚着窗户裹着大衣昏睡过去,他倒觉得这样也好,起码不用再费心思和那位刘先生说话。
火车轰隆隆前行,王永泽愕然发现,青禾正在发抖。
他很为难,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到了奉天再说。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住青禾。
刘先生唏嘘说:“小姑娘就是容易生病,在火车上更是不得了。太太,我记得咱们箱子里有个棉衣,你拿出来给小敏盖上。”
王永泽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对这人的嫌恶,“刘太太,真是麻烦您了,我妹妹打小爱生病,一病就是一两个月,我实在是心疼。”
刘太太脸色缓了缓,指指站起来指了指上面的一个藤箱,“就在里面,你拿下来吧。”
王永泽轻而易举就把箱子拿下来,刘太太从里面翻出一件厚厚的棉袍,看来是打算回到关外再穿的。
有了这么多厚衣裳裹着,加之不断喝热水,青禾的脸色终于好了些,王永泽也松了口气。
青禾一路睡着回到奉天。
王永泽真心实意的和刘太太道了谢,刘先生又恢复了高傲的样子,拎着箱子也不理会他,只赞了青禾几句,说小姑娘将来好好念书,大有可为啊。
王永泽扶着青禾往外走,这是他们的地盘儿,终于不用再绷着那根弦。
火车站中巡警异常的多,王永泽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不敢深想,也没有要求他们派车护送,而是悄无声息的坐黄包车到了大帅府两条街外。
青禾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咱们回到家了吗?”
王永泽鼻子发酸,用力点了点头。
他趁着天黑从小门进了帅府,守卫看见他就瞪大眼睛,连滚带爬进去给大帅报信。
张义山连军服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匆匆跑出来。
两个守卫扶着青禾,张义山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厉声喝道:“张铮呢!老子儿子呢!”
王永泽“噗通!”一声跪在庭院的地砖上,颤声道:“帅爷,属下和大少在葫芦口就分开了!”
张义山顿住,正当王永泽以为他会一脚把自己踹倒在地上的时候,听见他说:“起来,把事情从头到尾给老子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