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改时间吧,我还是想等小岑回来后再手术。”李女士心里的紧张消散了大半,“谢谢你啊小傅,麻烦你跑一趟了。”
傅松敛了下眉,说:“不谢,我应该做的。”
虽然手术暂时取消了,但李女士还是在等着岑昀的来电。
到了下午,岑昀的电话依旧没过来,她有些不好的预感。正好此时傅松又过来了,告诉她岑昀忘记办国外的电话号和wifi,所以才联系不了她。
“我刚刚已经和别的同事通过电话,也转达了手术推迟的事,那边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傅松说话时总给人一种很让人安心的感觉,虽说话没什么情绪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意外让人觉得相当可信。李女士便又放下心来。
第二天、第三天,岑昀还是没醒。
傅松的脸色逐渐变得沉重,除非十分紧急的事他才会去一趟公司,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寸步不离ICU。
沈迟刚接了一个电话,脸色立刻变得难看,小跑到傅松面前,低声说:“傅总——”
傅松转过头看着沈迟,心倏地沉了几分。
捐赠者突然病发死亡了,在救护车上就已经没了心跳,送到医院抢救没几分钟,医生就宣布了死亡。
因为主体死亡,器官也会跟着衰竭,所以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尽快进行移植手术,否则器官将无法再使用。
傅松抬眼看着面前ICU的大门,不断有护士从里面进进出出,看起来很匆忙。
有的护士会被门外的病人家属给拦下,询问病人的情况。护士一般都会对他们说病人情况稳定,让他们再等一等。
但家属听到这话表情并没有变得轻松,他们都已经等了很久,等到失去了耐心。
但他们也只能等,在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中等待神的审判。
“安排手术吧。”傅松闭了下眼,沉声说。
沈迟怔了下,随即应了声,赶紧打电话去安排手术。
傅松站在原地没有动,即便站在门外根本看不清ICU里面的情况,更看不到岑昀。
他不会有什么宁愿是自己躺在里面这种没用的想法,他的价值比岑昀大得多,牵扯的更多。
但他依旧对岑昀抱有歉意。
他很少会产生这种情绪,但至少此刻,他很后悔。
李女士的手术被紧急进行,直到进手术室的前一秒她都在寻找着岑昀的身影。
“小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李女士躺在病床上,护士们正将她送往手术室,傅松也在旁边。
她死死抓住傅松的胳膊,瞪大眼睛抬头望着他,“小傅你实话跟我说,小岑到底为什么没来?他是不是出事了?”
傅松低头看着李女士,喉咙动了动,过了少时才说:“岑昀没事,他会回来的,等手术结束后你就会看见他。”
“真的吗?”即便知道是谎言,李女士也依旧愿意去相信。
傅松看着李女士的眼睛,语气坚定,“是真的。”
“那就好。”李女士慢慢放开了傅松的胳膊,闭上眼睛,被护士们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门口上方的灯亮起。
手术开始了。
肝移植手术通常需要4-7小时,这台手术花费的时间长了些,直到快9个小时,李女士才被推了出来。
“手术成功了,现在只需要注意术后恢复以及防止出现排异反应就行。”
“谢谢。”傅松沉声说。
术后的李女士被送进了ICU观察,但与岑昀不同的是她只要需观察几日,状况良好便可以出ICU。
而岑昀,还是未知数。
傅松抽空去了趟公司,处理这几天已经堆积成山的工作。
中途傅令笙打过来电话。
傅令笙很少和傅松通电话,他们和普通的父子关系不太一样,彼此之间总是剑拔弩张。
“什么事。”傅松接起了电话,语气很是冷淡。
“顾仟隆家的小幺是不是在你哪里?”傅令笙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嗯。”傅松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怎么了?”
“赶紧把他放回顾家!”傅令笙的语气很急,带着怒气,“你没事去招惹顾家干什么?那岑什么玩意的算个什么东西,你疯了吗!”
相比傅令笙的激动,傅松的语气很冷静,“我没疯。”
“没疯就赶紧把顾水送回顾家!他们已经跟我说了,只要顾水安全无恙,就不会和我们傅家计较此事。”傅令笙说。
傅松顿了下,停下手中的钢笔,抬起眼,“人我不会放。”
“你——”傅令笙差点被气出心脏病。
“告诉顾家,顾水的安全无恙与否要看岑昀是否能醒过来。”傅松顿了下,“如果岑昀醒不过来,让他做好准备。”
挂断电话后,傅松又接到一通电话。
在看到屏幕上闪烁的沈迟两字时,他的右眼皮忽地跳了一下。
接起电话,他沉声问:“岑昀出什么事了?”
“不是岑昀…”沈迟的声音听起来很喘,像是刚冲刺完百米,“是李女士,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
第30章
周围是一片大海,他什么都看不清。
海面被乌云笼罩着,骤然下起了暴雨。
他的身体随着巨大的海浪而翻滚着,嘴、鼻腔、耳朵都被海水淹没,带着巨大的绝望吞噬了他的呼吸。
他想活下来。
他拼命仰着头,挣扎着想要向上,但浑身都像被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随后,他的身体开始慢慢下沉,沉进无尽的深渊里。
“快让开——让开——”
护士们推着病床,紧急将李女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急匆匆地带着口罩和手套跑进去。
沈迟一路跟着跑到手术室,神情严肃,打通了傅松的电话。
“——李女士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现在正在手术室里急救,情况十分危急。”
傅松很快赶到了医院,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走过来时的脚步有些急促。
“怎么样了?”傅松问岑昀。
“还在抢救。”沈迟看了眼手术室,对傅松说。
傅松皱了下眉头,没说话,抿嘴看着手术室门前亮着的手术灯。
沈迟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挺得板直的后背,感受到上面压着的无形的大石头。
其实他们只用负责到做移植手术,至少沈迟是这样想的。
一开始和岑昀的约定也只有移植手术,手术后的任何情况并不该由他们负责。
但现在岑昀还在ICU里躺着,生死未卜,万一李女士再出点意外——
沈迟不敢想。
抢救花了很长时间,几个小后候李女士又被送回了重症监护室。
“情况很不好,就看她能不能熬过去了。”医生有些惋惜地说。
当天半夜,李女士再次进了急救手术室。
反反复复,一晚上医院总共下了三张李女士的病危通知书。
傅松一夜都没合眼,亲自联系院方,让最好的医生来为李女士治疗。
因为这一通电话,当天晚上院长以及所有教授都挤在一个会议室中,商讨着如何解决李女士强烈的排异反应。
但事与愿违,在第五次被送去抢救后,李女士的生命中止了。
“患者李雨莲,死亡时间2020年2月18日03点33分。”
医生宣告了死亡,李女士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都没能再见岑昀一眼。
“回去吧…”处理完后事,沈迟有些小心翼翼地对傅松说。
傅松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旁边的院长想过来对傅松说些“抱歉,我们的医生已经尽力了”之类的话,但看着傅松的脸色,他踌躇几下,还是没有走过来。
其实傅松现在没有什么情绪,在知道李女士死亡的消息后他也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只是岑昀现在还没醒,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在岑昀醒后告诉他这个消息。
岑昀应该会哭。
他不喜欢看岑昀哭,但岑昀肯定会哭。
在这一刻,傅松变得有些无措。
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竟有连他也没办法控制的事。
同一时刻,ICU门口。
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忽然走出门,对着门外有些拥挤的人群喊着:“岑昀的家属在吗?岑昀的家属——”
“病人已经醒了——”
第31章
岑昀醒了,但只醒了几分钟便又昏了过去。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告诉沈迟和傅松不用担心,岑昀的身体已经在好转,之后会慢慢好起来。
岑昀第二次醒过来,清醒的时间久了些,有半个小时。
但因为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家属不能进来看他,他静静地躺了半个小时,便又睡了过去。
等第三次醒过来,他已经被移出重症监护室,到了VIP病房。
一睁开眼,就看到病床旁的柜子上放着的正盛开的鲜艳花朵。
很有生气,仿佛象征着希望。
“醒了。”头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站在病床旁低头看着岑昀。
“岑昀。”傅松叫了他一声。
岑昀很想回答傅松,但嗓子此时像被火烧了一样,剌得生疼。
他抬起有些沉重的胳膊指了下旁边的水壶,傅松视线看过去,走过去倒了杯水。
岑昀现在没办法自己坐起来喝水,抬起胳膊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动作了。傅松只得找了个棉签,用棉签沾上水,一点一点将水送进他的口腔中。
等半杯水喝下,岑昀才终于感觉好受了些,抬眼看着傅松,问他:“今天是…几号?”
他说话还是有点费劲,语速很慢。
傅松把水杯放在旁边,低声说:“2月18号。”
“我…躺了这么久?”岑昀说话快了些,嗓子不舒服地咳了几下。
但还没等咳完,便又迫不及待地问傅松:“我…妈呢,她手术做了吗,成功了吗?”
傅松深深看着岑昀,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生硬地说:“先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身体,李女士的事等下再说。”
岑昀心中笼罩上一层不安,但此时傅松已经退步让开,医生和护士走上前给他的身体插上了仪器。
他挣扎想要起身,想要拔下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浑身没有力气,使劲全身力量的挣扎也只被医生一只手就给压住了。
他躺在病床上死死盯着后面的傅松,嘴里艰难地喊着:“傅松你告诉我…我妈怎么样了?她——”
傅松别过眼,转身走出病房。
沈迟跟在身后,脸色有些不忍,“傅总,由我去告诉岑先生吧,他早晚得知道的…”
傅松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这几日他头痛的次数变得有些频繁,“葬礼安排的怎么样了?”
“已经都准备完成了,就等岑先生这边了。”沈迟说。
“我知道了。”傅松点了下头,语气淡淡,“你先回公司吧。”
沈迟犹豫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都憋了回去,答道:“是。”
李女士的事,傅松认为还是需要自己转达给岑昀。
岑昀是因为他才受了伤,也是因为他,没能见到李女士的最后一面。
他有这个责任去承受岑昀的怒火。
但岑昀并没有怒火,听完傅松的话,他先是怔了下,随后呆呆地看着傅松,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岑昀,你可以怪我。”傅松看着岑昀,顿了一下才说,“你可以提出任何补偿,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岑昀依旧没说话,眼神十分空洞,像是听不到傅松的声音。
过了好半天,岑昀才垂下眼,声音很轻地说:“不用了…”
“岑昀。”傅松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真的不用了。”岑昀抬眼定定看着傅松,“谢谢你告诉我,我不需要补偿,这样…就可以了。”
傅松皱了下眉,岑昀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出入太大。
“我累了,你能先出去吗?我想休息一会儿。”岑昀的声音很轻,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傅松站在原地没有动。
岑昀像是真的累极了,扭过头冲着窗外闭上了眼睛。
傅松原定晚上在公司开高层会议,但现在岑昀的状态让他莫名没办法离开。
他将会议的地点改到了医院,所有高层都齐刷刷到医院来开会。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中途傅松离开了一次。
他走到岑昀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岑昀依旧躺在病床上,手上挂着营养液。
岑昀这几天只能吃流食,但却并不配合,傅松只能让医院给他挂了营养液。
此刻他正躺在病床上睡着。
傅松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返回到会议室。
之后几天岑昀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睡眠状态,即便有清醒的时候也都在打电话。
除了醒过来的那天,他没再和傅松说过话。
医生检查了岑昀的伤口,说愈合状况比预计的要好得多,应该可以提前出院。
于是在第七天,岑昀出了院,身穿黑色西装,带着黑孝臂章到了灵堂。
天空有雨滴落下,下车时傅松想要扶住岑昀,被岑昀拒绝了。
他垂着眼,有些吃力地从车上下来,雨滴打湿了他的衣服。
前方是通往灵堂的台阶,他一步步迈上去,走得缓慢而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