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司乐的手还缠着绷带,不是很方便使劲儿:“学姐,你想想你刚刚和我讲的大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不能只听自己爱听的话,只顾发泄自己的个人情绪,我们别变得跟垃圾场里的那些人一样!”
林漓愣了愣,对上谢沉不明所以的视线,瞬间更来气了:“我是垃圾!让我揍他!”
陈楠从后面勒着她的腰,哀嚎道:“没想到我这辈子第一次抱女孩子的腰,呜呜呜,竟然是为了劝架……我的命好苦呜呜呜……”
林漓觉得自己作为舞蹈生的尊严被无情践踏了:“老子身高167腰围56.1,你苦个屁!给你八辈子你都不一定能抱到第二个这么细的腰!滚啊!”
“干嘛呢?少在我店门口乱搞。”
三人扭作一团的时候,一个穿白色工字背心的结实男青年骑着小电瓶,嘴里叼着烟,横在了他们面前。
“什么乱搞!”陈楠立马松手,做起了扩胸运动,“我们只是锻炼锻炼,出出汗,有利于健康。”
“第一次听说看店面之前要先运个动的。”男青年锁了电瓶车,拎着钥匙圈儿去开门,“是你们要租吧?”
林漓甩开杨司乐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对,我们四个。你是老板?”
“我姓陈,不姓老。”男青年咬着过滤嘴,一口气推开卷帘门,“店里有点乱,看格局就行。”
陈楠眼睛一亮,凑过去想和老板握握手:“我也姓陈,一家人一家人!”
老板拍掉手上的灰,和他随意地击了个掌:“幸会。”
谢沉全程一言不发,而且在看清老板的脸之后,整个人比起刚才更显阴沉了,是货真价实的不痛快、耿耿于怀。
杨司乐不知道原因,以为他是在和林漓闹别扭,便暂时隔开他俩,跟在老板身后进了店。
等看清店里的模样后,他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地上。
这儿岂止是“有点乱”,这根本是相当乱啊!
五十平米不到的店面里歪歪扭扭地挤了十张落满灰的火锅桌,墙角也摞了一堆分不清是否能用的椅子,前台被堵得严严实实。
老板叼着半截烟,根本不把这点障碍放在眼里,双手一撑,长腿一捞,轻轻松松翻进了前台,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份合同。
“户型、面积和房东电话都在合同上,你们自己看,有问题联系房东,别找我。店面就长这样,确定要接手的话桌椅板凳我会在一周内清理掉。”
说完,他扫视了一轮面前站着的几个学生,一时竟不知该把合同先交给谁看。
陈楠套完近乎就跑,林漓盘着手,用一副“组织分配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有事找队长”的表情靠在相对干净的门柱上休息,谢沉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杨司乐正准备主动接过合同的时候,他径直从店门口走上前去,拿起合同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的贝斯手呢?”
老板倚在前台,抖烟灰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拧着眉毛望向他:“什么贝斯手?”
谢沉不知为何义愤填膺。他一字一句道:“四年前我在这儿看过一场演出,半条烟乐队的演出……”
“不租了。”
老板没让他说完。他噌地直起身,从谢沉手里抽回合同,下了逐客令,语气堪称严厉:“我不租了,你们走吧。”
杨司乐没料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缓和道:“是不是有什么误……”
“没误会。”
老板打断他,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踩了好一会儿,像是要用火星在地上烫个洞。
他把合同扔进前台,看都没看杨司乐一眼:“你们去找别人吧,别来我这儿。”
谢沉气得像个小河豚,单薄的肩膀起起伏伏:“我是看了你们的演出才想组乐队的。”
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委屈的意味。
老板把手肘搭在身后的前台上,忽然勾了勾嘴角:“你们几个在玩儿乐队?”
杨司乐点头:“所以想和您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借这儿办演出。”
老板轻蔑地笑了一会儿:“这儿连火锅店都开不下去,你们还想着搞乐队?诶哟喂,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纯当自己是个二百五。”
谢沉暗自握紧了拳头才勉强维持住最基本的礼仪,没有和他大声嚷嚷。
“你当初和那个留长头发的贝斯手也是这么说的吗?”他不卑不亢地直视昔日的乐队主唱、如今的火锅店老板,咄咄逼人地问,“你们在一起写歌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二百五吗?”
林漓眼看着老板杀气外泄,眉目间乌云压境,赶紧过去把谢沉往外拉:“谢沉,你出来一下。”
谢沉难得如此冲动,他觉得很爽,很快活。他抖开林漓的手,厉声质问老板:“这才过了几年?半条烟才出了几首歌?你……”
“才?”老板蓦地后仰身子,对着旁边的火锅桌就是狠狠的一踹,“你他妈说才几年?!”
火锅桌无辜倒地,带起连锁反应,店里噼里啪啦响了半天才重归寂静。
老板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凸起,显然是怒不可遏。然而他说话的声音却很轻,很慢。
“小朋友,我告诉你,”他把手揣进裤兜,一脸讽刺地盯着谢沉,“时间可不是你这样算的。”
“四年,够他跟我分八百次手、考三次国考,再相无数次亲、结一次狗屁婚了。”他从烟盒里晃出一支新烟,放进唇间点燃,“等你也全部经历过一次,什么结果都等不到,再来和我说四年不长吧。”
第19章 从没想过要忘记你
“要重新找排练场地吗?”陈楠蹲在休闲广场的单杠边,畏畏缩缩地瞄了大家一眼,试探着说,“其实我觉得学校排练室就不错……”
林漓作为准高三人,两个小时后必须得返校补课,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我不想让我爸妈知道我在搞乐队。”
谢沉垂头丧气:“我也是。”
杨司乐思索了一路,以队长的身份,对还没取名字的乐队的未来发展方向做出了重要批示:“如果不搞原创,我们就得首先找到演出机会,然后再按照甲方的要求选曲练曲,不能永远只弹我们自己喜欢的曲子,毕竟有回应才有可持续的热情。根据地在哪儿倒是次要。”
林漓好笑地看向他:“回北京呆了几天总算感受到党的号召,脚踏实地地考察了一下乐队的生存模式?这觉悟,啧啧。”
杨司乐失语。
在北京的这小半个月,他不是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整日“洋洋”、“心肝儿”地宠着,就是上阁楼和爸爸聊天,帮他擦脸翻身揉腿,用鼻饲给他送奶喂粥,压根儿没想过像以前一样出去走走。
右手受了伤,没办法练乐器,midi键盘也留在了庆江,他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段旋律或几句歌词,都只能拿手机简单地录个音,以此度日,遑论开展劳什子考察工作。
他抓了抓头发,叹息似地对林漓说:“再争取一下吧,你的方案目前可行性最高。”
陈楠闻言,哎哟连天:“咱们沉哥都把陈老板得罪成那样了,怎么争取?”
谢沉自认有错,乖乖闭紧嘴巴接受批评。
“这叫得罪?”林漓不认为这条路被堵死了出口,“那男的组过乐队,不是正好?上天硬塞给我们的礼物。”
杨司乐同意:“如果让他知道我们不是那种异想天开、光说不练的小屁孩儿,我觉得他有很大几率会改变主意。”
陈楠:“我们难道不是小屁孩儿……吗?”
林漓补充道:“他一听到我们在玩乐队就不想租给我们,说明他对这个东西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不希望我们重蹈覆辙。”
杨司乐再次扬起斗志:“既然说不通,那我们就用唱的。”
类似的招数他在转来音中的入学面试上试过,效果出奇地好。
陈楠从单杠下起身:“等等,我插一句。你们喝的是哪个牌子的鸡汤啊,这么保鲜?我也想喝。”
林漓当他不存在,鼓励性地揉了揉谢沉的头发:“谢小沉,振作!好好回忆一下你当年去听live时印象最深的曲子。”
谢沉被她的手带得左摇右晃,声线却依旧稳重:“《跳》。印象最深的是这首。”
“网上能搜到吗?”杨司乐掏出手机写备忘录,“他们乐队有没有键盘手?如果有,我们还得改编一下才能更好地还原。”
“有。怎么改编?”
“改成吉他是最简单的。”
“嗯……”陈楠转身就要开溜,“我想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开学再见各位朋友!”
林漓拉住他的T恤后领,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怂什么,不是还有我么,学姐罩你。”
“谢谢谢谢。”陈楠立马抱住大腿,“学姐上着高三的课,操着当妈的心,不愧是队中绿花音中娘子军。我肩膀上的担子莫名又轻了一些,以后您有事尽管吩咐,我当牛做马孝敬您!”
林漓松开手,瞅了眼时间:“既然如此,你替我回学校上课吧,我们找家店品着咖啡等你。”
“哈哈,倒也不必……”陈楠咬牙抹了抹汗,“我练嘛。无非是比平常多出来了一段,我练就是了。”
林漓笑出两个梨涡:“你能这么想,妈妈很欣慰。”
解决方案一拍脑袋定了下来,杨司乐便不再咸鱼,又忙得不可开交。
为免陈老板在他们演出前就把店盘了出去,他夜以继日地改谱子想主意,等谢沉和陈楠上他家来合练。
工作日林漓得住校补课,只能抽空对着网络上的资源弹吉他练歌。
暑假里寝室十一点熄灯,室友嫌她动作慢睡觉迟,轮番来暗示她去申请走读。她不想节外生枝被爸妈猜出原因,干脆搁被窝里塞了个枕头,练到半夜困极了才爬水管翻回寝室。
杨司乐作为一个曾因擅自爬树挨过通报批评的人,不由得担忧林漓的人身安全,就偷偷拜托留校的谢沉挑白天的大课间和用餐时段,代表整个乐队去和她合练。
然而谢沉这个二愣子独来独往惯了,对流言蜚语毫无防范意识,次次都拿着面包往舞蹈系教室门口杵,张嘴就是:“请帮我叫一下林漓。”
高三混校内网的少,但不代表没有。两天不到,整个高三组都知道了,高二的作曲系年级第一天天给林漓带饭。
不光带饭,中午两人还会神秘地消失一段时间,不知道去干嘛,简直可疑得令人摩拳擦掌无法专心复习!
林漓在处理妥当期末展演事件之后,依照管理员组“高考党挂职待班”的规定,慢慢地将管理员权限移交给了其他低年级组员,登录校内网的频率断崖式下跌。
等一周后,她练好曲子,忙过了这一阵,注意到身边同学异样的眼光比以前更加异样了的时候,一切早已覆水难收。
“谢小沉,你是不是没有校内网账号啊?”她坐在杨司乐的架子鼓凳上,仰起脸问。
谢沉正在专心致志地调音,没等她问完就皱紧眉头,把食指竖在了唇前:“嘘,安静。”
林漓被他难得一闻的命令语气逗得发笑,故意干扰他:“那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谢沉埋头干活儿:“没有。”
“男生呢?”
“没有。”
“哇,正好!”
林漓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本来还想去警告那些传我俩绯闻的人,让他们管好嘴巴和账号,不过,既然你未婚我未嫁……倒不如省点事。”
“学姐努把力,争取尽快喜欢上你。”她双手撑住腿|间的凳子,整个人向
前倾,一下拉近了与谢沉之间的距离,“你呢?谢小沉,你想喜欢我吗?”
谢沉大惊失色,被近在咫尺的一对梨涡吓得后退半步,差点一屁|股坐在正蹲着帮杨司乐架鼓的陈楠背上。
“诶诶诶!我的老腰!”陈楠大喊。
谢沉勉强稳住重心,朝巷子外转了半圈避开林漓的视线,绷着脸摆弄吉他弦:“……六弦音不准,低了。”
林漓笑得前仰后合,刚组好架子鼓的杨司乐看得无语,起身道:“住手吧林漓,小心他待会儿一紧张弹错了。”
林漓乐得不行,歪过身子绕开挡住视线的杨司乐,扬声问:“谢小沉,你会弹错吗?”
谢沉调好音,眼睛依旧不敢往那边看,只敢把吉他递给旁边的杨司乐,让杨司乐交回林漓手上。
“不会,这首歌我很熟。”
林漓把吉他抱在怀里,仔细打量谢沉,这才注意到他的耳朵和侧颈红得能滴血。
——谢沉其实很单纯,单纯到让她不忍。
于是,她笑不出了。
“听队长的,正经点。”
她不再看谢沉,低头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个黄铜色的变调夹,夹在二品,然后招手叫陈楠:“小楠楠,我们来合最后一次,争取让陈老板洗心革面重新考虑考虑。”
杨司乐读出了陡生在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贴心地面朝谢沉,转移话题:“都差不多了吧,我去给陈老板打电话?”
陈栩上了十个小时的晚班,在接到这通陌生来电之前,他本来准备吃个“宵夜”就回家睡觉,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改道去店里一趟,给想租铺面的人开门。
星期天的早晨十点半,出城方向的车子少,巷子里也几乎无人经过。他骑着电瓶车一路畅通无阻,谁成想会在自家店门口被堵。
四个半大不小的小孩儿穿着校服、拿着乐器,除了正中间的女主唱,脸上全部带着要跟人干架的严肃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