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时候我喜欢吃一碗芝麻馅的汤圆,要放老姜以及少许红糖。程璟说了要给我亲手做,我想看看汤圆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所以我现在正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给我做汤圆。
首先要把花生和黑芝麻各自放进锅里在无油的环境下进行微炒,炒至香味溢出就可以把它们装起来了。
接着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斤小麦粉放水搅拌,揉搓至有弹性。
第三步是将花生和黑芝麻依次放进豆浆机中各自搅拌三秒钟,捣碎之后再倒出。
倒数第二步是将花生、黑芝麻、黄糖捞在一起形成汤圆馅,最后就开始包汤圆了。
程璟用套着无菌手套的手捏起一小块面团,把它揉圆又平展之后把一勺黑芝麻馅塞进去,再包起来,放进涂有一层食用油的圆盘里——汤圆易破,这个步骤是为了减小摩擦力。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打扰他。
他的侧脸专注而安静,午后的温暖阳光在他的身上调皮地玩耍,这幅场景莫名给我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让我,想要画下来。
从小时候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开始,程璟就喜欢往厨房跑,他很喜欢看网上一些烹饪视频,遇到感兴趣的食物自己也会尝试着去做。在这方面他很有天赋,第一次做出来的食物并不总是黑暗料理。但我不明白的时候,我们初高中的课业这么忙,他是用什么时间去学做菜的?
咕嘟咕嘟——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程璟已经将那盘做好的汤圆放进沸腾的水里了,沸水没有溅出一点水花。接着又手起刀落,把老姜块切成薄片放进水里,还倒了一些黄糖块进去,黄糖块在滚水中融化,变成了淡淡的夕阳颜色。
一股好闻的味道在空气中逸散开来。我能感觉我的鼻子动了动。
程璟盛了一碗出来放到桌子上,黑瓷碗里是几个圆滚滚的白皮汤圆,看起来相得益彰,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股姜与糖还有芝麻的香味。
“哥哥,有点烫,待会儿凉了一些再吃。”
“好。”
味道没有变,还是以前的味道,但咬开汤圆的时候我发现里面多了一股好闻的米酒香气。
“哥哥,怎么样?”他坐在我对面,带着迫切的眼神问我。
我破天荒地没有为难他,点了头,直言:“很好吃。”
他挠了挠头,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在馅里多加了一种馅,看别人做是挺好吃的,我还怕自己做得不好吃......”
“不会。”我抽了张纸巾给自己擦了擦嘴,指了指碗里还剩的一些汤圆:“你自己也可以试一下。”
“那我可以用哥哥的碗吗?”
“随便。”我把瓷碗推到他面前。
他把我的那碗拿过去,拿着我用过的勺子舀了一个汤圆起来,在我还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放进嘴里。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挺好吃的诶!”
我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
冬天很冷,汤圆很烫。
他的舌头碰到了我的勺子。
但我很快镇定下来,跟他说:“今晚唐人街有烟花盛宴,扶我去看看。”
他的眼睛更加亮了,“好!”
这个城市的在居华人很多,除庆祝新年之外, 每年冬至,都会有华人在唐人街自发组织一场盛大的烟火盛宴,这已经成为雅坦城唐人街的传统之一了。
今天下了场小雪,路面积雪不多,因此不算难走。我们到唐人街的时候天色还早,聚集的人还不算得很多,我们找了个最好的观景位置就坐下了。我闲着无聊,就打发程璟去帮我买三色雪糕去了。这里地处繁华街道,超市很多,买雪糕不用像上次那样跑那么远。
程璟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他身旁多了个人。
走路的姿势极为张扬,大晚上的还戴着一副墨镜,围巾几乎围到了眼睛,让人看不清面容。
是文胥?
他怎么会在雅坦?
“哥哥,我碰到了文胥,他正好在雅坦开演唱会,今天趁经纪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看烟花的。”程璟一只手拿着雪糕,另一只手搭着文胥的肩膀,笑得格外灿烂阳光。
“谯疏,”文胥把墨镜摘了下来,眼角处一块淡蓝色的蝴蝶型印记显而易见,围巾微微拉低,对我露出明星的那种被固定下来了的格式化的笑容,“好久不见。”
我不咸不淡地冲文胥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见到他了。
文胥和我们两个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一直在同一个班,直到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他现在跟程璟在同一个班,平时课业忙不说,还要兼顾他的艺人事业,今天开演唱会明天拍戏,每天都忙得转不开身。
我校理科班几乎每一回考试都会往文科班下放几个成绩垫底过分拉低班级平均成绩的学生,从这几次成绩排名来看,文胥着实有点危险。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总是在我面前对程璟表现出过多的关心。
烟花盛宴就要开始了,现在正在进行最后十秒的倒计时,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程璟小心翼翼地推着我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旁边还跟着个一直在絮絮叨叨不停说话的文胥。
我平时怎么没有发现大明星文胥居然是个话痨?
我突然觉得嘴里含着的雪糕一点味道都没有。
“哥哥觉得不好吃?”程璟垂下头来问我,他发间的牛奶香味沁入我的呼吸。
我摇了摇头。
不是不好吃,是因为一些原因而变得没有胃口。
“我不想吃了。”我把雪糕丢给他,“丢了吧。”
他接过去,丢进垃圾桶,继续跟文胥天南地北地攀谈起来。
也是,文胥毕竟四肢健全。与我这个轮椅的相比,谁不喜欢跟正常人聊天呢?
他们的聊天内容多半是说考试啊比赛啊之类的。文胥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程璟上个月参加了全国性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得了冠军。
真棒。
“你也很厉害啊!”我听见程璟说,“演唱会举办得这么成功,有好多人去看呢。”
“哎?我不是给了你一张票吗?你怎么没去?可别骗我你去了,我给你的可是最前排的VIP票,最好的位置,你去没去我是看得见的。”
“啊......”程璟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忙着复习么,毕竟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高考了。”
“原来是这样啊。”
演唱会门票?程璟怎么没有跟我说。我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注意到文胥不动声色地看了我几眼。
看我干什么?我觉得有点无语:我又没有不让程璟去。
嘭!嘭!嘭!
烟花飞上天空又在天空炸开的的声响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兔子的、老虎的、小猫的、鸟儿的......五颜六色的烟花组成了一个个可爱的图案在我们的头顶像夏花一般绚烂盛开。
是挺好看的。
大家都一起对着烟花欢呼了起来。有一个地方聚集的人特别多,围成了一大圈,不规则的圆圈中间有两个人,男孩单膝下跪,在漫天的绚烂烟花中将一枚戒指套在女孩的手指上。将戒指完完全全地套在女孩的手上之后男孩把女孩横抱起来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好浪漫!”程璟激动得跳起来,“要是哪一天......”
我没有说话,想听听他的下文,结果他却紧闭双唇,不开口了。
程璟惊喜的样子就像是得到大人奖赏了稀罕糖果的小孩子,天真又可爱。
见鬼,比喻完了我才觉得哪里不对劲。都快十八岁的人了,我居然还用“天真”这个字眼来形容他。
我努力摒弃心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抬起头来时,他依然在对着那个不规则圈圈傻笑,尽管那里聚集着的人已经散去,不复先前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笑容的那一瞬间我却觉得有些悲伤。
第23章
这场烟花盛宴一直持续到了夜里的凌晨十二点才结束,这期间不断有人离开又不断有人加入。游客们观赏完之后都很亢奋,有两三个女孩子谈着天从我们身边经过,接着又慢慢走远,只留下他们俏丽的身影。
我很少讲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听程璟跟文胥聊天。要不是因为我没有带拐杖出门,人群又太挤,推着轮椅挤不出去,我早就走人了。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况且在他们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情况下我总觉得自己十分多余,是多出来的那个人,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我的心情并不很明朗。
好在文胥没有跟我们一起走,他的经纪人派了车过来接他,目送他坐进车子里、车门徐徐合上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松了一大口气。
可算是走了。
“哥哥,你觉得冷吗?”程璟问。
我点头。刚才那么多人在我们周围,帮我们抵御了寒风,我没有觉得很冷,但现在游客们都四下散开了,午夜的冷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朝我们的方向冲撞过来。
我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那我们现在就回家。”他把自己的围巾挂在了我的脖子上,给我加了多一层温暖。
“嗯。”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客厅的大摆钟滴滴答答地在响。室内的暖气一下子驱逐掉了我们带回来的寒气。
我摘掉了手套,将它们随意地丢在了沙发上。程璟帮我去浴室放洗澡水。
我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很累,也很困倦。程璟叫我的时候我都快要睡着了。
“你先洗,我困了,想睡觉。”我说。
他点头,进了浴室里。
我回到房间,往床上一扑,很快就睡着了。
结果窗帘忘了拉上,第二天早上十点钟被太阳给刺到了眼睛,醒了过来。我不是那种会睡回笼觉的人,一旦睁开了眼睛就是新的一天了,不会再把窗帘拉上然后继续睡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程璟好像不在家里,厨房里没有他忙碌的身影,桌上也没有已经做好的早餐。
难道还没有醒?
我到他房间门口敲了门,里面传出了轻微的响动,窸窸窣窣的。
接着是拖鞋移动的声音,他开了门。
他一开门我就被他苍白的脸色给吓到了,这白得也太吓人了,像台上那些抹了五六层粉底的演员。
不舒服?发烧了?
“哥哥,我这就去给你做早餐。”说着就要推开门出来,被我给挡住了,我跟他说:“你这样的情况怎么进厨房?!”我在他头上摸了一下,确实烫得吓人。
“哥哥,我没事。”他轻轻地打开我的手,“我可以的,你等我一下就好。今天想吃什么?”
他的手也好烫。
我呆愣在原地,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我的早餐!他发烧了!不是普通的感冒!这一刻我的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总之就很复杂,是那种说不出的沉闷。
“回去躺着。”我都已经挡在门口了,意图这么明显,他还要冲出来,说实话我有点生气了。我冷下声音来,把他往后面的床上推,结果他没有站稳,差点摔了一跤,幸好有我伸手去扶着。
我把他扶到了床边,命令他躺下,然后出门去客厅里的电视机旁拿急救箱,回来给他量了体温。家里的体温计只有玻璃水银体温计,因此我给他量体温的时候不得不弯下腰来,这个极近的距离能够让我闻见他身上的薰衣草香味,是和我身上一样的沐浴露的香味。这整个动作他都在看着我,带着执拗的不顾一切的神情。
五分钟后拿出来看,红杠停在了三十八度七。
呼。
还好。
急救箱里的药一直都备着,但不常用,我看过包装盒上的生产日期还有保质期之后才敢给程璟用。
我给他冲了包退烧药,看着他喝下,之后又因为药效发作闭上眼睛睡过去,大概是药很苦,嘴唇绷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好像在诉说着主人不愿意睡过去。
我挪了把凳子,从书桌那边移过来的,坐在他床边,看着他的睡颜。
奇怪。我们认识这么久,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甚至还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我从来都没有好好观察过他睡觉时候的样子。
他的眉眼很是分明,尤其是睫毛,十分突出,长长的,墨染一般的黑,就像是在花丛中扑闪着的蝶翼。鼻梁是高挺的,但不会很凌厉,是属于秀气那一类的。嘴唇薄而苍白,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打开,像是无声的邀请。
邀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字眼。
窗帘没有拉上,窗外的冬日暖阳斜斜地照进室内,给木质地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还有一些调皮的光线跑到了湖蓝色的天鹅绒棉被上,看起来毛茸茸的。
天朗气清。
今天雅坦城的天气依旧很好。
冬季的寒风好似被这暖阳给融化了一般,吹进来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十分冷,反而给人一种被阳光包围的暖洋洋的感觉。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栀子花形状的扩香木,上面滴着的香油散发着的是腊梅的冷香。这种香的后调十分好闻,闻到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沉浸在一首舒缓的钢琴曲里。此时香味更是伴着窗外的微风在房间内扩散开来,让人心骨皆清。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过美好,让我产生了一种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