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顾深已经跟他解释过,就算顾深不愿意,那金世呢,谁来保证金世对顾深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也不会用一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手段对顾深做点什么呢?
强烈的不安全感一下就席卷了简绎整颗心,于是他开始疯狂给顾深打电话,有担心,但更多的是某种奇怪的危机感所带来的不安。
简绎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那么介意金世的存在,但比起介意和吃醋,不如说简绎是真的怕,怕金世跟他抢顾深,也怕顾深跟他走。
也许是金世身上的沉稳,以及金世的阅历所给他带来的成熟,简绎潜意识里觉得,也许金世那样的人,才是顾深需要的,所以,明明从小到大什么也没输过别人的简绎,偏偏在金世面前感受到了自卑。
电话打到第二十个的时候,简绎心里有了一丝绝望,他光着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思考着还能给谁打电话才能找到顾深,或者他要不要先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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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顾深正眉头紧锁地坐在暗红SUV的车厢里,手里还捏着那个因为没电而完全关机的手机。
车子一路飞驰在城内高速上,金世一边开车,一边回头轻声安慰道:“小深,别担心,你大伯他不会有事的。”
顾深在后排座位上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金世很快就将车子开进了医院的停车场里,车刚一停稳,顾深便一脚迈了出去,金世也赶紧解开安全带跟了上去。
顾深赶到抢救室时,董又松已经在门外守了半个多小时了,吴原也来了,见到顾深,两人都脸色凝重地迎了上去。
“顾深。”
“深哥。”
顾深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抢救室门口亮着的那个红色牌子,顾深不知看了多少次了,他觉得自己都快对这刺眼的灯光都***到麻木了。
卡里的钱又攒上了些,只差一点就能交上给大伯做手术的钱了,顾深原本并不想总是去预支薪水的,但大伯的情况似乎不能再等了。
等大伯出来吧,顾深默默地想着,等今夜大伯从抢救室里出来,他就再去找一次陈乔,再去预支一次薪水,然后让医院尽快把大伯的手术给安排上。
而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的。
后半夜时,金世突然提出自己要先离开,他万分抱歉地向顾深解释,公司订的机票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起飞了,他是公司老板没错,但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让全公司的行程都被耽误吧。
顾深并未多说,只说道歉说要失约,不能去机场送他了。
金世拍了拍他的肩,连声安慰他没事,他哪好意思再让顾深送呢,老实说他心里还是很内疚的,他最后也没给顾若华在公司申请到工伤赔偿,辞退顾若华时他已经尽量多给了些赔偿,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就那点钱,在医院没几天估计也就用完了。
金世临走前还给大家买了热饮,在公司里养成的那些习惯怎么也改不掉了。
最后上飞机之前,金世左想右想,还是往顾深卡里转了一笔钱,以他个人的名义,留言处什么也没说,就留了两个字,珍重。
但顾深并未及时看到那条转账消息和留言,他的手机仍处于没电的状态,屏幕上黑乎乎的一片,而那一片黑里,正好映着一副苍白无声的画面。
护士将白布盖过顾若华的头顶时,董又松眼里的泪便再也忍不住了,吴原年纪小,忍不住红了眼眶,还带出了几声低泣。
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于心不忍,只有顾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冷静得如同一个旁观者。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头顶冷到脚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每一个关节几乎都是僵硬的,但顾深仍维持着那副表情,接过医生递给他的笔,还算流畅地签下了那份死亡通知书,整个过程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医生脸上似乎也有些不忍,最终却也无能为力,只拍了拍顾深的肩,叹息了一句:“节哀吧。”
顾深礼貌地点了头,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护士将遗体推走,顾深还是没动。
从看到、触摸到浑身冰冷的顾若华那一刻起,顾深一瞬间就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没有表情,也没有情绪,只会顺从地听着别人对他发出的指令,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董又松要留在医院办理手续,只好拜托吴原陪顾深回家拿一些东西,可吴原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就接到了他奶奶的主治医生的电话。
吴原左右为难的时候,顾深突然出声,让他回去。
吴原犹豫了,他想让顾深等他一会儿,但顾深仍然坚定地说自己一个人回去没有问题。
顾深模样正常,除了眼神比平时空洞了些,似乎也没什么异常,细细想来,顾深似乎平时也总是这么一副表情,于是吴原咬咬牙,便折头回去了。
顾深再看向外面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无色的,阳光明媚,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似乎什么也没变,又好像有什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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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掏出钥匙开了家门,才有一抹红闯进了顾深的视线里。
那是一双通红的眼睛,正越过沙发盯着他,盯得他回了些神。顾深看不清对方眼里的情绪,反而是对方,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留下了眼泪。
顾深有些木然,怎么他今天总是见到人哭呢?在医院时,董又松哭,吴原也哭,现在回了家,连简绎也在哭。
为什么大家见到他时,总要哭呢?
就不能笑一笑吗?是他做的不好吗?所以大家才会看着他的时候都在哭。
顾深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爸爸妈妈离开那天,出门之前,妈妈也是将小小的他抱在怀里,哭了很久,那时小顾深还认真反省了一下午,决定等妈妈回来时就跟妈妈承认错误,他不该不听话,偷吃那块糖,可他没能道歉,妈妈也再也没有回来。
但他似乎总是慢了一步,跟妈妈承认错误慢了一步,预支薪水给大伯治病慢了一步,然后等待他的,就是永远失去。
可是他觉得自己分明已经在努力奔跑了,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生活和意外,总是先他一步到来。
顾深心里说不出来地想逃避,下意识地越过了客厅,将手机充上电,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董又松让他带的证件材料有很多,估计要找好一会儿才能找齐。
“你昨晚去哪儿了?”
简绎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声音有些沙哑,因为熬了通宵而发红的眼睛从背后紧紧地盯着顾深。
顾深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了身,从抽屉里找去了柜子里。
简绎有些忍不住了:“你不是说十二点一定回来吗?!”
但顾深仍然丝毫没有要理会简绎的意思,找完了卧室的东西,便继续去客厅找。
简绎追在顾深身后,有些不依不饶:“你昨晚是不是跟金世待在一起?”
简绎问完自己就愣了一下,他想了想,自己的这个问题简直多余得可笑。
而顾深持续的沉默几乎将简绎累积了一整晚的情绪推到了极点,他的愤怒,他的不安,占有欲疯狂作祟,爱情所带来的副作用统统一涌而上,而这些,让简绎几乎失去了理智,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也就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顾深的异常。
简绎心里的气愤和不安,逐渐被委屈所代替,他不明白顾深为什么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一点消息都没有,在家里被无止尽的担心和不安折磨了一晚上的人,明明就是他才对,可顾深回家之后,不仅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意思,甚至还对他不理不睬。
简绎记得他从前某次撒娇的时候跟顾深说过,最讨厌顾深不理他,而他们也说好了,以后不管有什么误会都要及时解开,绝对不要再冷战了。
可顾深呢?仍然自我地保持原状。
虽然简绎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过后,顾深对他会突然如此反常,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情绪:“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有误会吗?我现在在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深一再的沉默,那种似乎默认一切的态度,让简绎觉得委屈极了:“你知不知道我昨晚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多担心你!你呢!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
简绎说着就去抓顾深的手机,本意是想让顾深看他打的那几十个电话,结果充上电的手机刚好自动开机,亮起的屏幕,最顶端的那条消息,却不是他。
屏幕最顶端,是一条来自银行的转账提醒,数额可观,还带了一句“珍重”,而转账人的名字,简绎再熟悉不过,这个人,就在昨夜,还折磨了他一整晚。
简绎突然大脑一下就空白了,未说完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所以呢,顾深其实一直都有在和金世联系吗?而顾深从不要他提供的经济帮助,也是因为金世吗?
因为顾深背后有金世,所以顾深根本不怕,是吗?所以才会在他试图跟顾深撒娇说,一家人就是要一起面对困难时,顾深还是坚决地拒绝了他吗?所以他平时总是忌惮的,所谓的顾深的自尊心,总担心看见顾深的手足无措,那些根本就没可能出现对不对?金世会护他周全啊,所以顾深才会在昨晚抛下他去找金世,宁愿对他失约,也要在外面陪金世一整晚吗?
简绎已经乱到整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干什么了,但他还是努力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顾深,你从不要我的钱,是因为金世吗?”
简绎颤抖的问话,还是换来了顾深长久的沉默。而这样的沉默,在简绎心里几乎等于默认,一瞬间,简绎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顾深到底把他当什么呢?而他们这段恋爱,在顾深心里,又算什么?
眼泪一阵一阵地往上涌,最终,简绎放下了顾深的手机,转身回房间换了自己的衣服。
离开前,他对顾深说:“顾深,等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再来找我吧。”
说完,简绎便摔上门离开了。
第49章 不同的悲喜
所以说,前人的话总是存在一定的真理性的,人类的悲喜并不能相通,即便你们共同经历着悲伤,而这种悲伤,往往也是各有各的不同。
而每个人的生活,就仿佛一场游戏,两个人一起过活,只会增加这场游戏的难度,一步踏错,就会步步错。
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顾深这种失神的状态只维持了不到半天时间,很快就恢复了状态,开始着手处理顾若华的后事。
顾若华的后事办的很简单,选了墓地,火化,下葬,只用了两天时间,而到场的始终只有三个人,顾深,董又松,还有吴原。
下葬之后,董又松将带来的鲜花轻轻放在了墓前,又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面前那张黑白照:“本来我们都说好了,等他出院了就一起去看画展,阿华他从前最爱看画展的。”
空气里静默着,连云都是灰的,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走吧,我们回去吧。”
董又松开了车来,三人一行坐着车下了山,一路上都很沉默。
车子驶进城区时,吴原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深哥,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件事情,我找人查了,之前一直没查到,昨天刚拿到的消息,是跟顾大伯有关的……你……还要听吗?”
顾深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吴原又迟疑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道:“我的人说,顾大伯第一次被人……总之就是那次,确实是意外,当时对面几个都是混混,人也找到了,但他们说当时自己是喝醉了,不是蓄意挑的事,下手也没多重……
但是深哥你放心,我的人已经给他们教训了,但是吧……那群小子一个个都被打的鼻青脸肿了,还是不肯承认第二次也是他们干的,我的人看他们年纪都不大,想着都被打成这样了嘴还那么硬,兴许也不是撒谎,就把人给放了。
不过其中有一个年纪稍微大点儿的,说顾大伯遭遇不测的那天,他刚好在附近喝酒,正好就看见打人的那群人都带了家伙,还说看样子不像什么偶遇,倒像是故意等在那儿的。
但是吧,那人也没具体看清打人的是谁,夜里暗,他又喝了酒,见他们打起人来下手挺狠的,以为是道上的人解决私事,不敢瞎掺和,就跑了,不过他说,他走之前好像还听见……”
见顾深没有说话,吴原又犹犹豫豫道:“还听见什么家破人亡什么顾家该死的……哎呀算了算了,深哥,咱还是别全信他的,那傻X当时也喝了酒,指不定是他瞎编的呢!”
顾深轻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轻声道:“谢谢你。”
吴原反倒被谢的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今天什么日子,顾深他们一行人进了城区没多久,车子就被堵在了路上。
董又松将车子熄了火,耐心地等着,像是想起什么般,董又松突然轻声开口道:“小深,下个月过年的时候,你就在家等着,到时候我过来接你,家里虽然地方不大,但只有我一个人住着,也不挤,今年就委屈你一下了。”
“不用了,董老师……”
顾深的拒绝就这么简单一句,别的更多的理由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从前,即便他没了父母,但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是去顾若华家过的,如今顾若华撒手人寰,顾深突然在这一刻才清醒的意识到,从今往后,他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