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方便。医生……是否有什么问题?”
那医生摁着笔盖儿低目盯着病历摇了摇头:“你这种情况江城倒是没出过几列,不过这年头稀奇古怪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稀奇。放心,没什么大问题。”
“谢谢。”顾与修松了口气抽过单子,“谢谢您。”
医生低头龙飞凤舞刷刷落下一行字递过:“开点药你自己回家先吃,记得补充维生素定期检查。”
“谢谢医生。”
取药时顾与修路过走廊外科室见坐满了带孩子来看病的家长。江城春季里头湿冷,小孩子体弱发烧常有,医院床位不够就只能将就一晚。
门口右边那对母子,母亲裹着厚厚的棉衣抱着孩子打吊针,见妈妈一磕一磕睡着了,小娃娃掀起自己的小帽子吹了个鼻涕泡,漆点似的大眼睛忽看着他喊了声:“哥哥?”
顾与修心酸软不已,蹲下身在衣服口袋中翻了翻找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乖。”
“妈妈……”小孩儿紧紧握着糖扭过头去寻妈妈。
“哥哥……”小孩指着那方向,母亲被闹醒睁开眼探了探身,“哪里有?”
那孩子嘟囔一句倒也不再提。
顾与修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些巧克力慢慢吃了些。时间太晚,他在路上顺道买了一份宫保鸡丁饭,回家在漆黑一片儿中摸到了灯低下身。他跟那缸里听到动静探出头的乌龟笑着打了个招呼:“晚上好,沉默先生。”
沉默先生将脑袋缩回水底,它大概是不会回答了。顾与修打开那炒饭,习惯性取出两份碗筷独自安静的吃完洗干净碗筷。
“晚安。”他关上灯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道了声。
那之后几日下来秦氏这场婚礼成了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头条,奇怪的是,这些记者媒体花招百出跟车蹲小区,折腾一通男方那来头却严严实实一点儿风都没有透出来。
听冯悦说那天偷拍的个小姑娘被台里处分了,要不是见她们哭的可怜,估计台长那火要再烧个十几日。要说这火也有顾与修一大部分功劳,干什么不好非违约,纯粹找罪受。他那串违约金数字就足以成为台里今后二十年的反面教材。
可惜当事人好像全然不在意。
他下午从公司出来坐在外头吃了两个新出炉菠萝包,忽然收到同学群一条信息。
“下周五你们七十周年校庆来不?”
“来!”
“我很忙啊。”
“去,你不就是忙着撸啊撸,”
“我刚回国,那个转学的小学弟来不来?求勾搭。”
群里忽然炸了。
“我记得!那个,那个……特别帅的学霸!”
“哎?与修之前不是特别照顾他?”
“出国了吧?”
“不了吧,听说人家新婚燕偶的。”
“谁说的?”
“你们。”屏幕幽幽飘过一行字,“我刚收到信息,人要来的。一群单身狗。”
“这小子消息灵通啊!与修你不是跟人家关系好?你说句话。”
“与修?咦?遁世了?”
顾与修晚上他请公司众人吃了顿火锅,敢来的也只有冯悦一人。她吃辣吃肉,他喝清汤。
冯悦满头大汗敲着筷子,:“你说你,每次下了班着急忙慌回家,到现在才正儿八经请我吃顿饭。为什么呀?为了伺候你家那位法医小情人?人家自己不会动动手指傻等着饿死?”
顾与修托着茶杯面上忽带了些笑意,那个人从少年起做什么事情都极认真,就会忘了时间,浑然不知,为此他真花了不少心思。
几月前有一回,他出现场回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顾与修半梦半醒间听到厨房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唬了一跳他倒是全然无辜的模样。
又挑食,不食五辛。
顾与修出神想着挑出锅里被滚水翻来滚去的姜葱结放在一旁。
习惯,真不是太好。他笑了笑,想着。
第二日等付完公司的赔偿金,他看着卡上的余额再算算小区的房租确实是不太够了,这笔钱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不足以支撑着生活。
夜里头小屋里静悄悄的,顾与修拉开阳台忽觉着夜风有些暖和起来了,空气里闻着有些草木的香气。
他捉不住夜风便放下手,轻道一声:“再见。”
应该是,不再见。
晚上十点,韩氏私人医院。今夜这所医院聘请来的全国各地专家医生难得聚集一堂皆数出动。
秦知稔躺在床上,纤细苍白的模样似苔原上一捧雪即将化开,她身边围着数位专家诊断过后松了口气:胎心正常。”
“是吗?”
秦知稔犹眉头紧蹙,她扭过头去,苍白的看着一旁的韩之白笑了笑:“之白………谢谢你帮我。”
“没关系,”韩之白替她掖好被子想了想问:“想不想吃鱼片粥?你小时候最喜欢。”
秦知稔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孕妇不能吃鱼片,你这样以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忽然收住了话,歉然道:“抱歉。”
韩之白敛睫淡淡道:“我们之间不必……”
“小两口挺甜哈。”门口忽探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副笑眯眯的神色:“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哥?”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晚上十点半。
顾与修整理好行李,小心将沉默先生放进携带盒中下了楼,沉默先生似乎讨厌这狭小的空间在里头很耐心一下一下扣着玻璃。
“您去哪里?呦!老主顾?”等了一会儿滴滴车稳稳当当停在眼前,嗨,还是前几日那位师傅。
“师傅,去机场。”
十一点,医院走廊。
韩之白笔直立于窗外,他看着外头那漆漆树影,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刚才没接通电话脸色一直不好看,也不知
是谁这么大的架子。秦淮掐了烟看了两眼的插上一句嘴,“你被拉黑了吧?喂?去哪儿?”
“回家。”韩之白丢下一个背影。
另一头车一路开出江城越来越远,手机关着机,顾与修倚着车窗,慢慢睡了过去。
第4章 该减肥了团子
四年后,海东。
傍晚五点十八。顾与修接到那通电话时正头疼。
那时候他蹲在沙发上端着小猪碗曲着腰快十分钟。他家小朋友扬起上挑的桃花眼,胖嘟嘟的短腿儿坐在沙发上别过头死活不肯张嘴,很有骨气。
“ 不能挑食。”
小朋友哼哼唧唧拿爪子捂住眼睛,不听不听。顾与修满心挫败揉揉他满头的小卷毛,十分头疼。
刚才他去接自家小朋友,走时刚刚跟老师打了声招呼要回家,那位清秀的女老师措辞十分委婉拦住了他:“顾先生,关于小朋友有些问题想跟您聊一聊。”
他抱着沉甸甸的小朋友驻步:“您说……”
“您家小朋友是不是,有些……”
顾与修见她的面色有些为难摇摇头笑很温和:“看来言诺怕是又给您惹麻烦了,老师,您说没关系的。”
“那我就说了。这您家的言诺实在是蔬菜一口都不肯吃,午餐抢了别的小朋友鸡腿,骗走小姑娘的饼干,还有……女老师滔滔不绝说到最后,末了抬起目偷偷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您家孩子……已经有些超重了。”
超重?顾与修愣了。
这时候他怀里依旧不安分的小家伙扭成一团麻花恨不得横过来,沉甸甸的像只小海豚似的往上蹿:“走!走!”
顾与修试图令他安分一点儿,最后却被小家伙用乳牙磨了一脸口水,他只得牵强得体笑道:“老师,谢谢您。”
他摸着酸涩的胳膊总算觉得小朋友确实该减肥了。
可惜实现不太理想。
“啊……”
蔬菜团子送到嘴边,小朋友愣却是紧紧抿着嘴巴撬不开嘴。
“妈妈。”
顾与修哭笑不得。“妈妈这几天还没回来,等妈妈回来爸爸让她来见你好吗?”他试图跟任性的小朋友沟通。
明显这招当然是没有用,他举着酸涩的手,这时候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
是路邈。
“喂,哥,那什么我撞车了,新安路长安街那个红绿灯口,人没事就……不说了,你快来啊。”
路邈电话听着那头很吵,不休不止的喇叭声参杂着雨水的杂音,顾与修也听不大清:“小路?”
还未等他多说什么那头便“啪”果断的挂了机,“嘟”只留一声语音挂断的语音提示,再打过去又是忙音。
出什么事了?顾与修心下一紧。
出了外面他才觉凉飕飕。下着雨,对面写字楼外面玻璃起了模模糊糊的水雾,四月南方的天就是这样粘哒哒的浸着水叫人不舒服。
待会儿怕是要下暴雨。
顾与修裹紧衣服等了一会儿才打了辆车:“师傅麻烦去长安街。”
“好嘞。”
这位司机油门踩的狠,可惜也抵不过堵车速度,路上堵的蚂蚁都爬不过去。十分左右顾与修一连接了路邈十几个电话,直到最后才是一串陌生号码。
“顾先生?”接通电话对方确认了声,那声音听着冷冷清清的。
顾与修握紧手机去看车窗外霓虹模糊的薄雾,“我是…您是?”
那头沉默几秒道:“刚才你弟弟把电话给了我,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到?”
“好,我…”顾与修探了探身看清窗外那路牌:“还有大概几分钟到地方。”
“你要咖啡还是摩卡?”那头忽然莫名问了句。
“不用。”顾与修想着这人真是好客气:“您实在太客气了。”
那头又道,:“我等你。”
那人说这三个字时声音似乎放的低沉,顾与修一瞬听着有些恍神。
直到车停下来司机扭过身哈哈道:“小伙子,到了。三十四块八哈。”
顾与修收回神笑了笑道:“谢谢。”
也是等他结账下了车才知道……路邈电话那头里模糊其词的意思。
桥墩下被祸害的那辆黑色车整个车凹进去大半个车屁股,自己肇事的车倒是安然无恙就掉了个保险杆。
肇事的路邈异常乖乖蹲在桥墩尾,他刚才该是受到了教训,那满头小黄毛蔫巴巴垂了大半,一见顾与修两只眼嗷嗷放光扯着他衣袖不放,悄摸摸道:“他这车进口的!我刚才百度了,起码这个数。”
他偷偷比了个七的手势。
顾与修眼皮重重一跳,他小半年工资,说不心疼那是假话。
“哟?你是车主?”倚在车门抽烟的那人扭过头古怪一笑。这人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狭长的眼上挑绽开桃尾偏生风流,却多了几分戏谑的邪气。
“这位先生”顾与修上前几步诚恳道歉:“不好意思,我弟弟给您添麻烦了。”
“你弟弟?真够有本事的!闯了祸刚才还想跑。”他掐断烟比了个大拇指:“说吧怎么赔钱?现金还是转账?”
“我……”
这个点银行里应该不营业了,可这么一笔数字要让他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他想着总要些什么。
“哥…车主不是他。”路邈像看到了什么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回头。”
“嗯?”
眼前一隅伞挡着落下的雨,顾与修豁然睁大眼睛听见身后那是谁淡淡说一声,:“严朗,别闹了。”
别闹了,他听过的。
别闹了。
顾与修你别闹了。
何其耳熟?
顾与修忽然一笑,他低敛目慢慢过回头,见眼前撑开一柄黑伞似只黑蝶,路灯下伞浓重的阴影像只巨大的怪物要吞没他。
韩之白还拎着一打咖啡,看着自己清浅的瞳映着两个小小的倒影。他握着骨柄的那只手也很好看,指节根根分明修长。顾与修记得从前他总是说法医的手总归比平常人精细。
他忽然想起来从前有回韩之白走后,楼下阿姨郑重其事上门劝他“:小顾啊,你这对象好看归好看,就是看着冷了不大爱笑,也不着家,唉……”
其实顾与修知道,他起来很好看。
只是他不爱对他笑。
就像自己从来不喝苦的咖啡,却假装了七年。人们说世界上有三种东西藏不住,喷嚏,贫穷,爱情。
可这世上破败的婚姻也大抵分为三种,歇斯底里,好久不久……还有最后一种。
这雨有些大了收不住,眼睛里看的东西就有些模糊不清,各色霓虹光刺的眼睛疼。
“您是车主?”顾与修直起身子看着眼前人:“实在不好意思,我赔您卡还是现金?”
第5章 傻子姜汤
这场雨下到了天晚上是越发的收不住了,雾葛烟朦,模糊的看不清,晚上大概要下暴雨。
回到家他把昨天那豆腐煲热了热,做了个热汤又炒了个青菜,时间差不多七点。刚才做饭的时候路邈跟着小朋友已经背着他趴在沙发上你一半我一半吃了大半包薯片。言诺眼下也差不多八分饱了,他抖了抖身上那薯片碎屑抬起眼皮偷摸摸瞟了顾与修两眼,小短腿儿悬空坐的是端端正正。
路邈在外头忽问了句:“哥,你认识刚才那人?”
“我哪里会认得那样的人?”顾与修背着身笔直的立在暗黄灯下。他算算时间差不多,将熬至酥黄的蒜蓉浇上一勺酱汁浇在加热过的豆腐煲上,香气旋极掩盖了豆腐苦的味道。
路邈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爬起身倚着厨房门问:“那他怎么约你明天见面?他还拿了你的号码?”
“呜?”不明所以的言诺小朋友眨巴眨巴眼睛仰头看着两个大人。路邈顺手拍了拍他的圆脑袋:“乖,边儿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