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他尽量忍着不去洗手间,一个晚上下来就去了一次,洗手前不忘把手表摘下来,然后……忘了戴回去。
毕竟他一直没有戴手表的习惯。
这顿饭快吃完时昭阳才猛然惊觉,手腕上轻飘飘的,少了点东西。
待想明白,昭阳脑袋一懵,倏然起身,一个没注意,膝盖都磕上了桌角。
但在邱导和李导面前他不敢失态,硬是把心事憋了回去,匆匆回到洗手间,才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四处翻找。
一无所获。
昭阳去问服务员,服务员都摇头说没看见,不知道。
“……我再去找找。”昭阳勉强向简星挤出个笑容,又往走廊另一边走去。
要是真丢了……他不可能就给林溪谷赔20万。林溪谷当初是花20万买的,可这块手表对林溪谷不仅仅是钱的事情。再说,就算是20万,昭阳现在也没法一下子拿出来。
当初进组时,剧组给他预支了三分之一的片酬,他只给自己留了足够的生活费,其余的全给家里打回去了,还狮子大开口地跟爸妈说他自己留了一半,在外边过得很好很舒适,让家里人别担心他,竭力营造一种他其实在这一行混得不错出头之日不远了只是圈子不同所以爸妈和亲朋戚友感受不到他的名气的错觉。
现在可好,他要给林溪谷赔钱,就必须开口跟家里人要钱,理由编得太过,爸妈
一定会担心,说不定还会执意过来看他。
若是实言相告……
他的纸老虎皮就要被捅破了。
在林溪谷面前,多困窘、多无助都可以,在家人面前不行。
他必须留给家里一种印象:他过得很好,不用为他担心。
不然,若两老再一次劝他放弃,他又该说什么?
一瞬间,昭阳鼻尖有点发酸,极力忍住了。
他已经熬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怎么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撑不住。
不行。
只是,再怎么顽强,也偶尔会突然觉得特别累。
简星看着昭阳的背影,转身走回大厅,边走边摘下自己的手表,揣进裤兜。
随后找到周燃,让周燃跟这里管事的沟通,他的手表搁在洗手间忘拿,一个回头就不见了。
简星还特意提醒周燃,是块劳力士,别搞错了。
周燃一愣,“劳力士?你不是只戴萧邦吗?”
“你管我。”简星说,“我喜欢。”
“得得得,”周燃不跟他岔,年轻的任性不需要理由,“你这手表很贵么?不贵我回头给你再买一——”
“800万。”简星说。
“……”周燃转头去叫服务员。
资方爸爸开口了,大明星丢了块手表,还是价值800万的手表,整个饭店都炸锅了,别说这一块手表,就是手表上一个零件他们都赔不起。经理诚惶诚恐,服务员们忙前忙后,又是看监控又是对口供,不到20分钟,经理就拉了一个服务员到周燃和简星跟前,把手表恭恭敬敬地还了回来,还不停地道歉,疯狂暗示这是一次无心之失。
言下之意:千万别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周燃对他们的道歉兴趣不大,看了看那块表,眉头一拧,“不对啊,不是这块——”
这玩意儿他一眼就看得出来,封顶值个几十万,就这想冒充简星800万的货?
简星却从他手里将手表夺走,淡然道:“就是这块,谢了。”
周燃:“……?”
经理又拉着那个年轻的服务员不住点头,“不用谢不用谢,我们应该做的……”
简星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掠过那个服务员,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脸上稚气未脱。他感受到了简星的打量,不由把头压得更低,好像简星的眼神能杀人。
简星想说两句,顿了顿,没有开口。事情随便一捋就一目了然,年轻人没抵住诱惑,捡到了好东西不舍得物归原主。这事往大了说似乎不大,往小了说也不小。简星不爱给别人道德说教,这是人家的前程,人家的人生,跟他有什么干系。
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一次不追究,他相信昭阳也不会想追究。以后这孩子要还是不学好,即便没有别人教他,生活也会教他。
简星丢手表的事虽然解决得快,但动静太大,除了工作人员,剧组的人也都知道了。昭阳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这地方可能是个丢表圣地,然而人家丢个800万的,他丢个20万的,这么一比较,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简星却找到了他,笑眯眯地把那块劳力士递过去,“前辈,你丢的是块金表还是银表?”
昭阳愣住,连简星的玩笑都没留意,“是我的——怎么会……?”
简星抓起他的手,把手表塞回他掌心里,“刚店家找到了。”
昭阳还是疑惑,“那你的呢?找到了吗?”
“我的,”简星从裤兜掏出自己的萧邦,慢条斯理地戴上,“我的一直在身上,记错了。”
昭阳:“……”
在一旁见证全过程的周燃:“……”
昭阳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事情的真相似乎有点复
杂,可简星完全不给他盘根问底的机会,饭局一散场就坐周燃的车走了,直接前往机场,小赵已经带着他的行李在机场等着了。他明天就要到G市去录《星动时代》,估计这一走就是好几天。
路上,周燃的眼神盯得简星发毛,简星忍无可忍,回瞥他一眼,“看什么?你别不是这么多年了终于想对我下手了?”
“我现在没兴趣跟你开这种玩笑,”周燃说着,又咂了一下嘴,“不过你要是真有这意思,回头有空了提醒我一下,大不了咱猜拳定型号……”
简星抬脚就踹。
“哎你别别别,”周燃发出警告,“弄脏我造型我跟你急,今晚我还有个场呢!”
“周总不是要回来创业的么,”简星嗤笑地看着他那一身骚里骚气的高定,明星凹造型都没他这么造作的,“这又浪上了?要让你爸知道……”
周燃脸一沉,“好好聊天,别提我老爷子。”
简星笑而不语。
周燃想起什么,“你别跟我东扯西扯,现在说你的事。”
简星装傻,“什么事?”
“你是不是太沉迷了?”周燃问。
“沉迷什么?”
“沉迷你的打猎游戏。”
“好好聊天。”简星把这话原封不动送回去。
“你先搞清楚,”周燃还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直直看着他,“你到底是想睡他,还是喜欢他?”
“你是不是管太宽了?”简星反问。
“你完了。”周燃摇头,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你在回避。”
简星:“……”
“如果我就是喜欢他,”简星也直直看向周燃,“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周燃缓缓道,“就是震惊我全家。”
他认识简星十几年,一起猎艳这种事没少干,简星要看上谁,素来是开门见山,有缘床上见,无缘就一声hello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地寻找下一个目标。有名有分的恋爱简星也谈过那么几次,但每一次分手都是不咸不淡地,对方兴许会不舍,抓着简星不肯放手,可就周燃了解的简星,根本不懂得为爱痴狂为情所伤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很多人都这样,只要你情我愿,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现在简星已步入星途,正处蓬勃上升期,周燃也要着手创业赚钱,更没有空闲腻腻歪歪地搞什么儿女情长,能挤出时间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就已然是理想人生。
而简星竟在此时此刻,坦然地吐出“喜欢”这二字?
“想清楚了么?”周燃问。
“你以为我想清楚就有用么?”简星自嘲地笑,“以前我总跟你吹,我有多理智,多无情,再深的情伤蹦个两天迪就能痊愈……”
简星的声音越来越轻,“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是我根本还不懂。”
他以为年轻是无限的资本。但其实,年轻也是某种缺陷。
脚步太轻浮,踏在什么上面都没有实感。
以为早已历尽人间色彩,原来只是走马观花,看过就忘。
以前根本不懂,真正的纠葛,心动,留恋……喜欢,是什么滋味。
情难自抑地被吸引,激越的灵魂和骚动的心都不到自己控制,却又暗暗享受这种蓬勃的失控。造物主赋予了他种种欲望,用群体的规矩束缚他,却又在心灵深处鼓动他去放手追逐。
这大概就是活着。
周燃也不太懂。也许能理解——自以为理解,却难以感同身受。
简星一个星期后归组,一个月后,简星参加的那一期《星动时代》播出,顺便给《非我》剧组涨了不少热度。节目播出当晚,简星毫不意外地上了热搜。
但这是一波有争议的
热搜。
简星作为特邀嘉宾参加《星动时代》,本来的安排是他单独表演一首唱跳曲目,维纳斯世纪自行给简星配备伴舞。后来不知怎么整的,三调两挪,节目组愣是给简星弄了个搭档,个人唱跳变成了情歌对唱,因为跟简星搭档的女明星余霜琴hold不住那首唱跳曲目的难度。
临时换曲目,对简星影响很不好,一般来说纪哥肯定不干,但《星动时代》节目组拉着维纳斯世纪和余霜琴的经纪公司进行三方会谈,还真谈妥了,无非是彼此进行了资源上的交换,又考虑到余霜琴也是近两年来势头非常猛的新生代小花旦,虽然干啥啥不行,但是硬捧她的金主爸爸那力度猛到差不多是直接往大街上撒人民币了,简星跟她搭一期节目,关注度只有涨的份儿,不亏。
简星都下飞机了,纪哥才跟他知会这些节目变动。周燃虽然也投资了,但话语权不够,对于这些具体的节目流程无权干涉。简星愣了好一会儿,扫了扫节目安排表,没说什么,算是默认接受。纪哥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只要简星肯配合,他相信没有简星做不好的事。
幺蛾子出现在拍摄节目的过程中。
练习的花絮也会被剪进正片里。从练习时起,简星就发现,余霜琴有备而来。
首先节目组给他们选了一首甜腻腻的情歌,一看那种甜美的粉红少女风就是为余霜琴量身订造的,节目组还不停暗示他们在台上要入戏一点,“沉浸入作品之中”。
余霜琴自己也高度配合,配合得简直过了头,脚崴一下要简星扶着,哪句唱不好要简星指点,没话题也要找话题跟简星闲扯两句,节目组的镜头更是几乎全程跟踪着他们。
很显然,不仅是维纳斯世纪看上了余霜琴的流量,人家也看上了简星的流量。
这场合作很完美,可千算万算,算漏了简星本人。
尽管是不喜欢的合作对象,不喜欢的歌,简星也耐着性子忍了两天。
第三天,简星不忍了,要求换歌。
其实简星的要求是换搭档,或者不要搭档也行,但他清楚这不太可能,只是摆出来唬人的条款而已,这是跟大师学的,想要开扇窗,就得提出拆屋顶。
所以,这个搭档他可以继续忍,歌,得换。
去他的情歌对唱。
纪哥懵了,先把小赵拉一边询问怎么回事。小赵表情有点尴尬,“是……是这样,昨天晚上,简哥一个人在休息室里,刚好换衣服的时候余霜琴闯进来了……”
纪哥:“?”
“余霜琴说有一句词她怎么唱都感觉不对,想跟简哥再练练……”
纪哥不明白了,“就这样?”
“是昨晚1点多的时候……”小赵补充。
纪哥一脸“so what”,别说是换衣服,就算余霜琴真撞上简星全/裸,那又能闹出什么花儿来?简星难道得为他的清白哭唧唧上几嗓子?他家的简星那是见过大风浪的主,又不是女明星,咋事儿还这么多呢?
具体情况小赵就不清楚了,他只记得当时简星的脸阴沉得跟要杀人似的,连天天贴身跟着他的小赵也给吓着了。
纪哥亲自去揪简星,简星没有哭唧唧,一副懒得多说的闲散,却又很坚决,“纪哥,你不在现场,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情况,”纪哥说,“她是扑上来按着你要对你不轨?”
简星看了看纪哥,一屁股坐下,二郎腿一翘,“情况就是我不爽。我已经跟节目组说了,要么换歌,要么换人,不然我不干了,违约金我自己赔。”
他不仅有钱,他还有个有钱的朋友,任性。
纪哥气得想拎着这瓜娃子揍一顿。他知道简星这人拼命起来很敬业,闹起脾气来却又很倔强,总有些
奇奇怪怪的雷区,这余霜琴估计就不太走运,不知到底做了什么,偏偏踩到不该踩的点了。
更不走运的是纪哥,他拿简星没办法,回头还得跟公司交代。而且,余霜琴的公司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简星不来都来了,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简星配合余霜琴的表演,他们会上热搜,简星不配合,他们一样会上热搜,只是换个姿势而已。
节目正片中规中矩,并未刻意拿换歌说事,主要是维纳斯世纪知悉情况后及时跟《星动时代》节目组做了沟通,《星动时代》也不想得罪维纳斯世纪。简星和余霜琴合唱了一首普普通通的歌,表现不功不过,同框时相敬如宾,谁都看不出什么不对。
问题在于节目组的预告片放早了,当时一确定嘉宾名单和曲目,就迫不及待放出花絮,昭告天下简星和余霜琴将合作表演情歌,余霜琴还高调转发了节目组这条微博,又整了一波营销通稿,搞得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