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深见他终于转移了话题,不禁松了口气,“也就今天早上的事。”
孟习长长地哦了一声,冷不丁地说:“我听宋淮说,您和阿姨吵架了?”
宋之深握着咖啡杯的手忽地一顿。
室内开着暖气,咖啡里的冰块融掉了一大半,渐渐回升到微凉的口感,桌面都被烘得暖洋洋,他进屋时沾着雨水的外套也已经干透。
然而他们之间的温度却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
“这孩子,什么都和你说?”
宋之深的大拇指轻轻刮了刮杯壁,温声说,“一点生活摩擦而已,哪对夫妻不会发生点口角?正常的。”
“普通夫妻一般不说口角,我们都比较口语化,说吵架。”
孟习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宋之深嘴角礼貌的笑容渐渐僵住。
他突然意识到这好像不太对。
他来见孟习的目的,一方面是想看看能让宋淮早恋的是什么样的人,品行如何;另一方面也存了点跟赵玉兰生气的意思。
不是什么事都不和他说,也没必要吗?
既然如此,那他亲自来问好了。
可是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忽然发现这不对。
主动权完全被孟习握在手心里,他要聊什么就聊什么,自己多问一个字,他都能堵得人无话可说。
他们两个的身份好像完全倒过来了,变成……变成孟习在考察、试验他。
“按理来说,您姓宋我姓孟,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两家人,您的家事我都无权也无理插手。”
孟习放下杯子,杯底空空如也,磕到桌面上时发出咔哒的轻微声响。
宋之深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是么,”孟习缓缓说,“既然牵扯到我男朋友的事,我就不得不插手了。”
这话说得冒犯,宋之深也顾不得自己的涵养了,皱眉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别着急啊。”孟习刚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只小野猫,他喜欢在田里追鸟和蚂蚱,喜欢在河边捞蝌蚪和蜻蜓,喜欢睡在干枯的树洞里。有一天他遇上了一只家养的小母猫,爱上了她,于是天天扒着小母猫主人家的围墙偷看她,时间长了,小母猫的主人给他布置了一个家,给他添了碗和食。小公猫和小母猫同吃同住,很快就有了孩子。”
孟习讲到此处,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您猜后面发生什么了?”
宋之深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越紧了。
“后来,小母猫生下了小小猫,小公猫度过了发.情,期,开始了半家养的生活。他又回到了从前住的小树洞,照样每天捉虫捞鱼捕蝴蝶,偶尔经过小母猫墙头时,会去和她蹭蹭鼻头。”
“有次小野猫翻进墙头,看见一只很小的公猫趴在母猫脚边,他好奇地凑过去踹了踹小猫的屁股,没想到被暴怒的母猫疯狂拍了脑袋,还十分委屈。”
“您知道为什么吗?”
孟习缓缓道,“其实挺简单的一个道理。大多数的公猫,包括很多猫科动物,雄性都是管生不管养的。”
轰——
宋之深猛地站了起来,桌角被他的衣角刮起、整张桌子猛烈晃了晃,咖啡杯哗啦倒下,剩余的半杯冰美式像决口的洪水一般,瞬间淹没了大半张餐桌。
他脸色难看,沉声道,“这就是你的家教?”
孟习不紧不慢地跟着站了起来,抽了两张纸巾敷衍地盖在了不断蔓延的咖啡渍上。
“按我们家的家教,像您这样的父亲,在见到您的第一眼,这杯咖啡就在您的脸上了。”
他礼貌地说,“因为您是宋淮的父亲,所以我已经够客气了。”
这都是什么歪门道理!!
什么叫像他这样的父亲?他做什么了??
宋之深忍不住地深呼吸,心脏提到了喉咙口,浑身都堵得慌。
从回来之后,好像所有都变了,妻子变了,儿子好像也变了。
从前他们家是一副自由转动的齿轮,零件很多,虽然很复杂,但一次故障都没有出现过。直到这次回来,所有程序全部崩塌瓦解,不断有人在警告他,从一开始时中心支柱的左螺母就不合格,但是明明……
明明他的机械模板是复制的父亲母亲,几十年来都安安稳稳地运行着,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此时此刻,宋之深忽然感觉一阵沉沉的无力,连被一个毛头孩子指桑骂槐的愤怒都已经消失了。
我真的,有那么失败吗?
他满眼都是茫然,忍不住喃喃自语,“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为什么小兰……为什么你们……”
对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来说,没有什么比否定他本身更为痛苦的事。
宋之深一向自傲于学术上的天分,又时常为自己拥有一个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律师妻子、一个聪明过人懂事沉稳的儿子而自豪。回临安这一趟,几乎是将他一半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全部无情打碎了。
“你还不明白吗?”
孟习没有一丝痛快,也没有平静,他只是轻声说:“对于你的家人来说,你只是什么都没做,却也是输在了什么都没做。”
“对了,宋叔叔。”
他轻声提醒,“宋淮的出生日期是2001年12月26日,不管是从阳历还是阴历来看——”
“他都不是明年年底……成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对于宋之深的评价好像都是一边倒的,有些小可爱会不太理解他会为什么这样对待家庭,其实就像他说的,他从小就是这样过过来的,小的时候爹娘是人才(见下方附原文),在那个特殊时代,宋老爷子和宋老太太的学识决定了他们不能顾家,只能顾国,所以疏于对儿子的教导。
但是宋之深没意识到的一点是,他并不了解他父母感情的全部历程(后续剧情会慢慢扒),也不明白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是有当时时代成分在的,他只是想当然地把模板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觉得这样是稳定的、让他觉得安全和自由的模式,再加上赵玉兰也并不是像徐慧芳那样会沟通的温婉女人,她和宋之深看起来很像,但是宋之深的冷是情感缺失,赵玉兰的冷是她不会表达,而他们在相恋时错误地认错了彼此的信号,才导致了后续的悲剧。
(本来这些是应该在前文有体现,这里呼应的,但是写的时候经常会改动,我也没有做备注,所以导致有时候我也记不太清自己真正发的是第几版,会出现没把伏笔写深的事故)
附一段前文:42章
【宋家是科研之家,宋老爷子是从美留学回来的粒子物理学家,宋老太太看着一团和气,但也是个搞化学的。
宋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宋之深是气候学家,结婚没几年就去搞南极考察团的项目,到现在不着家;小儿子宋之沉倒是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天天埋在实验室里搞什么量子对撞机……】
(↑结婚没几年就去搞项目——不光宋之深如此,连弟弟宋之沉也是天天搞量子对撞机,以及前文里为数不多提到宋淮的这个小舅舅,都脱不了实验室等等相关的字眼。在这种环境这种家庭下教育出来的这对兄弟,其实对亲情的需求量是非常少的,他们小时候就把这种缺失的对父母亲人的爱转移到了学术上,从而在家庭方面才有所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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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禁盗)
咔哒, 门锁发出一道金属撞击的响声,红棕色的大门吱呀一声,门角在光滑的地板上画出一段漂亮的弧形,屋外风声呼呼作响, 像一把巨大的花洒, 裹挟着一地的雨水冲了进来。
“爸?”
宋之深回过头, 只见宋淮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睡衣,握着一个马克杯,另一只手还停在半空中要去拎开水壶, 看到宋之深像落汤鸡一样半身湿淋淋地回来,连他都有些懵, “这是怎么了?您没带伞出门吗?”
“嗯……”
宋之深掸掉衣服上的水珠,嗓子里含糊了一声,“出门时还是毛毛雨,没找到雨伞,所以就直接走了。没想到回来时下这么大,本来想打车, 结果手机只剩下2%的电, 叫车叫到一半就停电了。”
“雨伞就在门旁边,拉一下把手就是了。”
宋淮无奈地走过去, 握住柜子侧边的把手一拉,就抽出一个长方体的暗格, 里面装了四五把晴雨伞, 长柄短柄、三折五折、各式各样的都有。
“还有, ”他又提醒道,“下次手机再没电,记得就近找个超市。现在免费租赁充电宝也开始普及了, 如果没电了租不了,也可以请路人帮个忙,回头把钱转回去就是。”
“充电宝也可以租赁?”
宋之深听得张口结舌。
他离家一年多,哪能知道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国内共享产业已经发展得如火如荼了。
孟习走后,他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出门后才发现雨势已经不复来时的温柔,豆大的雨珠打得脸上生疼。
他翻遍了上下衣兜才找到两块钱,坐了三十多分钟的公交,颠簸得整个人都想吐,好不容易下车了,却还要徒步走十几分钟才能到家。
去时多春风得意,回来就有多狼狈。
宋之深一直潜心研究学术,外界白云苍狗瞬息万变,而他孤身处于龙卷风的风眼,抬头一看,猛然发现世界早已变了副模样。
不管是人还是物,好像……都已经不再是他从前记忆中的样子了。
·
晚上九点,宋之深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坐在警察局的等候位上,挂墙钟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像是碎掉的玻璃混合着珍贵的照片,混乱、棘手,叫人一阵心烦意乱。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崭新的烟盒,塑料包装还没拆,就有一个辅警走过来制止了他,“同志,这里不能抽烟,麻烦配合一下。”
宋之深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墙上禁烟的标志,才恍然大悟,匆忙地把烟包收了起来,“不好意思——”
“怎么了老宋?”
郑文刚和同事交接完相关的资料,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就看见宋之深在和小警察说话,走过去一看,一眼就瞧见了他手里捏着的烟。
“等了挺久吧,我刚开了个会议。说起来,这么多年不见,你终于学会抽烟了?”
郑文调侃了两句,又给小警察打了个手势,之后一把拉过宋之深的肩膀,一同往屋外的停车场走去。
“你看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客气。”
郑文道,“不就是一点小事吗?都说了你儿子请我吃饭,你还要请,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宋淮啊?”
宋之深淡淡地笑了笑,“他还是小孩,懂什么。这件事要是没有你,估计他也没那么容易脱离干系,这顿饭请你,是应该的,请多少次都应该。”
“你这后面几句我同意,可前面我就不认可了。”郑文笑了两声,拍了拍宋之深的肩膀,“老宋,你家儿子唯一能归纳到‘小孩’的点,估计也就是他身份证上的年龄了。”
宋之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连宋淮的出生年份都能记错,便沉默不说话了。
郑文明天要去外地出差,他在临安也待不了多久,这顿感谢饭也只能从两个大忙人的安排里挤一挤,约来约去,也只有今天晚上才有空了。
宋之深原来是想去一家档次稍微高些的餐厅订座,但是郑文知道后却挥了挥手,只说老同学重聚,吃的简单点就好。
他转念一想,毕竟郑文的身份较为敏感,吃的平价些也不至让他落别人口舌,于是最后两人就定了一家临安本地的土菜馆。
土菜馆装修一般,卫生条件也一般,大晚上的屋内还是满座,大厨隔着玻璃隔板将手中的大铁锅颠得上下翻腾,香味肆意飘散,闻着便觉得一阵饿。
他们站着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腾出空位,老板娘看他们两个可怜兮兮的,便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商量了一下,三个人拼了桌。
对于宋之深来说,坐在烟火气味浓重的土菜馆里吃饭,也算是难得的人生经历了。
郑文见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有些油污的桌面,又仔仔细细将椅子也擦了一遍,连带着身旁年轻男人不小心甩出来的一根面条,他都用面纸包裹着扔进了垃圾桶。
“老宋,够了够了。”郑文都看不下去了,“毕业十几年了,你这洁癖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老毛病了。”宋之深道,“在实验室里也都是这样——”
“行了行了,别把你那股学术风带到这儿来。”
毕业这么多年,郑文一听这些就头疼。
宋之深上大学时是工程地质勘查专业,有一门专业课是有机化学,正好和化学专业的郑文重合,两个人因此结缘,即使郑文选择退学、重新高考考上警大,交情也一直在。
当初郑文到大三下学期时,突然决定退学重新参加高考,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但原因其实很简单,郑文厌烦了化学。
重新高考后,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喜欢的专业,毕业后当了一名缉毒警,从此步步高升。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但只有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