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中]

作者:对镜毁容[中]  录入:12-20

柳泫看了许久,也分不出好坏,答道:"这三幅画,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爷笑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叫你来看,不是看哪幅画得好,是问你喜欢哪张脸?"
柳泫显然有些怔住。我已明白王爷的意思了。柳泫一直嚷嚷着自己是男宠,他愿意一辈子躲在王府,王爷也未必肯轻易放他虚度时日呢。这世上有个奇门妙术,唤作"妙手易面术",相传懂得这门奇术的人,可以在瞬间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并不借助所谓的易容物品和人皮面具。
既然名分上柳泫已被处死,那么换张面孔,换个身份,不是照样可以从军效力?
柳泫也想明白王爷的意思了,垂首道:"一切听王爷吩咐。"
"本王看了许久,也不知道哪个好。所以叫你来看。无论如何,这脸日后也是跟着你的,总得要你自己满意才行。"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折扇扇骨,王爷淡淡笑着,口气却是不容违逆。
柳泫不敢再多话,指着离他最近的一幅,说道:"那么就这幅吧。"
画中的脸,面容清癯,五官俊朗,并不难看。而且气质神韵原本就与柳泫有几分相似,想来王爷挑出这张脸,也很是费了些功夫的。只额头上划下的那道疤痕实在有些难看,好好一张脸,败笔就在此处。
"奇怪么?"王爷一面摇手示意我将灯盏放下,一面向书桌走去。
柳泫跟着往书桌挪动,不解道:"奇怪什么?"
"为什么好好一张脸,却要画蛇添足加上额间这一处败笔。"
柳泫垂首道:"泫确实不明白。"
王爷淡淡一笑。取过书桌上一个锦盒,顺手递给柳泫。柳泫有些迟疑地打开,里面放的却是一个银光闪闪的护额面具。中间开一个小洞,以供目视,若戴在脸上,恰好可以遮挡住右边额头和颧骨。
"从今天开始,你就只有一只眼睛是自己的。"明亮的灯光照得王爷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他深邃的眸子带着一种统治钉向柳泫,声音轻缓而温柔,透出一股魅惑人心的魔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宣告了所有权,"戴上这个面具。透过这个面具。用另一只眼睛,替本王看守惊燕。这是你这辈子惟一要做的事情。"
不知道柳泫此刻的想法,只看见他明亮的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辉。指尖颤动着抚过那银灿灿的面具,半晌,方才点头低声应了声"是"。书房里半晌没有声音,王爷一直静静望着窗外,手中一刻不停地把玩着玉骨折扇。
月色清朗,带着触目可知的寒,院中的葳蕤青绿,此刻也已稍稍消残,风吹过,偶然坠落的叶子便打着卷儿的盘旋。
"永不凋残的花木。"王爷笑着摊开折扇,露出扇面上秀骨铮铮的墨竹,"只在画中。"不知道想到什么,很有些感慨地用指尖描着那墨色如煮的竹枝,微微笑道:"传承千载的,就是如此脆弱的丹青字墨。哪里写得清楚当中的辛酸血泪。"
谁都不敢接这话头。王爷却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吩咐道:"雪忧,你准备一下,今晚就替柳泫换面。"
詹雪忧恭敬应是,与柳泫一起离去。
书房里便只剩下我与王爷二人,王爷颇为疲惫地坐了下来,倦倦地揉了揉额头,轻声道:"你还不知道吧?秋袭国七天前犯境,倚飒城已经失陷了。"
柳煦阳自领着西南驻兵北上,秋袭国自然趁虚而入,倚飒城留守兵力只怕不足五千,失陷并不奇怪。不过七天前秋袭犯境,如今消息传到京城,王爷却还按兵不动,实在有些反常。
"那王爷如何打算?"既然王爷如此说,自然就是叫我搭话了。当然要顺着王爷的口气说下去。
"茗儿应该知道‘惊鸿'。"
惊鸿,王朝最神秘的两支军队之一。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何处训练,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何处驻扎,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他们效忠于王朝,却不隶属朝廷,相传他们只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莫非‘惊鸿'驻扎在西南?"灵光一簇闪过,脱口而出。
王爷倦怠一笑,道:"‘惊鸿'一直驻扎在西则穆沙漠。你知道,西则穆沙漠号称‘修罗哭',和秋袭国交战几次都因为这个大沙漠功亏一篑。如今秋袭国绕道汀兰川,避开西则穆沙漠侵袭倚飒城,多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必然会认为我们被寒瑚国拖在东北,抽不开身。等他们加大兵力集中在西南,‘惊鸿'直接从西则穆沙漠切入秋袭国腹地,就等着瞧他们的乐子吧。"
"王爷的意思,是暂时不管倚飒城?"
"面子还是要做的。只是迟两天再派兵过去。"王爷想了想,道,"今日去西南驻兵营中看了看,大都是些年轻人,应该都是没上过战场的,调派指挥起来应该有些麻烦。"
"王爷的意思,是想把西南驻兵留在东城?"
王爷点点头,道:"说起西南作战,翔灵、长风两营六年前就和秋袭军队交过手了,地形气候也比较熟悉。瞳拓刚刚在东城稳住脚跟,我属意若水领兵前往西南。"
"王爷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还故意来找茗儿说着好玩?这些事茗儿也不懂的。"眼见小火炉上的水响了,便笑着去沏茶。
"这么多年了,遇着事总要找你说说话才习惯。"王爷莞尔一笑,道,"京城的事也处置得差不多了。如今盘算着南征,便想着到西南就近观战。京城到倚飒城毕竟是远了些,消息传回来,都不知过了多少天了。"
将茶碗捧给王爷,又取出一碟酸梅,道:"王爷若如此打算,那茗儿这就去准备行装......只不知王爷如何安置柳泫?"
王爷抬头笑道:"当初问你是不是喜欢柳泫,你偏不承认。事事都想着他念着他,还说不是喜欢?--碰上柳泫的事,平日矜持都忘了。"
一眼就能看出王爷是在玩笑。禁不住失笑道:"王爷又来旧话重提了,茗儿只是看他年纪小,忍不住多照看就是了。"
王爷忽然神秘兮兮问道:"茗儿不想嫁人?"
简直为之气结:"想嫁也不嫁给柳泫啊。"
"那就是想嫁了?"
"今天什么大好日子,王爷有空来打趣茗儿?"见着王爷眼中流动的幽幽笑意,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取颗酸梅塞在嘴里,含糊道,"还没说怎么安置柳泫呢。"
王爷笑吟吟道:"你这么喜欢柳泫,我怎么好意思把你们分开?你随我去西南,他自然也要跟着你去了。"
望着王爷一脸温柔笑容,实在想不透今天究竟怎么了。一个柳泫一直唧唧歪歪闹着做男宠,如今王爷也把我和柳泫扯在一起纠缠不清,难道今天真是饶舌打趣的黄道吉日?
第三二章
既然拿定主意要去西南前线督战,王爷次日第一个召见的便是南书房几位议事大臣,仔细交代了离朝期间的事务,令我吃惊的是,听王爷的意思,似乎是想让琼郡王监国。隐隐知道琼郡王与王爷关系不单纯,可近年一直将琼王视为政敌,如今一下子愣是转不过念来。
几个大臣离开之后,王爷又命人去请琼郡王。侍女们收拾着残茶,我也将王爷的茶撤了下去,捧上热盏。王爷想了想,忽然道:"茗儿,去把琢心阁东西拿来。"
琢心阁东西?--御印和兵符?!王爷不是准备把这个也一并交给琼王吧?......虽在惊疑奇怪,但前几日胡乱插嘴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如今盘算着自己身份,还是闭嘴为妙。福身应了声是,便转身向琢心阁走去。
捧着那两样重愈泰山的物件,缓缓走向玉澜堂。堂前已多了不少护卫,琼王已经来了?王爷真要把御印兵符都交给琼王?琼王可不是若水,他与王爷一样的先皇嫡血,如今在王爷默许下也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若兵符交给他,他一个转念,江山便能在瞬间倒转......
正在胡乱思忖着,转进玉澜堂,这才发现站在堂下的不是琼王,而是身形颀长的瞳拓。他穿着一身黑如夜色的长袍,腰束游龙缎带,到底是人在军营,衣饰比从前要质朴得多。然毕竟是世家出身,纵然一身简单装束,依然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雍容华贵之气。
"......西南四营打散后,营号全部作废。按‘天'‘地'‘玄'‘黄'重新编制。入驻东城后便由你亲自负责。本王去东城看过,都是些年轻人,大部分入营还不到三年。好好带,日后便是你的兵了。"
王爷敛着眉与瞳拓说话,声音神态都很是柔和,带着点叮嘱的意思。
如今东城几个营名义上是瞳拓手下,其实都各有各的心思,钱若望几人都是王爷心腹,服的是王爷不是瞳拓,薛冷明显就是颜知的人,瞳字营几经周折,也不知道有几个是真心待瞳拓的了。
现在将西南驻兵打散重编,没了那些死忠旁人的将军校尉,过一段时日,上上下下自然而然就成了瞳拓的心腹。
我微微屈身施礼,将御印和兵符放在了王爷手边。
王爷缓缓道:"军驿战报你也看过了。如今秋袭犯境,倚飒城已经失陷。说到西南作战,还是若水熟悉,近日本王便会下令,由若水领着翔灵、长风两营前往西南应战。本王会随军督战。琼王监国,余老、李格致、燕隆辅政。大抵是没什么问题的。"
御印和兵符被王爷捏在掌心,最后终于放在桌前,望着瞳拓说道:"从前本王离京,这两件东西都由若水掌管。如今,若水也要前往西南,京城之中,本王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言罢点点头,示意瞳拓自取。
瞳拓原本静静听着,此刻却显然有些震惊。御印和兵符!这两样东西,一件可以下诏废帝,一件可以调动天下兵马,都是重愈泰山的物件。自夜平川兵败,上林城私纵秦寞飞之后,王爷竟然还如此信任,实在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见瞳拓呆立当场,王爷看我一眼,我便会意。
取过御印兵符,绕近瞳拓身前,交到他手上。东西刚刚触手,瞳拓便屈膝跪倒,朗声道:"末将领命。必不负王爷所托。"
王爷静静道:"你做事原本沉稳,本王放得下心。只如今你手握着惊燕江山命脉,断不可再纵情肆意抛洒恩义。"见瞳拓情绪不明地低头,王爷又狠心地淡淡补了一句,"上林城的事情,你仔细记在心里。"
提起上林城,瞳拓便只有俯首受斥的份儿。好在王爷只是提个醒,并没有一直纠缠下去的意思,又说了些闲话,瞳拓便告退回东城去了。
见玉澜堂中只剩下一个换茶的侍女,我禁不住吐舌道:"还以为王爷要把兵符御印交给琼王呢。原来是给瞳将军。"
王爷只是一笑,顺手端过热茶,门外侍从禀报道:"琼郡王求见。"
见王爷正喝茶,我便招呼道:"快请崖浈殿下进来吧。"
不多时,崖浈殿下便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姿态优雅地向王爷问安,不待王爷说话,他已含笑问道:"三皇兄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吩咐?"
王爷笑道:"如今又不做戏给人看了,何必那么多礼?起来。坐。"
"多谢三哥。"崖浈殿下一笑,站了起来。
"好些年没听你叫过‘三哥'了。崖紊都叫我作‘兄王',以为我不知道,他那副小花花肠子,其实是喊我‘凶王'呢。"
与从前不同,王爷如今见崖浈殿下,说话随意了很多,居然把小皇帝拿出来开玩笑。见崖浈殿下笑得开心,王爷便指着他说道,"看你笑成那样--‘兄'谐音‘凶',你先前也知道这事。对不对?说,背后是不是也这么叫我?"
"皇上年幼,确实顽皮了些。"崖浈殿下笑道,"不过,三哥若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实在有些吓人。"
王爷道:"过几日我便要随军南下。父皇没什么兄弟,如今惊燕上下,也就只我一个摄政王,你一个琼郡王。崖紊还小,我若离京,监国只能是你。朝廷里的事,便要你多费心了。"
崖浈殿下明显有些怔住,半晌方才道:"可小弟从未主理过政务,只怕不能胜任。"
"余老和李格致、燕隆会辅助你。"王爷一笑,道,"说穿了只是叫你坐上台面镇着他们。朝廷事务无论如何不能叫外臣全权处理。有两条你要记住,第一,西南、东北两方战局的粮饷,绝对不能轻慢了。若是在粮草方面出了问题,导致战局失利,莫怪本王不念兄弟情义。第二,有事做事,不能没事生事。军务你不能插手,南书房几个大臣也不许插手......这话什么意思,你听得明白吧?"
崖浈殿下道:"三哥这么说,小弟就明白了。三哥放心,翘脚做主子,看奴才办事,小弟还是会的。"
王爷笑道:"这话在这儿说说可以,出门就不许胡乱嚷嚷了。"话锋陡然一转,忽然静静冒出一句,"--你喜欢紫娑?"
没料到会忽然转到这事上头,崖浈殿下脸色在瞬间僵硬苍白下来。半晌,方才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道:"三哥知道了?"
王爷淡淡道:"当日看你反应就知道了。"
杀紫娑那日,崖浈殿下确实抱着紫娑尸体,哭得泪流满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原以为王爷没在意,没想到非但记得,还在此时重新提起。
崖浈殿下垂首淡淡道:"若不是我执意与她相交,她也不会就此殒命。是我对不起她。"
"昏聩。"
王爷冷冷盯他一眼,"到如今还没想清楚来龙去脉。执意要你与她交往的不是你,是拜月教。如此明显的美人计,你也看不明白?"
崖浈殿下张口欲言,却又沉默。过了许久,方才静静道:"紫娑已经死了。三哥还说这些做什么?......是要怪罪崖浈擅自结交拜月教么?"他缓缓跪了下来。
王爷凌厉的目光盯着他,转瞬却又变得柔和,"不该结交拜月教,你也结交了。当初是三哥不曾仔细叮嘱你,怎么会怪罪你?......只是你如今镇日在青楼楚馆厮混,琼王府也被你搅得乌烟瘴气,当然,若你当真喜欢如此,做哥哥的也绝不计较。"话锋一转,音色更柔,"只是你分明就是失了紫娑,方才如此失魂落魄在坊间胡闹。如此耽误折腾,是想就此毁了自己,给杀紫娑的三哥一个好瞧么?"
王爷竟如此娓娓细语,实在绝少见到。不知道崖浈殿下如何想法,反正站在一旁的我,听见王爷低沉柔和略带忧虑的声音,也禁不住心神恍惚,只觉得让王爷如此忧虑担心,实在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崖浈殿下一直低垂着头,身子微微颤动起来,面前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便多出几滴湿润。王爷离座去扶他,崖浈殿下微微抬头,泪水已湿了满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只是我忘不了她。三哥,我忘不了她......"
我递过手帕,王爷顺手接过,替他拭去泪水,他才缓缓平复下来。
王爷吩咐我把下午的召见的几位大人都回了。留崖浈殿下在府中用过午膳,下午便与崖浈殿下一起去了紫墟湖,虽然艳阳高照,寒冬天气仍然冷得惊人,王爷与崖浈殿下就静静站在紫墟湖畔看了半天湖光水色,直到天色将暮方才打道回府。
整个下午都没说什么话,崖浈殿下心情却显然好了许多。进城之后,崖浈殿下便告辞回了琼王府。望着崖浈殿下一行人逶迤而去,王爷居然朝我低低一笑,道:"杀错人了。只怕,崖浈要记那个紫娑一辈子。"
还在揣测王爷这话的意思,王爷已扬鞭策马而去。
......王爷是在担忧,杀掉紫娑,崖浈殿下会因此记恨?可照今天上午崖浈殿下失态的模样,与王爷感情应是很深很亲密的,埋怨应是有的,记恨不太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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