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山强忍眼泪,“哎”了一声。
而青禾已然昏厥过去。
睁开眼的时候,苏茜正一脸憔悴的看着他。
青禾撑着床坐起来,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夫人……大少呢?”
春儿往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苏茜轻轻拉着他的手,说:“青禾,铮儿还没回来。”
青禾抬手覆住眼睛,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
苏茜摆摆手,示意用人们下去,等门关上,才说:“火车上发生的事,我都听永泽说过了,青禾,铮儿疼你才把你带下去的,你要好好等着他回来。”
青禾的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流,他哽咽道:“夫人,大少怎么还不回来?他不会是出事了吧?我都回来了……”
“张铮去剿匪的时候,不还是你劝我要相信他?”苏茜坚定道:“青禾,你也得相信他,铮儿一定能平安回来,他不过是在路上耽误了。”
“可是……”青禾忍了一路的泪水汹涌而出:“是我拖累了他,要不是我,他身边就能多个保镖,我拖累了他——”
【作者有话说】:京奉铁路修建于清朝末年,起自北京正阳门,终至奉天省。“葫芦口”为我杜撰,是天津不远的一处火车站。民国时火车票票价颇高昂,并不提前订票而是火车出发前两个小时在火车站买票。
第30章
张睿和张晟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父亲在家的时间向来不长,即便在,也很少陪着他们两个,因此一无所觉。
苏茜撑着一口气照顾两个孙儿。
青禾精神极差,夜里无法入眠,有时甚至直到天色发亮才能勉强阖眼睡上一会,丫鬟轻手轻脚进来的时候,又会立刻惊醒。
素枝强忍着眼泪,劝道:“青禾少爷,您不能这么下去,还没等大少回来您先撑不住了。”
青禾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她,声音干涩:“大少……什么时候回来?”
素枝道:“快了,就快了,大少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他只是在路上耽搁了。您想啊,您回来都用了一个月,大少多耽误十天八天的不也很正常吗?”
见青禾不说话,素枝低声道:“青禾,你不能成天躺在屋里水米不进的,夫人和你一样难受,你得去照顾夫人。这样大少回来也高兴不是?”
青禾许久之后,点了点头,说:“去拿些吃的来,我饿了。”
素枝连忙“哎!”了一声,亲自去热了一小锅牛奶,还放了满满两勺糖。青禾哪里是饿,他压根儿就忘了饿是什么感觉,但素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枯萎。
如今府里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大少究竟还能不能回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张义山不年轻了,他已经四十八岁,两个小少爷张睿和张晟还不到两岁,没有正当年龄、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有些人蠢蠢欲动。
青禾到苏茜的房里去时,张义山也在。
看见青禾,苏茜摆了摆手,说:“青禾快过来,睿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理人也不笑,我正想让人去喊你呢。”
张义山神情冷硬,看着两个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禾安静的俯下身抱起张睿,轻声哄道:“睿睿不高兴啦?能不能跟青禾说说?”
张睿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小小的孩子却隐隐有张铮桀骜的气势,一双眼睛可以说是像极了张铮。也因此,青禾不免对张睿多了几分特别。
春儿、素枝都大气不敢喘的立在一边,两个老妈子则在用玩具哄张晟。
苏茜抚着手腕上的佛珠,按了按太阳穴,说:“我想带睿睿和晟儿去慈恩寺住上几天,这些日子我一直做噩梦,去拜拜佛,也好让佛祖保佑铮儿能平安回来。”
张义山拧起眉毛:“外边儿不太平。”
苏茜淡淡道:“要是在咱们自己家门口都不安全,我看你这镇威上将军也别当了。奉天到底是谁的奉天?是你的,还是日本人的?”
青禾不着痕迹的看过去,只见张义山双颊鼓起,额上青筋爆出,显然十分恼怒。
这恼怒倒不一定是冲夫人,青禾在张铮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了,对张义山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在他看来,大帅这是在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自己连唯一的儿子都没能护好。
青禾敛回目光,低声逗弄张睿。
好一会儿,张义山才平静下来,他的手有规律的敲着桌子,说:“我已经把所有能派的人派出去了,只要张铮还活着,一定能找到。”
青禾一僵。
张义山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着站起来,“夫人,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陪你了。去慈恩寺的事,我会让喜来安排,但是睿睿和晟儿都不能去,只要这件事还没平息下来,他们两个就不能离开帅府。”
他大步走了出去,明明年纪不轻,背影却锋锐如出了鞘的剑。
苏茜叹了口气,摇摇头。
青禾问:“夫人?”
苏茜道:“青禾,你随我一同去。你心诚,佛祖听了一定会保佑铮儿。”
青禾眼一热,说:“是。”
【作者有话说】:慈恩寺于1628年由僧人惠清创建。谢谢叔夜树叶姑娘的五张月票,比心
第31章
大帅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开赴慈恩寺。
住持妙顷等在寺门外,双手合十念了句法号。
在佛的金身前跪下的时候,青禾仍有种恍惚之感。他在心里默默道,佛祖,我愿为张铮受一切磨难。
苏茜挂念两个孙儿,捐了香油钱之后便要回府。
青禾最后看了一眼威严而庄重的佛像,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大佛眼露慈悲,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在对他微笑。
回程的车上,苏茜按着额头,“我怎么觉得有些头晕。”
“夫人,不然您先睡会儿吧,等到了家我叫您。”
苏茜睁眼看向青禾,说:“我不困。不知道铮儿这会儿在哪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青禾啊,我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不在了,心就闷得喘不过气。”
青禾鼻子一酸,说:“夫人,您别多想,大少一定能平安回来的。他连那么凶恶的土匪都能对付得了,也一定能回来。”
离得近了,他才看见苏茜的白头发,张铮没有消息这一个多月,原本保养的很好的大帅夫人白了许多头发,看起来老了不少。
青禾在心里说,大少,你快点回来吧。
车队到了大帅府在的那条街,忽然停下,苏茜皱起眉:“喜来,怎么了?”
喜来抽出手枪,脸色凝重道:“夫人,府门停了十几匹马,还有不少人,看起来像土匪。”
苏茜脸色一变,连忙撑起上身往前看,门口果然停着八九个匪气十足的汉子,家里的兵们正拿枪指着他们。
苏茜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道:“土匪?是不是铮儿被他们绑走了?是要来赎金的吗?快,我要去见见这些人。”
她甚至连开出车道的功夫都等不了,一下子推开车门,匆匆往帅府门口跑。
青禾跟在她身后,心跳如擂鼓。
大少真的会是被土匪绑了吗?
苏茜许多年都没有这么慌过,不顾身为大帅夫人的威严与气度,只是一位挂念儿子的母亲。
从大帅府正门进去,穿过空旷的庭院,正对着大门的便是府里最严肃不可亵渎的张义山的议事厅。
张义山的大笑声在院子里响起,他说:“不愧是我张义山的儿子!好样的!没给你老子丢人!”
苏茜扶着门,颤声喊了一声张铮的名字。
张铮猛地转身,大步走到门口,紧紧给了母亲一个拥抱,说:“妈,我回来了。”
他目光转到苏茜身后的青禾身上,看着他道:“我回来了。”
苏茜哭着打了他几下,“你快让妈担心死了!这么长时间妈还以为你没命了呢!你这个孩子,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啊!”
张铮松开手,笑着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张义山道:“女人家家的,一遇上点事就知道哭。张铮这不是回来了?行了行了,我们爷俩还有正事,你先回去,先回去,等会儿让张铮去你那里,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苏茜毕竟不是寻常女人,她揩去眼泪,拍了拍儿子的脸:“一谈完事立刻到妈那里去,知道吗?”
她看见屋里除了张义山张铮父子两个之外,还有一个一身匪气、眼神凶狠的高大汉子,和一个穿着儒衫的青年。
张铮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说:“一定。您先回去歇一会儿。”
青禾扶着苏茜回房,春儿和素枝都在,也都眼泪汪汪的。
苏茜看着两个孩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们两个才真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
青禾道:“夫人,我看大少瘦了不少,不如先吩咐厨房做点滋补的东西。他身上的伤原先就没好利索,这两个月又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也把医生请来等着吧?”
苏茜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春儿,快,把我柜子里的人参什么的都拿出来送到厨房,告诉他们给我好好弄一桌子大菜。素枝,你去找喜来,让他去请蒋大夫来。”
张睿静静看着青禾。
青禾忍不住朝他露出一个笑,说:“爸爸回来了,睿睿,你高兴吗?待会儿你就能见着他了。”
张睿撇开头。
青禾捏捏他的脸蛋儿,说:“这么长时间没见,睿睿也一定很想他吧?爸爸在外面也一定很想你和晟儿。”
张睿学会说话之后,从来没叫过“爸爸”。
第32章
张铮回房时,夜色已然深沉。
青禾垂着眼为他脱去格格不入的外衫。
张铮疲惫道:“热水。”
青禾依言,很快便有两个小厮抬了大木桶进来,几个老妈子在他们身后拎着数桶热水数桶凉水,一股脑倒进大桶里。
青禾摸了摸,朝他们点下头,一众用人便退了下去。
“大少,水好了。”
张铮赤裸着身体踏进木桶,在蒸腾水汽中,青禾看见他身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疤,显然是这段日子新添的。
张铮闭着眼睛,说:“你进来。”
青禾愣了一下,应了一声,缓缓脱下自己的衣裳,而后踩着小凳子浸入水中。
贴着张铮炽热的胸膛,青禾听见他的心脏有力跳动,一下又一下,似乎在告诉他,我没事,我活着回来了。
“怎么哭了?”
一只大手覆住他的脸颊,可称温柔的蹭了蹭。
青禾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哑着嗓子说:“我没哭。”
折腾到这么晚,张铮一定很累了,他不想再让他更累。
张铮道:“这些天,吓坏你了吧?”
青禾摇摇头,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头发是怎么回事?”
青禾摸摸只到肩膀的头发,说:“太长了,就剪了。”
张铮没说别的,只道:“过段日子空下来了,我带你去剪一剪,一定比原先还好看。”
青禾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他在张铮怀里转过头,看见他闭着眼睛,仰着头,看起来十分疲惫。
青禾摸了摸他胸前新添的一道伤疤,忽然笑了。
张铮一只手搭在木桶的边沿上,手里夹着一支烟,另一只手则环在他的腰上,不含情色意味的上下抚摸。
听见青禾的笑声,环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下,说:“笑什么?”
青禾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道:“大少,张铮,你能回来真好。”
张铮“嗯”了一声。
青禾垂下眼,嘴角上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和夫人一起去拜佛,祈求你能平安回来,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佛祖好像正在对我笑。我当时想,他是不是答应我了?一回家,你果然回来了。”
张铮睁开眼睛沉沉看着他,说:“只许了这一个愿,嗯?”
“嗯。”青禾道:“我没有别的愿望了。”
第33章
东三省波诡云涌的局势终于平稳下来。
张铮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就回了卫队旅,军队不久后便要开拔,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缺席。
临走之前,苏茜将从庙里求来的佛珠缠在他的手腕上,殷殷嘱咐说,妈只求你能平安回家,万事切记要小心,不要冒进。
青禾沉默着看着张铮向大帅敬了一个军礼,身子笔挺,目光如剑。
张铮带着军队在战场上厮杀,而大帅府则成了另一个意义上的战场。
苏茜的宴会隔三岔五便要举行一次,交际场上,苏茜高贵优雅也平易近人,官太太们皆以收到帅府的宴会邀请函为荣,一众有闲暇的军官、官员也趋之若鹜。
有位关内来的“特派员”昨日抵达奉天,今晚的宴会便是为了欢迎这位特派员和他的太太。
春儿在给苏茜梳头,她的眉心微微皱着,显得有些疲惫。
春儿小声道:“夫人,青禾少爷来了。”
苏茜睁开眼,清清嗓子,说:“青禾来了,坐。有什么事儿吗?”
青禾坐到她身边,鼓起勇气道:“夫人,晚上的宴会,我可以去吗?”
“嗯?”
苏茜有些诧异,青禾不是爱出风头的人,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了?
青禾迎着夫人的奇怪的目光,没有避让:“夫人,我想为大少做些什么,不想只是他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