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线y=h(x)为函数y=f(x)的图像在x=t(0小于|t|小于等于2)的切线……”
宋淮随手画了个函数递增递减的表格,数字刚填完忽然察觉到门外的动静,手里的笔轻轻一顿,“徐阿姨。”
孟习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解析,闻言下意识转头,“妈?你怎么来了?”
“哎呀打扰到你们啦。”
徐慧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给你们送水果,要是饿了就跟我说,烤箱里还有蛋糕和饼干呢。”
“我在学习呢吃什么零食……”
孟习哭笑不得,但还是接了过来,“知道了,谢谢妈。”
宋淮也有些忍俊不禁。
徐慧芳走后,孟习看着一盘子各式各样的水果,不禁脸热了热,“我妈就爱小题大做……”
明明就只是学习而已,愣是被她搞出一副吃好喝好上战场的气势。平时自家人宠着惯着倒没什么,但是宋淮在这儿,就显得他格外像妈宝。
孟习赶紧为自己正名,“我妈她从小就娇惯大的……”
话还没说完,宋淮的手机小心地嘀嘀了两声。
他们俩坐得近,孟习一抬眼就看见了上面的名字。
妈。
宋淮看了一眼,下意识地要把手机翻转过去。
“接吧。”
孟习撑着下巴,推了推他的胳膊肘,鼓励道,“听听她要和你说什么。”
“没必要。”
即使这么说,宋淮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赵玉兰似乎也挺吃惊,她都做好了被冷漠拒接的打算,连短信都编辑好了,没想到耳边嘟地一声,顿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宋淮:“有事吗?”
赵玉兰短促地啊了一声,飞快回过神,局促地说:“你爸爸月底就要走了,研究所那边催得紧,不走不行。我想你下周如果去上学的话,那可能就要错过了。我就是来问问,你想不想……?”
“不用了。”
还没等她说完,宋淮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拒绝了呢?”孟习一脸意外,“你妈妈不是说是研究所在催吗?下次再见……说不定都一年两年之后了,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不必了。”
宋淮目光移开,语气也十分冷淡,“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嘛。”
孟习握住他的手,宋淮抽了两次,他又锲而不舍地握回了手心,“他们先斩后奏这确实不地道。但是不管怎样,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上比运气更重要的是什么?”
宋淮看向他,“什么?”
“是时机。”
“有些你藏在心里想问但是又问不出口的话,一旦错过了那个节点,就更加难以问出口。哪怕是许多年后你坦然地想要去面对它……”
孟习缓缓地问,“你还确定,那时候你听到的答案,就是最初的答案吗?”
不是所有故事都能重新再来,有些坎现在迈不过去,以后就只会变成一根刺,变成一根想取却又已经深陷的刺,它会在无数个夜晚里反复辗转挣扎,逼问自己那时候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又不断地猜忌,答案到底是什么。
孟习曾经无数次地想要回到过去,重新改写过去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事情都讨回一个公道,之后的他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反复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才终于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第二次机会。
上天总是公平的,只有错过一次,才会明白什么叫珍惜。
“你之前总说,如果遇到不喜欢很害怕或者处理不好的事情,就躲在你身后,你会帮我解决一切,还记得吗?”
孟习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宋淮的眉心。
“可是逃避的人永远只会当逃兵。”
他语调柔和,像是承诺,“所以,我只需要你迈出第一步的勇气,接下来的九十九步,我替你来走。”
第105章 (禁盗)
风铃响起时, 墙上的壁钟分钟咔哒一声,正好和时针完美重合。
“欢迎光临。”长相甜美的服务员站在收银台前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态度亲和, 让人如沐春风,和上次冷漠对待客人的那位相差甚远。
像是性格反转一般,上次来时还一脸冷漠的客人点点头,语气温和了许多, “一杯冰美式, 谢谢。”
“好的, 37号, 请稍等。”
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小票,随手往口袋里一塞,张望了一圈后, 终于在一个靠窗的沙发座上找到了一抹身影,还在玩手机。
他走过去, 那人抬起头,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宋之深:“……怎么是你?”
“……伯父好。”
孟习内心十分尴尬,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 大拇指点了点自己背后的靠座,“我是来给某人当屏风的。”
宋之深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注意到后面一张沙发靠座上露出一顶黑白配色的棒球帽,还有底下压着的柔软黑发。
“您坐吧。”
孟习咳了两声,“这个距离我们试过了,正常音量说话他完全能听见的。也不用担心别人打扰,这儿我已经包场了,您就畅所欲言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隔着一个儿子的男朋友说话, 难免尴尬。
宋之深还不死心,用商量的口吻问:“小淮,能和你面对面好好谈谈吗?”
“您就别费劲了,还不明白吗?”
孟习直白地说,“他不想见您。”
宋之深顿时不吭声了。
他说得也没错,宋淮并不是来和他聊天谈心,只是来做个告别。
宋之深坐下了,斟酌半响后才缓慢道,“小淮,关于我和你妈妈离婚的事情,有很多方面的原因。但是请你相信,我们两个人都是成年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下这个决定。这件事你妈妈本来想早些跟你说,是我拦住了,说想陪你好好地过完这个周末……是我搞砸了,你不要记恨你妈妈。”
宋淮的拇指按在陶瓷杯的把手上反复摩挲,片刻后,他轻声问:“你出轨了吗?”
话音落下许久,孟习抿了口咖啡,三张沙发座上各自坐着一人,气氛静悄悄。
“……没有。”宋之深讪讪地说,“我们之间没有第三者,和平分手。”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还有许多。”宋之深无奈地笑了笑,“生活就是一地的鸡毛蒜皮——”
宋淮打断了他的话,“你每年回家的天数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只手,哪里的鸡毛蒜皮让你们纠缠?”
他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正好打中了七寸。
别人的家庭输在了鸡毛蒜皮,而他们的爱情却是输在了没有鸡毛蒜皮。
宋之深半晌没开口,服务员将冰美式搁在桌上,他抬起手、闷喝了一口冰。
沉默才是最忠诚的回答。
就像一枚深水炸弹无声无息坠入了海水中,岸上的人一圈圈地数着平静海面荡起来的涟漪,对十几秒后的爆炸心知肚明。
孟习都有些受不住咖啡厅里的气压,悄悄把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胳膊处的鸡皮疙瘩。
“所以,”宋淮语气扁平,“是她不爱你了。”
“当然不是……”
十几年的感情,占据对方青葱岁月的一半时光,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宋之深无奈地回答:“很多事情不是靠爱就行,谈恋爱时你爱我我爱你,这是两个人的事,但结了婚不一样。”
“……就像是两个独立且完整的齿轮。只有一个孔能镶嵌圆满,那它们依旧无法链接起来。只有当彼此都退让包容、合二为一的时候,才算完整。”
宋之深说完后自己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也能说出这番话。
“我和你妈妈之间有太多裂缝,她不愿意给我添麻烦,我也没付出过恰当的关心。裂缝就这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遍布我们婚姻,等发现时已经无法挽回了。”
离婚后他想了很久,去思考为什么小兰第一选择会是离婚,直到宋淮大雨出走后他才恍然明白——
错过的已经无法弥补,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不要让这道裂缝迈过他们,去撕开孩子的人生。
这句话宋之深藏着没说出口,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宋淮的回应,不禁叹了口气。
“等你散心放松好了就早点回家吧,你妈妈很想你,别让她担心。另外,上次给你的地址……”
他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强求,只说,“记得收好。”
地址?
孟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语。
什么地址?
然而宋之深说完这句话就拿起一旁的外套,准备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看了宋淮一眼,只看见一个带着棒球帽的脑袋,心底不禁又失落又遗憾。
“地址?什么地址……宋淮、宋淮!!”
孟习喊了几声,眼看着宋之深已经温吞地走出咖啡馆,还是不见宋淮回应,他也有些急了,一把揪住身边人的领子,用力晃了两下。
“你爸刚才跟你说地址收好,什么地址??你之前没和我提过这事。”
他语速爆炸,手背上青筋突出,不知情的路人看了估计会误以为是俩人在干架。
宋淮被他这一晃,帽子都掉了下来,露出一双微红又茫然的眼,“……什么?”
“我……”孟习看见他这副模样,语气不禁软了软,“我说地址,你爸让你把地址收好,刚才听见了吗?”
宋淮愣了,“什么地址?”
“你不知道?”
孟习也愣了。
宋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知道?宋之深刚才那句话也不像是作假……
一道灵光从他脑海中掠过,留下两三点火星,像是要点燃什么。
“等等、这不对。”
他自言自语了两句,忽然想起什么,连喝剩下的咖啡也没顾得上,一把抓住宋淮的胳膊,拉着他猛然从咖啡店追了出去。
要追的人已经走了老远,孟习一路喊着宋之深的名字、跑了五分钟后,沿着街道向前直走的宋之深才终于听到动静、转过脸来,茫然地看着喘着粗气跑到他身边的两人。
“宋、宋叔叔——”
剧烈奔跑过后,孟习呼了两口气,连嗓子里的口水都来不及吞下去,直接开口问,“您刚才说地址,是什么地址?”
宋之深:“?”
他下意识地看向儿子,满脸问号。
别说他了,就连宋淮都没搞清楚状况。
“孟习、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宋淮抬手要去拉孟习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我说,您刚才说让宋淮保管好地址,是什么地址?”
他的那双眼睛黑得发亮,瞳仁里透着圆点的亮光,偏偏瞪过来时又十分严厉。
“这……”宋之深原先还站得很直,在他那样打探的目光下也忍不住短了气势,“是我新家的住址。”
原先还弯着腰平复呼吸的宋淮闻言忽然一怔,逃避的目光中透出两分茫然。
“买的是二手房,虽然有点旧,但是胜在能脱手快,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手续,能直接拿到现房。现在虽然没什么家具,也灰扑扑的……但好歹算是个家。”
宋之深顿了顿,歉疚地说,“我不常在家住,原先是想房产证上写你的名字,但是又想到你上大学后也不一定在临安住,等你工作以后说不定还要重新落户,到时候你再买第二套房不知道有多麻烦……就算了。”
他又匆忙补充,“等你毕业找到工作也准备定居了,爸、爸爸再帮你买套好地段带车库的新房。”
说到那两个字时,他声音低了两个度,还有些不好意思。
孟习终于了然,推了推宋淮的胳膊。
宋淮到此刻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看向孟习,“可是我没有听你说过房子的事……”
“啊?”宋之深也愣了,“我不是把地址塞你口袋里了吗?当时我说争取下半年工作量减半,早点回家,还说你过完年要是有空的话就来我这儿坐坐、住两天,你还答应了呢。”
孟习看向宋淮,这人果然还是一脸呆滞,“我……我答应了?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这些?”
“就看完日出之后。”宋之深也呆了,急得连说带比划,“我不是把我工作上的打算都给你说了吗?”
“我说等结完手上的这个项目就不接了,去科研所里坐班拿工资,你到时候考到北京去,要是愿意的话,我还能就近照顾你……虽然我不会做饭,但这一年时间也够学了。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宋淮:“……”
“还、”宋之深重复地问了一遍,“还记得吗?”
宋淮:“……”
“您也别问了,我估计他就只记得您说离婚的事情。”
孟习无奈地说,“他那个聪明脑袋全用在读书上了,您说了那句话后他估计就短路了。”
“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我好人做到底,再帮他问一句就是了。”
他话音刚落,宋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才连几百米都跑得喘气,现在一个健步、像豹子似的要冲上来捂住孟习的嘴,“不——”
孟习头一撇,灵活地绕开了他围堵的方向,嘴皮子一张一合,一句干脆利落的话就吐了出来。
“他就想问问你,血缘关系还在,你凭什么说最后一次成为你的父亲?”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推着自行车叫卖的小贩忽然停在路边准备休息,川流不息的汽车遇到了有史以来最长时间的红灯,雨滴试探地飘了两点、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